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美人已經下了車,向她走來。
老婦人一面連滾帶爬地往後退,一面尖聲叫道:“董姑,姑娘,饒命!這一切都是麗夫人叫我做的!她怕你,怕你搶了雍王的寵愛,所以才……我,我也被逼無奈啊!你,你要報仇就,就去雍宮找麗夫人去吧!”
美人目中寫滿了淒厲之色,錦盒也已經滾落腳邊。
她一把捉過老婦人,叫道:“桂姥姥,你給我說清楚!是哪個麗夫人!”
老婦人捂着頭,道:“就,就是息麗華公主,雍王的麗夫人啊!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我,我就只是幫她弄到了梅香丸而已。這件事情,我,我也是後來才偷聽到的。我當初什麼也不知道!不關,不關我的事情啊!”
秦非從駕車位上跳下,對嬌茗道:“夫人對這個答案可還滿意嗎?”
嬌茗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望着腳下縮成了一團的桂姥姥,忽然尖叫一聲,轉身便往山下跑去。
秦非顧不得去管已經被嚇得暈死過去的桂姥姥,拔腿就追。但嬌茗卻跑得異常的快,轉眼間已經到了一處峭壁,眼看就要跳下懸崖。
橫裡卻忽然轉出了一匹馬,馬上的人飛身而下,攔腰一抱便控住了嬌茗,任嬌茗又是扭打、又是撕咬,也始終不爲所動,只是任其發泄。終於,嬌茗打累了,也鬧夠了,只是靠在他的肩上無聲地哭泣。
秦非此時也趕到,望着項重華,不由低下了頭。
項重華將嬌茗橫抱而起,跳上了馬,向秦非道:“那個老婦人呢?”
秦非這纔想起,連忙跑回去一看,卻發現她已經沒了氣息,竟然被活生生地嚇死了。
項重華淡淡道:“這裡一向人煙稀少,明天再叫人把她厚葬了吧。”撂下秦非,打馬便向山下跑去。
嬌茗已經停止了哭泣,身體卻依然在抖個不停。
項重華長嘆一聲,解下身上的披風將她緊緊圍起來,低聲道:“對不起,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嬌茗望着他,央求道:“我們不要回去好不好?我,求求你!”
項重華默然半響,勒轉馬頭,向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停在了一間廢棄的庭院跟前。院子裡依稀還保留着幾分昔日的富貴景象,但已如一個遲暮的美人,怎麼也遮不住頹態。
園裡只剩滿地荒草和桃樹的枯枝,荷塘也已經乾涸,昔日的花紅柳綠,如今竟充滿了垂垂的暮氣。
項重華將嬌茗抱下馬,走到一片苗圃前,圃裡還有幾顆野花,花折葉落,根還在,卻再也開不出當時的心情。
嬌茗站在他的身後,低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項重華嘆道:“我哪有那麼高明?不過也是這幾日才查出了你的身份。不過,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你的敵意。”
嬌茗一驚,道:“爲什麼?”
項重華淡淡道:“現在天寒地凍,池塘都已經結了厚厚的冰。那天若非你事先動了手腳,憑你這樣瘦小的身子,又怎麼能落入冰水中?”
嬌茗咬牙道:“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麗,她,她纔是害死我姐姐的人!”
項重華不答反問道:“你現在開心嗎?”
嬌茗微微一愣,手指緊緊攥起。
項重華仰頭望着夜空,嘆道:“知道的越少,煩惱也會越少。但是人爲什麼還要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相!”
嬌茗幽幽道:“爲了討回公道!爲了讓死者安心!”
項重華肅然道:“你錯了!死者想要的往往不是讓活着的人爲他們復仇,而是讓他們開心地活下去。而且,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公道。息麗華雖然殺死了你的姐姐,但她又何嘗不是你的恩人?據我所知,在梅美人死了之後,你的父親差點便把你送給了雍國的一個高官做填房。而阻止這一悲劇發生的人,正是息麗華本人,而這也是她和王室衝突的開端。她當時不可能對你有什麼企圖,爲的恐怕也只是要照顧你、彌補你罷了。你若是殺了息麗華,也算是恩將仇報,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公道?”
嬌茗高聲叫道:“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話!息麗華難道不是你的敵人嗎!你難道不應該勸我爲你們效勞去對付她嗎?你到底要做什麼!是不是非要我痛不欲生你纔開心!”
項重華平靜地道:“我只是在客觀地陳述一個事實,並提出我的建議。”
他嘆了一口氣,道:“程乾雖然脾氣暴躁了點,又有些頭腦簡單,但在那些世家少爺裡已經算是不錯的人。你最好老老實實地跟着他,再也不要摻和進我們的爭鬥之中。”
嬌茗冷笑一聲,道:“世家貴族又有什麼了不起!我爲什麼非要聽你的?就因爲你是重華公子嗎?我做什麼事情,向來有自己的分寸。”
項重華淡淡道:“好啊。那我先回去,然後告訴程乾說你跟一個陌生男子私奔到了桃溪谷,讓他不要再管你。”
嬌茗急道:“你敢!”
項重華道:“我爲什麼不敢?”
嬌茗終於軟了下來,道:“我們回去吧。他若是醒來不見了我一定會氣壞身子的,你們不是朋友嗎?”
項重華微微一笑,牽過馬匹,把她抱上馬背,開始往回奔跑。
嬌茗一直默默地呆在他的懷裡,似乎在想什麼心事,過了好久才低聲道:“你剛纔帶我去的庭院,可是你和息雅公主自小玩耍的地方?”
項重華不由一顫,平靜道:“不錯。”
嬌茗又默了半餉,道:“我和她長得很像嗎?”
項重華長長吸進一口氣,道:“你的氣質很像她,但長相卻更接近我孃親。說起來,你的姐姐倒是比你更像我娘。”話剛出口便後悔了。
嬌茗嘆息道:“姐姐的母親捨不得她遠嫁異國,被送往雍宮的女子原本是我。但姐姐知道後宮之人一向勢利,怕我去了受委屈,所以堅持替我嫁了過去。其實當年應該死的人是我纔對。”
項重華忙岔開話題,道:“你和秦非究竟做了什麼好事?爲什麼桂姥姥會被你們活活嚇死?”
嬌茗不由一笑,道:“秦先生弄了許多黃鱔血潑在了桂姥姥在的破廟的門上,又給那些冬眠的蝙蝠加熱喂藥,讓它們甦醒過來。冬眠已久、飢腸轆轆的蝙蝠聞見鱔血便開始不停地撞門,而它們的速度又快到一般眼力的人根本看不到,所以桂姥姥自然就以爲是冤魂索命。而且蝙蝠在我們息國一向被認爲是冤魂的化身,她即使看到了也只會更加害怕。再加上我的出現,她縱然膽子再大也難以承受。”
項重華忍俊不禁,道:“這倒像是阿若的手筆,沒想到秦非還能想出這麼古怪的法子。”
嬌茗忽然嘆了一聲,低聲道:“你的府邸就要到了。”
項重華心中也不由涌起一陣失落,低聲道:“我們馬上就會前往翼國,要再見面還不知是何時。你和程乾要多多保重。”
嬌茗沒有說話,身體似乎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