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的中國大地,表面看歌舞昇平,一派祥和景象。百姓似乎安居樂業,雖然談不上豐衣足食倒也安逸。其實不然,暗藏玄機的民國政壇,一言而蔽之看不懂。百姓們看不懂,官員們看不懂。甚至盧一鳴也看不懂,面對新的局面,他只能一步一個腳印的、按照既定方向走下去,這是上天賦予他的歷史使命。
秋天漸有濃意,人們已換上秋裝。奉天城火車站格外熱鬧,四周站滿了持槍的侍衛,彷佛如臨大敵。上車的旅客幾分忐忑,或許還有幾絲恐懼,顯得小心翼翼。
盧一鳴望着隆重的送行場面,極不適應,也很無奈。長期低調的他,早已養成了不顯擺的習慣。但是人們傳統的思想觀念,是刻在骨子裡的,一旦人有了權勢,很多東西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否則的話你將成爲孤家寡人。
張作霖親自到車站送行,東三省商會的有頭有臉的人物,紛紛趕來湊熱鬧,場面想不隆重都不行。民國初定,商人的地位明顯提高。尤其是在東北這塊熱土上,經過幾年潛移默化的影響,空前高漲的經貿活動,迅速衝擊了傳統的固有觀念,商人不再是狡詐、奸猾的代名詞。不再是正人君子唾咽的對象。
一個以行商、經商的良好風氣漸漸形成,有能力、有作爲的商家開始獲得人們的尊重。並且有力的促進了商貿活動的快速展。
“老弟,你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再見面,老哥我心裡真不是滋味。”此刻,張作霖拉着盧一鳴的手唏噓不止。盧一鳴笑道:“老哥,哈爾濱、奉天近在咫尺,想見面還不容易,要不與我去哈爾濱盤橫幾日如何?”張作霖搖搖頭道:“兄弟,不瞞你說眼下真沒時間,等忙過這陣子,一定去你府上叨擾,看看你那一畝三分地是啥樣子。”盧一鳴笑道:“君子一言,”“我老張這匹馬難追。”張作霖幽默道,二人同時哈哈大笑。
那邊淳樸的趙氏夫人同樣拉着寶珍的手戀戀不捨道:“老妹子,說走就走了,我心裡難受呀。”寶珍動情道:“老姐姐,在府上打擾了數日,給你們添麻煩了。”“瞧你說的,跟我生分不是,就是在我家住一輩子也樂意,孩子們可喜歡你們了。就喜歡聽盧叔叔講故事,別說,大兄弟講的故事我聽的直入迷。”趙氏夫人道。
寶珍接着道:“老姐姐,那件事情考慮的怎麼樣了?”趙氏心裡沒底道:“我行嗎?”寶珍急道:“說好的事情怎麼變卦了?”趙氏歉意道:“我沒敢和老爺說,怕他不同意。”寶珍笑道:“只要你同意幹,我讓一鳴與他說。”趙氏夫人咬咬牙道:“好,妹子聽你的我幹,不過老爺那邊靠你們幫忙了。”
“嗚……。”火車一聲長鳴,車站值班員拿着紅綠旗走上站臺,列車就要動。盧一鳴與衆人握手、道別。“盧會長走好。”“盧會長一路順風。”“盧會長後會有期……。”巴結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列車在原野上奔馳,兩旁的田地裡,農人正在收割秋莊稼。小盧靜看夠了、疲勞了,沉沉睡去。依然沉浸在熱烈氛圍裡的寶珍,望着丈夫沉思的面孔,忍不住寂寞道:“夫君,我寵恿老姐姐辦一個製衣廠,他怕張作霖不同意,你幫忙給說說。”盧一鳴沉吟一下道:“這件事情恐怕有些棘手,張作霖這等人物,眼下官居高位,是不會允許夫人拋頭露面的。”寶珍急了道:“我以經答應了老姐姐,你不會讓我坐蠟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望着妻子的嬌態,盧一鳴笑道:“行了,這個忙我幫,不過我可不敢保證有十分把握。”寶珍嗔怪道:“夫君,你什麼時候變得不自信了,在我眼裡你向來是說一不二的。”看樣子寶珍在自己的影響下,以變成了一個自立自強的女人。透過寶珍的變化,盧一鳴彷佛看到,一個新型的社會,在慢慢走來,新的風貌在漸漸形成,潛移默化的功能,才能產生巨大的、不可逆轉的效果。
榮任民國政府第三十師師長劉雲龍,並不因爲當上師長而沾沾自喜,他鬱悶,他有意見,他對大哥有意見。藏龍臥虎這麼多年,準備了這麼多年,也折騰了這麼多年。本以爲在大哥的率領下,利用這大好時機,揭竿而起,橫掃千軍萬馬,一舉平定天下。可是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撈了一場空歡喜。他不知大哥是怎麼想的,拱手把成果讓給了別人。
尤其是老奸巨猾的前巡撫陳寄,一場鉅變打得他措手不及。民國政府成立他能接受,可是吉林大地的變故他看不懂了。當初雲龍拿着一張各地官員的名單讓他任命,他沒有同意。說必須經過上報,經民國政府的同意方可施行。可是雲龍可不管這些,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任命書,並且搜出他的大印強行蓋章,差點把陳寄氣昏過去。雲龍臨走時威脅他,膽敢上報當心小命不保。陳寄思前想後,只好一紙辭呈遞了上去,告老還鄉。臨走時雲龍送給他5000兩銀子,陳寄知道這是封口費。
不久孟恩遠被民國政府任命爲吉林都督。他上任伊始,盧一鳴專程給雲龍電報,要他一定和新來的都督搞好關係,不可造次。
說起孟恩遠這個人挺有意思。當年袁世凱在小站練兵時轟動了京城。慈禧老太后聞訊,大喜過望,哪能不炫耀一番。她先到天津,後由袁世凱陪同到小站。袁世凱爲了顯功,讓新軍全部到操場列隊,讓慈禧觀陣和檢閱。慈禧由太監摻扶,袁世凱尾隨其後,繞場一週。當時孟恩遠是騎兵營隊官,作爲後衛跟隨袁世凱後面。
慈禧在京城那見過這種陣勢,不免左顧右盼,競將一隻鑲着寶石的簪子從頭上掉下來。太監在慈禧左右沒看見,,袁世凱等諸大臣,看見了也不好意思去撿。在這種場合掉簪迷信說法不吉祥,撿了怕掃了慈禧的興。這時,孟恩遠走近簪子順手撿了起來。
繞場完畢,慈禧要回房休息了,孟恩遠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前去,雙手捧簪跪在慈禧腳下。慈禧先是一愣,剛要話,只聽孟恩遠稟道:“?簪落地。重返佛山。”慈禧愛聽人們稱她“老佛爺”,慈禧聽孟恩遠這乖巧的話,不但沒因掉簪敗興,而是越高興。等孟恩遠走後,慈禧問袁世凱道:“剛纔這捧簪子的是誰?”袁世凱如實相告。慈禧大喜道:“如今連新軍一個隊官都如此精明,足見袁大人練兵有方了。”
隨後,慈禧從天津回北京之前對袁世凱說:“哪姓孟的可以做點大事。”袁世凱見慈禧對孟恩遠如此重看,又爲自己賺了面子,回小站後馬上提孟恩遠爲標統。孟恩遠從此開始平步青雲,“拾簪將軍”美名遠揚。然而,“拾簪將軍”是褒是獎,一直是孟恩遠一塊心病,畢竟有溜鬚拍馬的嫌疑。
孟恩遠到長春那天,雲龍到車站迎接。鑼鼓喧天,列隊歡迎,氣氛搞得很熱烈。作爲袁世凱的心腹,五十多歲的孟恩遠,趾高氣昂的走下列車。他腰板挺得很直,明眼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一幫大員呼呼啦啦上前,盡顯阿諛奉承,其中有不少是老熟人{孟恩遠08年曾就任吉林巡防督辦}。孟恩遠就任吉林都督的同時,還兼任民國政府第二十三師中將師長。此刻,孟恩遠是一身便裝。本來孟恩遠本師人馬隨他一起赴任,然而,老奸巨猾的袁世凱,考慮再三,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畢竟雲龍已佔據長春。便讓這師人馬駐防四平、公主嶺,對遼寧、吉林分別起到震攝作用。
在袁世凱心中,壓根瞧不起雲龍的人馬,一幫烏合之衆。與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北洋軍相比,根本不是一個等級。孟恩遠更是這種心態。
大員們溜鬚拍馬之時,雲龍一直站在原地,不啤不吭,不露聲色。孟恩遠心中有些不快,但是沒有辦法,臨來之前袁世凱再三囑咐他,一定要把雲龍這支人馬牢牢抓在手裡。
“啪”的一聲,只見雲龍馬靴後跟一碰,舉手敬禮大聲道:“報告,第三十師師長劉雲龍前來迎接大都督,請都督指正。”孟恩遠有些愣,這才現雲龍着裝怪異,這款軍服從來沒有見過。轉瞬之間孟恩遠恢復常態:“哈哈,好一員虎將,劉將軍,免禮,免禮。”
孟恩遠與雲龍視察衛隊,士兵們行持槍禮,整齊劃一,乾淨利索。孟恩遠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衛隊,以一個軍人的眼光立即判出高低,不由內心震驚。眼前的衛隊,個個精神飽滿,紅光滿面,虎虎有生氣,怎麼看也不像一羣烏合之衆,倒是訓練有素。假設他的部隊都是這等摸樣,簡直不可思議。
孟恩遠的眼睛被晃了一下,忍不住盯住衛隊隊員手裡的步槍。雲龍會意,伸手拿過一隊員手裡的步槍道:“都督,這是一款德國最新生產的制式步槍,結構簡單,操作方便,眼下我的部隊裝備的就是這款步槍,請過目。”孟恩遠熟練的擺弄一番,望着黝黑錚亮的步槍稱讚道:“劉將軍,真是一款好槍,羨煞老夫哇。”雲龍笑道:“如果都督有意,在下可以幫忙。”孟恩遠眼睛一亮問道:“劉將軍有此門路?”雲龍點點頭道:“我大哥與德火商關係不錯,如果都督有意購買,我想問題不大。”孟恩遠問:“你大哥是誰?”雲龍答:“東三省商會會長盧一鳴。”孟恩遠愕然。
當天晚上,一封電報飛往京城,孟恩遠把所聞所見向上作了詳細彙報。
幾天以後,孟恩遠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闊斧罷免了吉林督辦李敬堂的職務,而由自己一位心腹擔當吉林城督辦。雲龍聞訊前來質問道:“都督,爲何撤掉李敬堂的職務?”孟恩遠有些不快道:“劉將軍,作爲軍人不得干政,這是上面的決定,你應該明白。”雲龍道:“我不管這些,他們爲了民國大業,積極穩定地方,都是有功之臣。你這樣做,勢必要寒了衆人的心。”孟恩遠氣惱道:“劉將軍,你無權指責我。事已至此,不可變更。”雲龍冷笑道:“都督,你會後悔的。”說完揚長而去。孟恩遠望着雲龍的背影,心裡狠道:什麼東西,乳臭未乾的小子,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半個月以後,孟恩遠的心腹鼻青臉腫的從吉林城跑回來,門牙也被敲掉兩顆,一幫隨員也好不哪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此刻,心腹跪在他腳下,痛哭流涕的述說,先是老百姓來署衙示威,接着來了一羣大兵拳打腳踢……。抹了心腹起誓,即使打死了也不去吉林城上任。孟恩遠聽完大怒,這不是反天了嗎?
總督府內孟恩遠大聲咆哮,一幫大員戰戰兢兢的聆聽,唯獨雲龍像沒事人似得。此刻,只聽孟恩遠喊道:“這還了得,公然與我作對,與民國政府作對,你們想造反不成?”雲龍不屑一顧道:“總督大人,此話嚴重了,若想造反,我還能站在你面前聽你訓斥嗎?”孟恩遠氣急道:“劉將軍我問你,誰給你的權利,如此這般膽大妄爲?”雲龍笑道:“總督大人,吉林城完全是老百姓的自願和部分士兵的自行動,與我何干?”孟恩遠惱羞成怒,頓時失去理智道:“你……算什麼東西,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老子當年戎馬馳騁的時候,你還沒露頭呢。”雲龍大怒道:“你不就是個拾簪將軍嗎?何德何能,不靠溜鬚拍馬,你能有今天,有什麼了不起的。”孟恩遠臉色氣的煞白喝道:“來人那。”一幫侍衛呼呼啦啦衝進來,緊接着雲龍的侍衛也衝了進來,紛紛拔出短槍對峙。一幫大員嚇的兩腿直打哆嗦,大氣不敢出一口。雲龍雙手抱着膀子,冷冷的瞅着孟恩遠滿不在乎。漸漸的孟恩遠恢復冷靜,一句話沒說,扭頭便走。
很快京城來電報,短短數語:不可造次,妥善處理。孟恩遠傻了。他搞不明白,袁大總統是怎麼想的,對一個前清的巡防營統領,搖身一變、莫名其妙的成爲中將師長,而又如此顧忌,這個世界怎麼了。孟恩遠本來報力主兵討之,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結果,思前想後,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從新布一紙命令,恢復李敬堂吉林督辦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