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澀澤先生能來慰問,我已經感激不盡了!”巖崎彌太郎說着,向澀澤榮一鞠了一躬。
“英彌少尉上次歷盡艱險來到東京,帶來了關於賊軍極爲重要的情報,已經立了大功,本來不必再回戰場的,然而卻毅然重新回到前線同賊徒血戰,最後英勇犧牲,這種情神真是令人欽佩!”澀澤榮一鞠躬回禮,說道,“其實巖崎君完全可以阻止英彌賢侄再回到前線的,而巖崎君竟然沒有這樣做,忠君愛國之心天日可鑑,鄙人自愧不如,佩服之至!”
聽到澀澤榮一的這番話,巖崎彌太郎不知怎麼感到有些不對味,但卻又不好說什麼,只得說:“不敢當!不敢當!澀澤君過譽了!”
當下巖崎彌太郎請澀澤榮一來到一間和室當中,分賓主落座,二人又客套了一番之後,便慢慢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來。
“聽說貴社船隊前一段時間遇到了賊徒艦隊,多有損失。”澀澤榮一問道,“只是不知損失有多大?可否需要幫助?”
巖崎彌太郎聽到澀澤榮一的問話,立刻便明白了他的來意,雖然他知道澀澤榮一可能已經瞭解了他的損失情況,剛纔只不過是明知故問,爲下面的話做鋪墊,但他出於抗拒的本能,想都沒想,便脫口說道:“前些時候是遇到了一些麻煩,只不過沉了幾條小船而已,損失微不足道,還在本社承受之內,讓澀澤君費心了。”
聽到巖崎彌太郎一口回絕,澀澤榮一心中不快。但表面上卻仍不動聲色:“噢?是嗎?不過我聽說。貴社有不少商船。在賊軍攻陷長崎和大阪時,失落於賊軍手中,這些商船聽說都是較大的船隻,難道對貴社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損失嗎?”
“長崎和大阪失陷時,確有幾艘商船陷於敵手,但噸位都不大,損失的貨物也不多,本社都已經賠付完畢。澀澤君可能是受了傳聞的誤導,實際情況絕不是那樣!”巖崎彌太郎硬着頭皮說道。
作爲三菱商社的總社長,他對自己船隊的損失當然是一清二楚的,但在現在這個時候,這是他竭力保守的秘密之一。
事實上,正如澀澤榮一所說,在長崎和大阪被薩摩軍攻下後,三菱商社一共損失了32條商船,其中大部分都是排水量在4000噸以上,載重量超過萬噸的大型商船。在日本政府海軍戰敗之後,三菱商社又有16艘商船被薩摩海軍捕獲。兩下加起來,損失的船隻數量接近三菱商社所擁有的商船總數的三分之一,可謂極其慘重,哪怕是政府幫助三菱商社購買了一些外國船運公司的商船作爲補充,以及巖崎彌太郎的生財有道,這樣大的損失也是不會輕易的挽回的。
“原來是這樣,那我不該問這樣的問題,真是失禮了!”澀澤榮一不動聲色的坐着微微一躬,然後話鋒一轉,“不過,我一直希望,能和巖崎君攜手並肩,爲國家效力!當此國難之時,巖崎君可否考慮過,用股份制的辦法,聯合國內有實力的船運商社,組成一個最大的船運公司,以完成繁重的軍需任務呢?”
聽到澀澤榮一直接表明了來意,巖崎彌太郎心中一驚,他當然明白澀澤榮一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以前大隈重信也跟他提過類似的建議,但他知道,自己不會同意澀澤榮一的提議。
經商多年的巖崎彌太郎當然明白股份制的好處,但他也知道,三菱要是同澀澤榮一組建的東京風帆船會社合併的話,三菱將不可能有現在的主導地位,他無法容忍自己的權力被分散。
“這件事,我也曾考慮過,但我認爲要組建這樣一個龐大的船運公司,困難很多,而且在短時間內無法完成,而現在前線戰事急迫,沒有時間給我們去完成這樣的重組,所以,澀澤君的好意,我心領了!”巖崎彌太郎破天荒的沒有發火,而是用恭謹的態度向澀澤榮一鞠了一躬,說道,“等到戰爭結束,國家一統,有時間可以從容的完成重組,我願和澀澤君一道,好好組建一個日本乃至東方最大的船運公司,爲國家增加財富!”
聽到巖崎彌太郎嘴上說得冠冕堂皇,但實際卻是拒絕了自己的提議,澀澤榮一在心裡暗自冷笑。
在來這裡之前,他已經有預感,巖崎彌太郎不會同意自己的建議,現在面前的事實,證明了他的想法。
過於看重手中商業權力、沉醉於日本商界頭號居子的名號不能自拔的巖崎彌太郎,是不會象他澀澤榮一或是伊藤博文、大隈重信那樣,從國家民族的角度去看問題的!
“那好,既然巖崎君已經做了決定,我也不必再多說什麼了。”澀澤榮一說道,“不過如果巖崎君需要幫助,可以直接向我說明,我一定會盡全力給予幫助,畢竟我們都是在爲國效力,現在這個時刻,我們不管做什麼,都要以國事爲重。”
“多謝澀澤君的好意!”巖崎彌太郎再次鞠躬道,“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一定不會客氣的!請澀澤君放心!”
澀澤榮一鞠躬還禮,在又和巖崎彌太郎閒聊了一會兒之後,他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了澀澤榮一,巖崎彌之助小心的觀察了一下哥哥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其實……兄長,我倒是覺得,您應該接受澀澤君的建議,我們現在的情況,需要幫助,……”他話沒說完,便發覺哥哥的臉色開始轉青,立刻縮下了後面的話。
“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同他們合併!那樣,一切都完了!”巖崎彌太郎看着弟弟,斬釘截鐵的說道,“你難道不明白嗎?彌之助。他是想發趁火打劫。吞併三菱。我絕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看到哥哥的反應如此之大,巖崎彌之助在心裡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而此時,坐在了馬車當中的澀澤榮一回想着剛纔的情景,則又是一陣冷笑。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別人是沒有辦法的!不過這樣也好,只是伊藤君知道消息,應該是會非常失望了!”
康德拉琴科舉着望遠鏡。仔細的觀察着對面的薩摩軍陣地。
俄軍進攻大阪再一次遭到了失敗,薩摩人在這一帶的防禦,就其威力來說是極其強大的。凡是參加過戰鬥的人都知道,一個步兵團和一個哥薩克騎兵團在突破了這樣的防禦以後,會是怎樣的情形。在同敵人作戰的時候,正面交鋒的損失往往很輕微:某人陣亡,某人受傷;或某人患病,這都是偶然發生的事情,但是那種突如其來的爆炸,總能給進攻的俄軍士兵造成意想不到的可怕傷亡。很多部隊的人數越來越少,可是交給他們的作戰任務大體上仍是給一支完整的部隊所規定的那種任務。這導致每個人都要抵六七個人來作戰,而且凡是剩下來的士兵都不一定是最優秀的,他們從前也都是同那些跟他們並肩作戰而後來離開了的人們一樣的人,不過他們雖然增添了寶貴的作戰經驗,但他們的膽子卻越來越小。
現在他所指揮的這支部隊,便是由好些這樣的人組成的。
士兵們憂心忡忡的打量着他們這個非常大膽地坐着一輛奇異的轎式馬車越過小河而來的新指揮官。他那堅決的神情、冷冷的灰色眼睛和他整個的自負態度,在他們的心裡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軍官們在哪兒?”康德拉琴科問排着隊的士兵們,他好象完全不知道這支部隊的情況似的。
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舉手行了個禮,滔滔不絕地回答道:“沒有軍官,中尉先生。我是司務長,還有兩個班長:奧裡特堅科上士和果戈波利特中士。最後一位軍官巴爾蘇克少尉在奪取敵人城堡的戰役中負傷離隊了。上等兵奧列格爾夫擔任着文書員和管理員的職務。負責指揮的是奧裡特堅科上士。連隊司務長朱拉特諾夫報告。”
“大家先去睡覺吧,”康德拉琴科對他的部隊冷淡地命令道,“脫掉靴子。”
但不是每個人都去睡覺。二十歲的一等兵奧列格爾夫受到了即將展開的採用全新戰法進攻的這件事的激勵,無論怎樣也不能入睡。
昨天晚上臨時指揮官奧裡特堅科上士爲即將開始的進攻作戰舉行了一次短促而熱烈的有全體士兵參與的大會。奧列格爾夫非常興奮,他在陣地邊的一所廢棄的工廠裡忙碌了好一陣子:他在那兒找到了一把銼刀,製造着一件東西。他唉聲嘆氣地從那兒走出來並責難地瞧着自己的手,對奧裡特堅科說:“完全生疏啦……我現在算是個什麼工匠啊!連做學徒都不夠資格。”
奧裡特堅科安慰他:“你會熟悉的。你起初也是一個不中用的士兵,而現在你是一個出色的戰士!工匠的工作,你會更容易熟悉的!”
但是奧列格爾夫很痛苦:兩隻手完全不聽使喚了,他傷心地在工廠裡徘徊,向屋子裡張望。他不知不覺走到了炮兵那兒,告訴他們來了一位新的指揮官。他在一所沒人居住的房子裡發現了一件洗過的上面繪有日本武士家紋圖案的黑色服裝。他回到自己的部隊後,把他的發現報告了康德拉琴科中尉。
“把那所房子燒掉。”康德拉琴科說道。
奧裡特堅科驚異地揚起眉毛,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見:“這會兒燒房子會把黑夜照得通亮,敵人會說謝謝的。”
“這是什麼話?你們那麼害怕敵人嗎?”康德拉琴科有些慍怒地問道,但他也沒有再堅持自己的主張。
奧列格爾夫通知過的炮兵們——一個加農炮隊的指揮官和一個臼炮隊的指揮官都來了。他們向新長官說明了他們現在的狀況:彈藥缺乏,總共只有彈藥基數的一半,後方離得又遠。康德拉琴科答應他們在早晨會得到運輸馬隊的補充。
月光照耀着大地。大多數的人都睡了。只有幾個瞭望兵坐在戰壕裡。有的在加特林機槍旁,有的在彈藥箱旁,他們都凝視着樹林和灌木叢的朦朧的輪廓,把粗大的菸捲藏在軍大衣的袖口裡。大炮只是偶爾回答一下薩摩人的偷襲炮火:他們需要節約彈藥。
康德拉琴科送走了炮兵軍官們,就躺在司務長給他預備好的牀鋪上。聚集在一起的士兵們開始輕輕的議論着對新指揮官的印象。
“看以來是個很果斷的人。”身材高瘦、臉色黝黑、蓄着一撮朝上捲起的黑鬍髭的果戈波利特中士說。
“是個不怕死的人!”奧列格爾夫補充道。
大家又望向奧裡特堅科:在他們看來,這位富有戰鬥經驗的軍官的意見是有重大意義的。但是奧裡特堅科極力避免倉促的判斷,只是說:“慢慢看吧。”
朱拉特諾夫決定做一頓豐盛的晚餐給新長官洗塵。他領到了足夠三十人飲用的伏特加。司務長看見棚屋裡有幾隻逃走的房主所留下的幾隻母雞,就吩咐一個士兵說:“捉三隻去炸一炸吧。不過要注意,別開槍打,要不然就會把我們的中尉吵醒了。”
他已經把康德拉琴科稱爲“我們的中尉”了,可見他已經把他當作是這支部隊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了。
“中尉閣下,晚餐預備好了。”
康德拉琴科立刻跳了起來,穿好靴子。當他知道了爲什麼要叫醒他後,又把靴子脫了,心裡想着要謝絕,可是看見炸雞和盛在小玻璃瓶裡的伏特加——司務長是熟悉這一套的!他纔想起:自己已經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
牆壁後響着士兵們的鼾聲,土道上不斷地響着腳步聲。傳來了哨兵的吆喝聲。他能夠聽見運輸馬車的軲轆聲:它們從後方的彈藥補充處運來了彈藥。
有人敲門。有一隊偵察兵由連長米謝爾斯基中尉率領來到了。兩個中尉彼此自我介紹了一下。米謝爾斯基向監視着薩摩人的偵察兵們打聽了一下情況後,告訴他們:“弟兄們。你們可知道,我們的少校回來啦,”他又象康德拉琴科親切地解釋說:“他就是我們的偵察隊長……要送他進陸軍大學,可是他不願意現在去。”
總之,這個偵察兵上尉是個很有禮貌的人,而且談吐文雅。康德拉琴科卻認爲在前線講禮貌是不必要的行爲,他所以不討厭米謝爾斯基的舉止,只因爲他是一個偵察兵,而康德拉琴科是尊敬偵察兵的。
米謝爾斯基和他的隊員烤暖了身子後,又站了起來。
康德拉琴科知道這隊偵察兵要到敵人的後方去,他就問米謝爾斯基:“您跟他們一起去嗎?”
“當然。”米謝爾斯基說。
康德拉琴科走出來,站在臺階上,望着離去的偵察兵們的背影,一直到他們都消失不見了。奧裡特堅科上士站在他旁邊。
“您怎麼啦?在值班嗎?”康德拉琴科問道。
“不,長官,我只是睡不着。”停了一會兒後,奧裡特堅科又說:“我只是不明白,敵人的陣地十分堅固,我們又缺少火炮和彈藥,您真的要用敵人的方法去攻克敵人的陣地?”
“對,就是這樣。”康德拉琴科點了點頭,堅定的說道。
“可是,您覺得我們能做得和敵人一樣好嗎?畢竟,這裡懂得工兵作戰的人太少了,他們——”他指了指那些睡着的士兵,“經歷過多次戰鬥的人已經變得極爲膽小,而新補充的士兵作戰經驗又不足,往往到來沒有多久便送了性命,倖存下來的人整天只知道喝着伏特加,只有喝醉後他們纔敢向敵人發起衝鋒,您認爲這樣的部隊,能夠打敗敵人嗎?”
“戰爭就是這樣。”康德拉琴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成爲優秀的士兵,但我們一樣能夠戰勝敵人。”
“好吧,希望您是正確的。”奧裡特堅科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第二天天一亮,隆隆的炮聲便響了起來,康德拉琴科的部隊全體人員睡眼朦朧地起身了。
康德拉琴科喚醒了還在睡着的人。他們都因爲疲勞而勉強拖着腳走,在黎明的寒冷裡打着哆嗦。
“您馬上就走嗎?”康德拉琴科問米謝爾斯基。
“是,他們在等我。”米謝爾斯基說,“再見。”
康德拉琴科再次對這個偵察員的彬彬有禮的態度感到驚奇。康德拉琴科隨着他走過戰壕,又站了一會,靜聽着米謝爾斯基離去的腳步聲。隨後他回到了自己的指揮所,部隊已經集合完畢了。
“好,現在我們開始工作了。”康德拉琴科對部下們大聲說道,“大家不要擔心,我們的大炮會在白天不斷的開火,掩護我們的行動,哪怕我們將把地洞挖到敵人的腳下,他們也不會發覺,讓我們把他們全都炸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