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人嚇了一跳,臉色一紅,盈盈拜倒道:“奴婢見過華公子。”
項重華一面把她扶起來,一面奇道:“你的腿不是被姜王打斷了嗎?”
那宮人臉色更紅,垂頭道:“公子好記心。那是奴婢的孿生妹妹。”
項重華取了一瓶上好的金瘡藥和斷骨散,又從姜王給的藥材裡挑了幾樣補血益氣的藥材打併好送給她,道:“很抱歉沒能幫上你妹妹,這點金瘡藥、斷骨散和藥材你且拿着給她用吧。”
那宮人垂首道:“多謝公子的美意,息夫人已經派人好好照顧妹妹了。奴婢不敢要您的東西,況且……”說着擡頭瞧瞧重華捧在手裡的大包袱,又低下頭。
項重華暗罵自己,心想要人家一個姑娘家若是真拿了這麼一個大包袱大搖大擺出去,估計沒走兩步就得被人當私逃罪逮住。於是只取出金瘡藥和斷骨散,又拿了一串大珍珠硬是塞給了那宮女,同時問道:“你姐姐是息,息夫人的婢女嗎?”
那宮女道:“不是。息夫人爲人善良,縱然見到最最低賤的馬伕、浣衣女受委屈也要維護,宮裡人沒有不稱讚崇敬她的。奴婢倒是有福氣在她身邊伺候吃食。”
說着,她將手中的籃子放在桌子上,斂衽爲禮,道:“夫人感激大人出手相護,特地讓奴婢送了些點心給大人,聊表謝意。”
項重華心中一陣激盪,道:“她還好嗎?”
那宮人機警地四下一瞧,低聲道:“隔牆有耳,請公子小心。”
項重華一拍腦袋,道:“多謝姑娘提醒。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那宮人低頭道:“奴婢賤名不足掛齒。”見項重華只是瞧着食籃發愣,又道:“奴婢妹妹叫做解語,奴婢叫知秋。”
項重華“嗯”了一聲,道:“息夫人她可好?”
知秋低聲道:“夫人很好,公子不必掛心。只是公子身處異國,可要謹言慎行。莫要,莫要惹夫人牽念。”
項重華嘆了口氣,垂首道:“我真沒用……請知秋姑娘一定要好好照顧她,還有……”
那宮人聽得他叫自己名字,心裡一喜道:“息夫人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絕不會辜負她。”
項重華感激地點點頭,送她到門口。
知秋道:“姜宮路險,切莫再送。”說完從容離去。
項重華重新掩好門,走到桌子前。息雅送來的食盒全以檀木雕成,盒身上以金絲製成鳳凰團,鳳眼全飾以紅寶石,鳳尾則鑲嵌着五色碧璽,儼然一派賞賜御品的氣勢。項重華將盒蓋掀開,只見裡面裝着的卻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窩頭,只是在最頂端點綴着一朵小小的桃花。
項重華心裡一痛,伸手將窩頭攥在手心,貼在臉龐上,思緒回到了少年時。
這本是她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她終究也未曾忘記。
項重華閉目將窩窩湊到鼻尖,貪婪地從麪粉的香氣裡搜索着她的氣味,輕輕把窩窩一掰開,露出來一小塊布團。
項重華心裡一動,抽出布條,展開一瞧,只見上面寫着:“今夜西苑沓雁閣,不見不散。小雅。”
項重華心裡一陣狂喜,將布條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湊到燈火前要燒掉,可又頓覺不忍,乾脆將布條往口裡一吞,嚥進肚子。
他立即奔出館外,想要去找同行的使臣一問西苑沓雁閣所在,又擔心引起懷疑,正在遲疑,看見幾個宮人正從隔壁行館出來,心思電轉,迎了上去,拱手問道:“幾位姑娘好。在下想請幾位姑娘幫個忙。”
幾個宮人見來人衣着不凡,也不敢怠慢,一一行禮,道:“先生直說無妨。”
項重華道:“在下的同伴說姜宮的西苑景緻別緻,故賞景去了。在下現在尋他不到,請姑娘指點一二。”
幾個宮女驚愕地相互一看,紛紛把項重華打量了遍,小心問道:“先生是姜王請來的法師還是使節帶來的術士?”
項重華一愣,道:“在下只是普通使臣而已。”
幾個宮人裡最年長的一個道:“先生的朋友想必法力高強,神鬼不侵。先生若非此道中人,還是回去靜候吧。”
項重華一聽,暗叫慚愧,心想息雅若要和自己密會,地點定是常人不敢去的禁忌之所,怎會有人去看風景?於是笑道:“對了。在下的朋友是去了臨近西苑的一個地方,只是在下一時想不起了。”
年長的宮人笑道:“原來如此。不過,那西苑可是去不得的,尤其是晚上陰氣重的時候。我還道先生的朋友是去捉鬼了呢。西苑再往西去便是匯芳園,那裡倒是看景的好去處,只不過匯芳園晚上是不開的,您的朋友恐怕是白跑一趟了。您要去西苑的話,只要貼着這裡的宮牆一路向西,一炷香的時間便可看到一處極荒蕪的所在,那裡便是了。”
項重華謝過,回頭邊走。
幾個宮人一邊往回走一邊紛紛議論,一個甜脆的聲音道:“翼國行館裡的那個少年不過是肩膀劃破了一道口子,怎就那樣虛弱?我看他雖身材高挑,卻苗條的很,臉蛋也俊俏,一定是個姑娘。”
項重華的腳步牢牢釘在地上,隨即腳掌一旋,悄悄跟在她們身後。
轉到一處幽靜處,只聽另一個聲音道:“要說俊俏,還要數他身邊的那個叫隋瑾的先生,簡直如天人一般。咱們大王若是有他十分之一的俊美,息夫人也不會……”
那年長的宮女立即罵道:“你瞎說什麼,不活了嗎?”
那宮女吐吐舌頭,道:“本來就是啊,現在的大王一臉大鬍子,皮膚又黑得和炭一樣,怪不得息夫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項重華聽到息雅對自己的一片情癡,心裡一酸,轉身便要去西苑。
那年長宮人一番訓斥後話題又轉到隋瑾和秦柔身上。
項重華想起秦柔,腳步又轉了回來。
一個打着風燈的姑娘嘆道:“那個隋瑾先生不但俊秀,更是文武雙全。只可惜他一片癡心想必早就係在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身上了。她傷的可着實不輕,一口血一口血地吐,真是可憐。哎?什麼聲音?誰,是誰在後邊?”
衆女均是一驚,紛紛轉身打燈張望,卻只見灌木叢處簌簌一響便沒了動靜,都只當是夜野貓。
那年長宮女驚了一身冷汗,拍着胸口喃喃道:“這些話以後還是莫要再講了,若要叫誰聽見了,大家夥兒恐怕連全屍也撈不到。”其他宮人也不由暗暗心驚,一路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