頭已經陣陣地發疼,我推了推身上還在大哭的江尚香,沒好氣:“快起來。”
一隻手伸過來,溫柔又有力地將江尚香扶起。
我看過去:“海色…你們怎麼都在?這是哪?”
東方藤蘿接話:“這裡是南疆東方殿。”
“我……沒死?”
東方藤蘿向前走了一步,我以爲她要說什麼。結果突然迎面而來一個大大的巴掌,幾乎將我整個人掀翻在牀上。
我被打蒙了,愣愣地看着東方藤蘿。
眉間映有水滴的東方族祭司東方澈攔住她,一臉無奈:“她大病初癒,你若這麼不注意力道,小心再將她打厥過去。”
“我告訴你,沈醞溪,你下次再給我輕易尋死,我一定會再給你補上幾刀,讓你死得痛痛快快的!”東方藤蘿甩開他,用力瞪着我。
她臉上的神情雖然還是惡狠狠的,但聽得我心裡一軟,低下頭小聲的:“恩。”
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下來,海色拖着江尚香,東方澈攔着東方藤蘿。
我嘆口氣,朝那兩個漂亮的女人伸出手:“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兩個溫熱的身軀撲上來,三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耳邊聽見江尚香含糊不清的聲音:“湖盈盈已經去了,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就把我和海色扔下,你們太自私了!”
身上還是沒什麼力氣,我安慰地拍着她們。
一下一下,溫柔而安心。
良久後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我怎麼會……沒死?”
還有最後的時候我看見鳳離坐在宮殿內。
究竟這些,是怎麼回事?
東方藤蘿狠狠地瞪着我:“放心吧,下次保準讓你痛快!”
東方澈嘆口氣:“還是我來說吧。在沈姑娘你身中奈何之毒時,留香神偷就飛鴿來信,問族長可有解藥。偏偏奈何的解藥需要屍香魔芋,所以族長就親自去血剎霧宮前的屍香魔芋羣裡摘取。碰見了蛇靈大人,蛇靈大人說了你找它要毒藥之事。族長覺得事有蹊蹺,便連夜趕去長安打算阻止你。可是還未到,就聽說了宜妃已逝的消息。”
東方藤蘿擡起頭:“本來我是打算和尚香一起,進宮將你的屍身偷出來,看能不能帶回這裡,用上古巫蠱之術借屍還魂。可是我和尚香剛碰面,東方澈就傳來了密信,說是蛇靈大人已經將你救了回來。”
“蛇靈……?”我一頓:“它將我救了回來?”
東方藤蘿點頭:“準確的說,是巫馬玉將你救了回來。我們是在血剎霧宮外接到你的,蛇靈大人將你送出來,說只要等你醒來後便無礙。然後我們在這牀前守了你兩天,你終於醒了。這就是整個事情的始末經過,其他的我們也不知道。”
我有些失神。
巫馬玉。
看來我最後離開皇城前看到的那段場景,就是拜巫馬玉所賜吧。
“那鳳……”那個字生生卡在喉頭裡,我垂下眼。
“鳳離是嗎?”江尚香皺起眉,下巴瘦得更加削尖:“你居然還想着他?你知道嗎,你死後,他一點傷心痛苦都沒有表現出來。第二天照常早朝,對外給你找了個病逝的理由。你看看,這就是你肯爲之付出生命的男人,你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
不!不是這樣的!
他也痛苦,他也會躲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一個人舔舐着傷口。
你們不知道而已。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東方藤蘿從牀上站起身,清涼的風吹得她巫袍飄揚,銀冠叮鈴鈴清脆地響着。
她道:“你不要忘了。那個世人口中來路不明的江湖女子,曾經冠
絕後宮的宜妃,她已經死了!我會給你一個身份,讓你在南疆好好地生活下去。”東方藤蘿轉過身來,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他做他的盛世皇帝,你和他已經毫無瓜葛。你現在該做的,就是忘掉他,忘掉所有在中原發生過的事。”
她的眼那麼深:“我不會逼你,但是你一定要明白,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從前的鳳離就已經死了。而你服下毒藥的那一秒,你也一樣。”
房間裡再一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斷斷續續出去了。
只留下東方藤蘿最後一句話在這間房裡來回飄蕩,她說:“從現在起,你就是我東方族的第三公主,東方藤綺。和他再無關聯。你要知道,也許這樣對你們纔是最好的。”
是啊。
我閉上眼。
只有這樣,對我們纔是最好的。
還好南疆最大的好處就是,和長安離得很遠。
這些天白日我就睡在樹下的吊牀上曬太陽,晚上就去教那些族裡新選的祭司候選人們劍術和鞭法。
這樣沒有他的日子,是三年來第一次,能有這樣的愜意。
我並不覺得哪裡難受,只是覺得,有什麼地方空了而已。
今夜就是南疆一年一度的月食節了,那些小祭司們學劍學得極其不用心。眼睛都要長到外面的燈紅酒綠去了,可憐兮兮地喊我:“三公主。”
我看着他們,就想起小時候魍魎教我們練劍的時候。
那一張張稚嫩的小臉。
就像當年的我、湖盈盈、江尚香和海色一樣。
我把劍抗在肩上,格外開恩:“去吧。”
幾個小祭司歡呼地扔下劍,一溜煙就消失不見了。
我擡頭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一絲月光也沒有。南疆清涼的風颳在脖頸裡,清爽又舒適。
這麼走着走着,突然就想起了一個人。
從馬廄裡挑了一匹馬,一揚馬鞭就朝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而去。
那裡依舊和以前來時一樣陰森,此刻我卻絲毫不覺得害怕。道路兩邊齊人高的屍香魔芋,有靈性地趴伏到一邊,給我讓出一條暢通無阻的大路來。
那兩尊蛇身女子的石像還是守在巨大的黑色天井前,我腳尖一點飛身而上。看着天井裡漆黑一片的未知,不由拿出懷中那塊木牌自言自語:“要怎麼進去?”
腳下突然傳來石板轉動的咯吱咯吱聲,不過多時,一個巨大的蛇頭突然衝了上來,我嚇得往後一退。
豈料那條蛇竟意外地安分,扭了扭身子吐着長長的紅信。
“你是說,讓我順着你下去?”我有些遲疑。
那條蛇應該就是我們第一次下去時在下面的石室看見的巨蛇,後面我們從血剎霧宮出來時,也是從它身上爬上來的。
想到這,我放心地靠近它,感覺它沒有傷害我的意思後,順着它冰冷堅硬的身子往下滑落。
靠近地面時我翻身踏在一邊的牆上,安穩落地。
一個蛇靈半跪在我面前,看樣子早早就候着了:“雲觀大人,這邊請。”
跟着他一路往血剎霧宮的深處走去,這條路並不熟悉,不是我們當時進去的那一條。
我想起當時緊緊將我護在身後的鳳離,和被血蟄嚇得奪路而逃的我和小葵。
不由嘆了口氣。
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眼前很快出現了一座蓬蓽生輝的豪華正門,就是血剎霧宮正廳的大門。
那個時候在我和鳳離身後,還有無數附牆魂在追着我們。我被他拉着,他的髮絲打在我臉上,微微有些刺痛。
我擡起眼看着他,看他在奔跑中俊逸的側臉,看他鳳眼裡閃着堅定守護的光芒。
兩人的衣襬在風中糾纏在一起,他手上傳來的溫度緊緊擄住我。
還記得我低笑了一聲,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醞溪真是何德何能,看見永遠臨危不亂的睿王殿下如此着急的模樣。”
他也笑了笑,回道:“還不是醞溪你功夫練不到家,你是來保護我的,怎麼像是反過來一般。”
正廳的門緩緩打開,我回過神。金碧輝煌的古老南疆宮宇再次映入眼簾,宮頂上畫滿了鮮紅精緻的絕美壁畫,鑲嵌着無數夜明珠,上面垂掛着無數素絲穿瑪瑙的銀鏈靜落。
兩邊都是清澈見底的晶瑩潭水,上面懸浮着兩座雕刻着尊貴蛇龍盤旋的玉色高鼎。一條鋪滿了翡翠的長道穿過譚水,道寬六尺,兩邊刺滿了穿雲鉤玲瓏圖騰,一直蔓延到宮宇盡頭。
盡頭處分別立着十四盞長明燈,環繞着一尊散發着淡淡光芒的冰棺,冰棺邊一片火紅刺眼,無數曼珠沙華開在冰棺四周,將冰棺裡冰冷的一襲白骨映得帶上血色,妖冶而詭異。
我看着冰棺前透了無盡妖魅的修長男子,月牙長袍映着冰棺的寒意。
妖冶的鳳眼輕挑,薄脣向一邊愉悅地勾起。
我也笑了,往前走了兩步:“謝謝你救了我。”
說完便撇過頭去不再看他。
一張和鳳離一模一樣的臉,看久了還真是吃不消。
他幾乎是在下一秒就到了我面前,速度之快讓我措手不及。
我退後一步,他便欺身上來,纖長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爲何不敢看我。”
我留意到,他說的是我,不是本尊。
自從入了宮後,鳳離幾乎再也沒有對我說過“我”這個字了,不管再深情的話中用的都是“朕”。
我那個時候就該明白的。
下巴處微微傳來痛楚:“看着我的臉,在想那個小子嗎?”
我一笑:“什麼都瞞不過你,這種感覺還真是不好呢。”
他放開我的下巴,俊美無雙的臉上淡淡的:“你來就是爲了感謝我,現在感謝完了,你也可以走了。”
我悠悠坐在一邊的玉桌前:“誰說的,我是來陪你過月食節的。”
他猛地轉過臉來。
我拿出帶來的酒葫蘆和兩個玉杯:“來,我們喝一杯。”
這座宮殿多少年都沒有人煙氣息了,無數個節日,無數個年年月月,只有他一人。
好不容易我能夠進來陪陪他。
就算是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只是我沒有想到,一個突如其來的力道將我手中的酒杯打倒在地。
我轉過臉,什麼都還沒看清,整個人酒杯狠狠壓在了一邊玉桌上。
巫馬玉那張和鳳離一模一樣的臉,夾雜着無數妖冶,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他的雙手製住我的兩腕,玉桌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服傳進來。
他慢慢將頭枕在我的肩上,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上。
“醞溪。”
我渾身一震。
他就擡起頭來,那雙熟悉的鳳眼看着我,像是要將我整個人都吸進去一樣。
“永遠留在這裡陪着我,好不好。”
那一剎那我幾乎都分不清他是鳳離還是巫馬玉。
眼眸被放大到最極致。
就這麼在這裡陪着他,直到我逐漸變老,直到某一天我死去。
反正沒有了那個人的天下,不論在哪都是一樣的。
我餘下的命也都是巫馬玉救回來的。
永遠在這裡陪着他,也並不是不可以。
他的神情那麼溫柔,和心底的那個人漸漸交疊在一起。
我看着他,緩緩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