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話,鄰近的一間屋子裡隱隱的傳來了悲泣之聲,顯然,她們也是流落到福州的日本士族女子。
此時的島津洋子,雖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不知怎麼,心情變得又有些沉重。
喝過了茶,雨變得小些了,島津洋子告辭離開了伎館,回到了家中,這時她看到,門口的報箱之內,已經塞滿了報紙。
爲了在隱居期間瞭解周圍發生的一切,免得自己到處奔波,島津洋子向幾個報館訂了報紙,由報館派專人送到家中。福州的報館顯然都很守信,將報紙如約送達,象今天因爲是陰雨天氣,爲了防止報紙被雨水打溼,報館的人竟然細心的將報紙全部裝在防水油布製成的口袋中。
島津洋子取了報紙,進到屋中,換了衣服之後,便將口袋打開,取出裡面的報紙,一張張的翻看起來。
她看的第一張報紙是《點時齋畫報》,對於這份乾國人創辦的畫報,她一直很是喜歡。
《點時齋畫報》圖文並茂,內容通俗易懂,老少咸宜,而且所報導的內容以時事居多,對於島津洋子來說,這纔是最重要的。
自日本西南戰爭爆發後,關於林逸青的報導,便在《點時齋畫報》佔了很大的篇幅,事實上,林逸青之所以在乾國國內有如此衆多的崇拜者,《點時齋畫報》可以說功不可沒。
島津洋子打開一份《點時齋畫報》,果然看到了裡面關於林逸青在日本本州島轉戰萬里成功脫臉回到九州的報導,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不會死的。你要是就這麼輕易的死了。就不是你了。”
島津洋子仔細的看完了這一頁畫報。翻了過去,第二頁映入她眼簾的,則是一幅繪有烈火焚城的情景的畫面。
在這幅畫當中,好多日本武士在同俄軍士兵激戰,到處濃煙滾滾,炮彈橫飛,很多房屋被俄軍炮兵發射的炮彈擊中起火,這幅畫儘管是點時齋畫師的想象之作。但描繪得十分生動,尤其是在畫面的一處角落中,很多武士盛裝坐於屋內,舉火**,每個人臉上的悲壯表情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島津洋子仔細的看着畫上的說明文字,這才知道,俄軍和日本政府軍已經在九州島北部的小倉和博多分別登陸,攻陷了福岡和佐賀,圖上畫的,便是佐賀被俄軍攻破後。佐賀士族寧死不降,全體舉火**的情景。
“果然……這也是你想要的結果。是嗎?林君?……”島津洋子發出了幽幽的嘆息。
湛藍天空之下是一望無垠的蔥鬱叢林,上方籠着一層淡淡水霧,蜿蜒的河流若隱若現的穿插其中。
山路間,一支由十來個人組成的小小隊伍正在山間小路中艱難前行。
茂密的熱帶叢林中,空氣中彌散着濃郁的腐臭氣味,茂密的樹下鋪着層層厚實的枯黃爛葉,一腳踩進去便會滲出來散發着異樣氣味的黑色污水,幾隻肥大的花腳蚊子伸着長長的細腿,上下飛舞着,試圖鑽進這些個不速之客的內衣裡面狠狠地咬上一口。
這些人來到了河邊,披荊斬棘地穿越了遮天蔽日的灌木叢;林中的小路上長滿了藤蔓,而且不時有大樹攔住去路,只有憑藉當地人的眼睛和記憶,才能找到隱藏其中的道路。
伴隨着他們的行走,兩邊後退的東西已經換成粗壯的樹木了,地面上的藤蔓藏得很深,上面的落葉和枯枝也讓人使不上力氣,這時隊伍停了下來,一個人攀上了一棵樹,向前瞭望着。
在這樣的密林裡,對付地面上那些不知道到底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厚的鬆軟的腐泥,以及腐泥上面那些將要變成腐泥的枯枝落葉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在樹上繁茂的枝葉中行進雖然沒有之前在平地上那麼快捷,但對於這樣的地方也算是一條捷徑了。
遠處傳來了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音,尋着這聲音,在人們的眼中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頭奔跑的野獸的輪廓,就在前方大約七丈遠的地方,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波動,目光依然直直的盯着前方。
一匹強壯的黑馬揹負着什麼快步而來。
“什麼人?”年輕的佐賀武士鼓起戰敗者的餘勇大聲喝問。那一聲呼喊在空曠的谷中穿過,好象一支箭劃過長空。
馬上的黑影卻巍然不動。等黑馬緩緩地走到跟前,武士們纔看清,鞍上坐着的是個死去的身穿甲冑的武士,看情形他已經死了兩天以上了。
他的臉掩蓋在頭盔的陰影裡,在胸前隨着馬步搖來晃去,馬嚼子上的流蘇在被溼潤了的空氣裡搖盪,飄向左邊,又飄向右邊。套在盔甲裡的軀體雖然死了,外層精良的厚甲卻不會倒下。甲冑上的家紋表明了他也是一名身份高貴的武士,並且是一位武士首領。
佐賀武士們抓住他冰冷的腳踝,將他放下馬來。
頭盔拿掉之後,佐賀武士們纔看清楚,這是一張十分年輕的臉,他身上的甲冑有好多彈孔,從裡面滲出黑血來,他手中的長刀也已折斷,顯然是經過了英勇的戰鬥之後,才死去的。
“埋了吧!”佐賀武士們的頭領說道。
兩名年輕的下級武士取過鏟子,開始挖起坑來,另一位佐賀武士則上前爲死者整理遺容,以表達他們對這位英勇戰死的武士的敬重。
不論是佐賀武士拖人還是挖坑的時候,那個衆人護衛着的年約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女都站在一邊悄然無聲。只有當坑挖好,佐賀武士預備將屍體擡入坑裡,她才說道:“等一等。”
武士們停了手。有些驚異的看着她。
少女輕步上前。俯身用手輕輕的探進了死者胸前的厚甲之下。摸索了一會兒,將一本粘着血的書取了出來。
這是一本裝幀精美的小冊子,封皮上全是燙金的法文字母,但有的地方,已經被鮮血浸透了。
“這是什麼書?江藤小姐?”一位年長的佐賀武士問道。
少女看着陽光斜着照耀在那個年輕人的臉上,輕聲答道:“是盧梭的《民約論》。”
聽了這位少女——江藤新平的女兒江藤晴子的回答,武士們都是一愣。
受江藤新平的影響,他們當然知道《民約論》這本書是講什麼的。但他們始料未及的是,會在一名武士的懷中發現這樣一本書。
江藤晴子雙手捧着這本沾血的書,抱在胸前,看着死去的年輕武士,輕聲說道:“勇敢的人啊,你爲什麼要出現在這裡?你跑了這麼多的路,就是爲了死在這個幽靜無人的美麗地方嗎?你是特意來告知我,命運的無奈和死亡的永恆嗎?現在你的魂魄已變成林間的清風,變成滋潤大地的青草,你變成這世界的一部分。世間的動盪都與你無關——如果這就是每個人的命運,真希望我有足夠的勇氣去坦然面對啊。”
聽了少女有如祝禱般的話語。佐賀武士們一時間哀傷不已。
一位佐賀武士把土推在那張死灰般的臉上,說起悼詞來:“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沒有逃脫敵人的魔掌,卻給我們送來了寶貴的坐騎,如果我們大家逃脫了性命,我們一定要好好的感謝你。只是你又需要什麼謝儀呢?現在你可以不必再擔心背後射來的冷槍,現在你的身體將和大地重歸一體,不用再害怕任何的滋擾了。勇敢的人,你可以安寧地死去,但我們還要繼續武士的追求。武士的路還很漫長,武士不能虛度這短暫的光陰。我們還有足夠的勇氣去尋求我們的榮耀,取得勝利,而且我們有一天要把得到的榮譽,呈送到你的面前——不論發生什麼事,對此我們不會有任何改變。”
林子裡的樹都很高,它們的枝椏隱藏在黑色的夜空裡,不知是什麼花兒彷彿從天上落下一樣,落在了人們的身上。它們有兩種顏色,淡紅和灰藍。
江藤晴子伸手接住了其中的一朵。她凝視着花的清冽的側臉在雨水裡凍得發青,她那長長的黑色睫毛垂覆在蒼白的臉頰上,武士們能聽到她那柔軟的呼吸聲。
她的父親已經死了,她家鄉的城池已經崩塌了,那裡的人民全都逃走了,她原本所擁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但她的容顏卻還是如此的美麗。
僅僅是這個少女的美貌,就足以讓野蠻的露西亞人到處去搜尋她吧?這兒離佐賀已經很遠了,但並沒有超出了露西亞軍的勢力範圍,但只要江藤晴子還活着,還能吐出拂動花蕊的氣息,露西亞人的追兵就不會放過這個已經滅亡的藩國的殘存血脈吧?武士們看着她,不約而同的在心裡想着。
佐賀武士們又怎麼會讓她落到露西亞人的手裡呢?武士想要尋找一個讓她永遠安全的方法,一個能和她永遠在一起的辦法。武士們是如此的愛她。這種愛如同陰燃的火焰,慢慢地吞噬着武士的心和血肉,這種愛是她餓了時輕觸武士手肘的動作,這種愛是她疲倦地蜷縮在溼漉漉的樹葉上,這種愛是等候在小樹林外,聽着裡面傳出的淅瀝的撒尿聲。
武士壓抑住心裡這狂風暴雨般的愛,悶不吭聲地扶她上馬,只是用妒忌的目光看了看被她壓在腿下的花瓣。
在幽暗的樹林中,武士們繼續前行,隨後就看到了那些傳說中的不死忍者。
他們突然地出現在林間空地上,起初看上去只是些混沌的影像。
江藤晴子緊緊抓住了手中的僵繩,用害怕而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們。
“這位將軍,這裡就是你們些不死忍者的住處嗎?他們看上去如此醃髒潦倒,真的能幫助我們擺脫緊追在後的死亡嗎?”佐賀武士首領認出了他們,開口問道。
忍者們一動不動,他們的模樣看上去很是憔悴。應該也經歷了一番血戰。他們破爛的衣裳上佈滿了石楠和地衣。野杜鵑在他們的膝蓋上開着花;他們的皮膚上佈滿了暗色的青苔。眼皮上則全是白色的灰塵;他們的腳彷彿深入地下的爛泥,在那裡紮了根。
那邊有兩個人似乎在松樹下下棋,只是棋盤上已被蘑菇和綠蘿所覆蓋,看不清棋子的位置,他們不爲所動,依舊低頭沉思;另有一位忍者則似乎在盤膝彈琴,只是武士們無法聽清曲調。事實上,在踏入這片空地時。武士們就聽到了一聲孤零零的撥絃金屬聲,那聲波慢悠悠地穿過林下幽暗的空間,如一條曲折的波浪線,隨後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撞成兩段,各自飄向左右。武士們等了很久,也沒有聽到第二聲琴響。也許在第一聲到達世界盡頭前,另一聲纔會慢悠悠地追趕上去。
這些人確實活着,只是他們的動作慢得無法忍受。
武士難以理解,這些人曾經有過輝煌的歷史,在九州歷史長河上盛開。如同最璀璨的禮花,但現在他們只是在這裡坐着。一動不動,如同潦倒的石像。
佐賀武士們從東邊走到西頭,他們高喊着因爲急噪而越來越粗魯的語言,但沒有一個人上前理會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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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遠在80海里以外的西班牙護航艦隊正以13節的一般航速行進着,普拉多海軍中校指揮的“楚魯卡”號驅逐艦一馬當先爲艦隊前哨,艦隊指揮兼艦長的桑托斯海軍上校坐鎮重巡洋艦“巴利阿里”號爲運輸船提供直接掩護,阿斯納爾海軍中校指揮的“費爾南德茲海軍上將”號驅逐艦位於稍後的陣位。基於“倫敦”級重巡洋艦設計的“巴利阿里”號幹舷高大外飄,抗浪性能較佳;但是基於h級艦隊驅逐艦設計的“楚魯卡”級就不那麼穩當了,兩條驅逐艦都出現了比較嚴重的短週期橫搖,艦員們苦不堪言。“巴利阿里”的桅杆上裝着德國人研製的“裡希施泰因-2”對海搜索雷達,但是喜歡精密機巧的德國人顯然沒有考慮雷達在如此惡劣的海況下使用的可能,因此這部雷達雖然開着機,但是屏幕上一片雜波,根本分不清哪一個僅僅是海浪拍出的浪花,哪一個是有價值的目標,也就起到一個心理安慰的作用。
當雙方距離拉近到四十海里的時候原先呈魚貫長蛇陣的第八捕雷艦支隊開始變陣,三、四號艦“剛勇”號和“忠勇”號離開隊列組成了一個新的攻擊隊形,性能優異,能在惡劣天氣中使用的“天命”mk5對海搜索雷達的顯示屏幕上雖然也是雜斑一片,但是訓練有素的雷達兵依舊在這些斑塊中區分出了船隻形狀,並根據大小和航速的差異將目標挑出並予以鎖定。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不斷地跟蹤瞄準,等到目標進入射程後按下發射鍵就是了,爲了不貽誤戰機,各艦的開火權被下放到艦長,不需上報支隊長,但是要通過信號向旗艦告知本艦和敵艦的方位,不致讓旗艦失去對艦隊的掌控,這也是第八捕雷艦支隊成立數年來戰果累累的根本原因。
天公作“美”,當第八捕雷艦支隊擺開攻擊架勢的時候,西班牙人依舊渾渾噩噩毫無察覺,雙方的距離已經拉近到了不足二十五海里,金毓承從指揮席裡站了起來,“開始攻擊、天佑華夏!”
這時的時間是1943年5月11日凌晨3點52分。
按照標準的捕雷艦攻擊套路,各艦馬力全開,把航速提升到41節,向目標全速衝鋒,直到這時,西班牙艦隊打頭的“楚魯卡”號上的瞭望哨才發現了氣勢洶洶而來的第八捕雷艦支隊。而此時此刻,“巴利阿里”號的雷達顯示屏上還是一片雪花。
“緊急警報!是中國人!”西班牙人在一片慌亂中拉響了一級戰備的警報,甲板上的各個艙蓋被打開,睡眼惺忪的水兵們一邊把手往衣袖裡套一邊朝自己的站位奔去。“巴利阿里”號前後四座203毫米主炮塔開始向着中**艦來襲的方向緩緩轉動。提彈機“咯吱咯吱”的運轉着,把8英寸彈頭和藥包從彈藥庫中提取出來,運上炮位。兩艘驅逐艦上的8門120毫米艦炮準備就緒的更加快一些,狂熱的西班牙水兵不等軍官的命令,已經向他們認爲的中**艦來襲方向發射出第一輪炮彈了。當然,這種射擊不可能有什麼準頭可言。
驅逐艦炮口冒出的火光將它們的位置暴露無遺,“目標航向245,方向西南,航速估計五分鐘後達到28節,裝定射擊諸元!”在四艘捕雷艦上,炮術軍官和魚雷主控軍官忙着指揮水兵往火控和彈道計算機裡輸入目標諸元,雖然已經進入魚雷的最大射程,但是爲了保險起見,還得再靠近些。
“殿下,目標距離我們15海里!”
“命令右舵50度,完成轉向後即刻開火——務必用最短時間解決‘巴利阿里’!”
“是!右舵50,轉向完成即刻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