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視了幾秒,左季皋本想轉身離開,但他轉念一想,一句話不說就走似乎是在向李紹泉示弱,於是乾脆迎面向李紹泉那邊走了過去。︽小說,
李紹泉看到左季皋之後,心中厭煩,本不欲和他相見,但看到左季皋竟然向自己走來,心裡不由得很是奇怪,於是放緩了腳步。
“李章桐,久違了。”左季皋來到李紹泉面前,負手昂然道。
聽到左季皋直呼自己的名字,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李紹泉心中恚怒,但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只是略一擡了擡手,算是答禮。
對於左季皋,他實在是連話都懶得講。
“汝可是奉詔來京的?”左季皋見李紹泉對自己完全無視,心中氣往上衝,立刻大聲的質問起來。
“疆臣非奉詔,怎敢擅離任所來京?李某來京,自是奉詔而來。”李紹泉不動聲色的說道,“不知左制臺何以有此一問?”
李紹泉並沒有對左季皋立刻反脣相譏,以“汝”稱之,而是尊稱了他一聲“左制臺”,提醒他注意各自的身份。
論年齡,李紹泉小左季皋十歲,但論官職,李紹泉是直隸總督,爲疆臣之首,左季皋爲陝甘總督,則要差了一層,而論功名,李紹泉是進士出身,而左季皋僅是舉人,沒有資格在自己面前如此的趾高氣揚。
“李制臺既是奉詔進京,召對之時,當摒除私心,以國事爲重!萬不可爲宵小鬼類進言!”左季皋當然聽出了李紹泉話裡的意思。心中怒氣上升。因爲只是舉人而非進士。可以說是他最大的心病,但他無法在這方面同李紹泉相比,是以不得不改了稱呼,但仍是一副教訓後輩的口氣。
“呵呵,俗話說得好,將心比心,左湘農,你說我李某有私心。只怕你左某的私心,比任何人都大吧!”李紹泉呵呵笑道,“李某向來舉賢不避親,不知你所說的宵小鬼類,又是哪一個?李某要是認得的話,自然會向朝廷舉薦的。”
“林逸青那豎子叛逆,可比張元吳昊,乃是極大禍害,爲日俄等國所痛恨,在日本呆不下去。身無尺寸之功,便想要回大乾存身。估計沒少走門路,估計少不了你李紹泉!老夫先在這裡警告你,若是你做了這等事出來,老夫必不饒你!”左季皋瞪着李紹泉,大聲道。
“呵呵,林逸青有沒有功勞,天下之人,自有公論!不似你左季皋,貪他人之功爲己有!”李紹泉聽到左季皋自稱“老夫”,想起他在老師曾伯函去世後送來的輓聯上自稱“愚弟”,氣往上衝,再不顧什麼官場的臉面,直接指斥起左季皋來。
“你左季皋言必稱你平定西疆的大功,可西疆真的是你平定的麼?行軍打仗,全仗劉金堂與張曜,而你左季皋不過動動嘴皮子,便把功勞歸於名下;再如平定綹匪,匪首張仲愚已經被我逼得投水身亡,你偏要上奏說張匪活着,要派兵尋找,可找到否?左季皋,你這一輩子,就是靠動嘴皮子搶功!說穿了,就算沒有我老師曾文正公和我李紹泉跟你搶功,就憑你的本事,也想得競全功?”
“你左季皋說林逸青無尺寸之功,呵呵,真是大言不慚,天下人都知道,若非林逸青在日本牽制俄人,俄軍兵力抽調一空,西疆匪衆失卻俄人支援,憑你左季皋的本事,就能克復西疆?你左季皋自號‘今亮’,可知昔年諸葛可有烏城之敗否?”
“你欲阻擋林逸青迴歸母國,爲大乾效力,不過是怕人家的功勞蓋過你罷了!你嫉賢妒能,林文襄苔灣逐倭之役得勝,你百般詆譭,你忘恩負義,郭筠仙有大恩於你,你爲他不肯以鄰爲壑,竟能連上摺子非要參到他去職不可!我老師曾文正公一生有大恩於你,你不思報答,反而處處詆譭他老人家的名聲!你這種人,有何面目敢在此嘵嘵饒舌?”
“李紹泉!你如此辱我,我與你不共戴天!”聽到李紹泉連揭自己的老底,左季皋惱怒萬分,揮拳大叫道,“我定不叫你遂了心!那林家豎子,等着去陰間和他的兄長相會吧!你李紹泉的日子也好過不了,咱們走着瞧!”
“你左季皋的本事,不及這位林家小爺萬一,只怕到時候去了陰間的,是你左季皋吧!”李紹泉冷笑道,“你想要害他,可要仔細小心自己的性命!”
“哼!老夫會怕他一介豎子?不過是張元吳昊一類罷了!老夫就不信擺佈不了他!”左季皋滿臉輕蔑之色的說道,“叫他放馬過來便了!老夫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左季皋,別忘了,上一個說張元吳昊的,已經死了,而且是滿門死絕!”李紹泉冷冷道。
聽了李紹泉的這句話,左季皋頓時感到心中一陣冷意。
黃樹蘭全家遭遇山崩而死的事,他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
“黃樹蘭一家死得不明不白!此事我定要查他個水落石出!”左季皋怒道,“就是這林姓不定!”
“你要查,隨你的便好了!”李紹泉哼了一聲,緊盯着左季皋的眼睛,“只是,那兩千多淮軍在你西征軍中死得不明不白,我也要奏請朝廷,查他個水落石出!”
左季皋讓李紹泉說得心裡一縮,他怒瞪着李紹泉,強自說道:“淮軍兵變,老夫身爲全軍主帥,理當彈壓!有什麼不對?”
“彈壓?你將兩千多兩淮子弟趕盡殺絕,還敢說是彈壓?”李紹泉怒道。
“我左季皋光明磊落,問心無愧就是了!”左季皋硬着頭皮說道。
“你左季皋還敢說自己有心?曾文正公對你有簡拔之大恩,你是如何對待曾文正公的?郭筠仙對你有救命之恩,你是如何對待郭筠仙的?你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居然還在這裡恬不知恥的說你有心?”李紹泉鄙夷的說道。
左季皋讓李紹泉這一番話氣得渾身發抖。他再要吼叫。卻感到一陣憋悶,他用拳頭使勁捶打着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看到左季皋的樣子,李紹泉知道說到了左季皋的痛處,再次冷笑起來。
“我看你左季皋還是省口氣,想想怎麼阻着那位林家小爺回來纔是正經!他要是回來,必然是要爲乃兄林文襄復仇,屆時恐怕就是你左季皋的大限了!”
李紹泉說完。仰天大笑了三聲,手轉玉球,踱着方步,自顧去了,只剩下左季皋看着李紹泉漸漸遠去的背影,戰抖不已。
北京,總理各國事務衙門。
敬親王感到有些疲勞,正打算休息一會兒,便有人來報,說法國公使寶海求見。
“快請。”敬親王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立刻說道。
很快,寶海便進入到了大廳之中。見到敬親王,寶海顯得很是親熱,敬親王也很是熱情。
由於乾國和法國之間關於造船工業和軍事工業的合作,兩國的關係較他國緊密,當年日本入侵苔灣之時,法國方面最先向乾國政府發出了警告,並提供了很多重要的情報,使得乾國方面得以快速行動,軍事和外交雙管齊下,阻止了日本的野心。經過那一次的合作之後,乾法“友誼”更顯牢固,因而對於法國公使寶海,敬親王自然另眼相看。
兩人寒喧了一番後,便開始切入到了正題中來。
“尊敬的親王殿下,我想以個人的名義問您一個問題。”寶海看着敬親王,措了下詞,說道,“您對越南這個國家怎麼看?”
聽了寶海的問題,敬親王心裡不由得一驚。
難道是越南那邊兒,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認爲,一個和平安定的越南,對大乾和法國來說,都是好事情。”敬親王不動聲色的回答了一句。
“您說的對,我也認爲,法國和大乾有義務共同維護越南的和平和穩定。”寶海笑着回答道,“不過,我覺得越南政府似乎並不這麼想。”
“您爲什麼這麼說?您得到了什麼消息嗎?”敬親王問道。
敬親王隱約的感覺到寶海今天的來訪有些不同尋常,而他現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日本和琉球那裡,心裡想着的是怎樣讓林逸青儘快堂堂正正的迴歸母國,法國公使突然提出來的越南問題,着實讓他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
“我得到消息說,越南的境內出現了匪徒,他們似乎是從大乾境內流竄到越南的土匪,越南政府無力對他們進行鎮壓,所以在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讓他們之間發生爭鬥,據說這種爭鬥已經演變成了規模不道,“這些土匪們之間的戰爭嚴重的影響了當地人民的正常生活,也危害到了在那裡經商的外國人的安全,我認爲,作爲在越南有着重要利益的國家,法蘭西帝國和大乾帝國應該想辦法制止這場災難。”
聽了寶海的話,敬親王馬上明白了過來。
寶海說的,是劉詠馥的黑旗軍!
劉詠馥是廣西博白縣上思村人,因兄弟中行二,故又被周圍人稱之爲“劉二”。劉詠馥自幼家境貧寒,幼年家鄉受災,隨父母逃災到了欽州投靠了叔叔,顯鳳四年(9054年)劉詠馥17歲時,父母和叔叔盡數亡於饑荒,顯鳳七年,實在餓得活不下去的劉詠馥決定爲了吃飯問題和一幫窮鄉親“揭竿而起”,參加了當地的天地會起義,投在了廣西天地會首領吳凌雲的部屬鄭三門下;當鄭三喂不飽他的時候,於顯鳳十年又改投吳三,不過吳三的糧草很快就出了問題,劉詠馥毫不猶豫的改換門庭、投了另一支農民軍王士林部;不過很快王士林的補給也出現了困難,顯然也喂不飽劉詠馥;劉詠馥遂於彤郅四年改投與王士林爲敵的豪強黃思宏,對王士林反戈一擊,並且成了一名領着二百來人的營官,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隊伍;彤郅五年,當黃思宏的糧草沒辦法維繼的時候。已經29歲的劉詠馥帶着黃思宏隊伍裡的二百來人改投“給錢三十千。米則任要。以食夠爲限”的吳亞忠,爲納“投名狀”,迅即掉轉槍口幫助吳亞忠滅掉了黃思宏;在消滅黃思宏的戰鬥中,劉詠馥的好勇鬥狠深受吳亞忠的賞識,被授予“左翼前敵先鋒”,在這個時候劉詠馥所部有了自己的軍旗——“黑底北斗七星旗”以及“黑旗軍”這個名號。
可是好景不長、當彤郅六年乾軍圍剿吳亞忠部時吳亞忠受傷,劉詠馥見勢不妙帶上自己的隊伍那二百來號人撒腿就跑,而當時吳亞忠對劉詠馥已是相當的信任和賞識。甚至已經決定將自己的妹妹嫁給劉詠馥,可是劉詠馥並不情願:如果娶了吳亞忠的妹妹,那就等於成了吳亞忠的“直系親屬”,將來被乾軍追究起來肯定要受連累,不娶的話又得罪了吳亞忠,而在他兩難之間時正巧乾軍的圍剿“幫”劉詠馥解決了這個難題——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劉詠馥這一跑,便跑進了越南境內。
逃入越南境內後,因越南政府無力剿滅包括黑旗軍在內的流亡反叛武裝,對這些來自乾國的叛匪殘餘只能採取分化瓦解之法。招安一批、攻打一批的辦法——對於盤踞在越南北部的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流寇和義軍,越南政府自認爲沒有清剿乾淨的能力。必須依靠天朝上國大乾的“天兵”助剿,而天朝上國暫時無暇顧及的時候就只能採取分化離間的辦法,招撫一批、打擊一批,用農民軍打農民軍的辦法將這些流竄武裝的威脅程度控制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劉詠馥選擇了接受招安、爲越南政府效力,爲了納這個投名狀,於彤郅八年率領黑旗軍配合越南政府軍和曾經的吳亞忠部農民軍戰友黃崇英部“黃旗軍”攻戰,在初步獲得勝利後,越南政府就決心驅逐劉詠馥部,並且邀乾國廣西提督馮自纔會剿。聞此訊後極度恐慌的劉詠馥馬上向越南政府哭求輸誠,表示願意一心一意的幫助越南政府徹底幹掉曾經在吳亞忠部的戰友黃崇英,只求千萬不要驅逐他。終於藉此得以在靠近乾國邊界的保勝地區站穩腳跟,在繁忙的紅河水道上設了收稅關卡,除了越南政府按年發放的“基本工資”外每年可以收取80000兩白銀的買路錢,黑旗軍上下歡喜不已,因爲如今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終於不用再過之前那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的生活了。
某世的許多人一直在指責天朝政府對待黑旗軍的態度是“炮灰般的利用”。不過,這並不是沒有原因的。看了劉詠馥那“牆頭草”一般的個人履歷,是個人都會對他的“忠誠度”打上一個問號:都說“三姓家奴”絕對是可惡的,古有三國時的呂布,南北朝時期的侯景,大乾開國之初亦有武山貴、高傑、李成棟等,不過論起換主子的頻率,恐怕這些人在劉詠馥面前還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劉詠馥何止是“三姓”,數得上號的農民軍就投了五家,還沒算上越南政府和大乾國。就算是生活所迫,但是僅僅爲了個人的身家性命而隨便玩“走馬燈”的話,這種行爲別說是放在禮教第一、道德至上的大乾國了,在越南都未必受待見。在忠誠度被奉若神明的這個年代,牆頭草是最受鄙視的,無論官與賊都是如此,而劉詠馥在大乾國的官吏甚至百姓的眼中,缺乏的恰恰就是忠誠。
在陸續收容來自大乾國的流民、盜匪、通緝犯、逃兵以及被乾國正規軍打散的天地會、聖平軍殘部後,劉詠馥將這些散兵遊勇組織起來,結合當地農民(這是地地道道的“發動羣衆”),編練了一支組織嚴密、農戰結合、訓練(依照匪寇的標準)尚好的軍隊,並且沿用了他在吳亞忠部時制定的黑色七星戰旗,時人稱之爲“黑旗軍”。
黑旗軍的常備兵力通常維持在兩千人左右,最多兵力不超過三千,但卻迅速成爲了越南北部重要的割據力量。
之所以能夠如此,是因爲黑旗軍相對於越南政府軍和當地的其他乾人武裝,其綜合素質相對較高(但也決不會在乾軍精銳團練湘軍、淮軍甚至是青旅練軍之上,否則,果真訓練有素的黑旗軍精銳早和潛伏在廣西境內的反乾勢力裡外呼應,東山再起了),並且雖然裝備了“雷明頓”單發步槍以及部分繳獲自法國人的越南僕從軍的“格拉斯”單發步槍,甚至還有少量從香港走私而來的毛瑟71步槍。黑旗軍的步槍同等單位的齊射火力甚至超過了統一裝備單發“格拉斯”步槍的法國正規軍,但是戰時彈藥難以保證。又因黑旗軍屬於農戰結合、半農半兵的團練性質武裝,其素質在同等的武裝中屬於翹楚,但比起一流的職業軍隊來,差距依然是巨大的。而且部隊從軍官到士兵的文化水平低下,基本上不具備和正規部隊進行陣地戰、攻堅戰和野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