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王怒視着知秋,咬牙道:“賤婢!你竟然敢弒君!寡人殺了你!”言畢向知秋撲了過去。
知秋略通武藝,擰身躲過,姜王的拳頭卻又鼓風而至。她索腰弓背,閃過拳頭,趁機打在姜王的腰眼處。
姜王雖身中劇毒,但畢竟武藝高強,知秋的拳頭打在了他身上,他絲毫未動,知秋反而覺得手骨幾乎裂開一般疼,緊接着腳下一空,已經被抓着後領凌空掂了起來。
姜王五指箕張,瞄準了她的喉嚨,低吼道:“要寡人死沒有那麼容易!寡人就先送你下黃泉去吧!”
知秋自知躲不過,只能閉目等死,不料姜王的手指卻忽然鬆開,人也向後仰倒。鮮血順着從他胸口的大洞刺出的劍尖兒源源不斷地涌出,他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便當場死不瞑目。
息雅大口喘着氣,手裡拿着一把從牆上取下的鎮宅寶劍,劍上的鮮血一滴一滴流到紅色的地毯上。
知秋立即從地上爬起,向息雅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把他搬進寢室!”
息雅驚魂未定,猶自握着寶劍,顫抖不已。
解語正巧從屋外推門進來,見到屋裡慘象,嚇得險些暈倒。但她還是迅速地關上門窗,和知秋一起把姜王的屍體拖進寢室,然後動手清理沾血的地毯。
知秋一根一跟掰開息雅的手指,取出她手裡的劍,息雅身體一軟,倒在了她的懷裡,喃喃道:“我殺人了,我竟然親手把姜王殺了……”
解語從屋內跑出,懷裡抱了一個包袱,道:“夫人若不殺他,我們就全部得死。您不是殺人,而是救人。”
知秋把包袱塞在息雅手裡,道:“姜王好面子,不到最後一刻,一定不會讓別人知道他要把您送給祁王的事。奴婢現在出去放出風聲,說姜王在夫人這裡喝多了,剛剛睡下。 衆人皆知他好色,縱然一兩日不見他也不會起疑。 請夫人立即換上裝束,扮成宮人。今日正好是解語出宮採辦的日子,您跟着她出宮,到城北的悅來客棧等奴婢。”
息雅終於緩過勁來,迅速換上了裝束,和解語一起出了宮。果然宮裡人人自危,根本無人在意她們。
兩人順利到了悅來客棧,直直等到了下午時才見到知秋。
三人不敢多等,趁着夜色便逃出城門。只見前方亮起數以萬計的火把——祁軍竟然已經迫不及待地攻到了城外。
息雅這一日接連受驚,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猛然又見到前路橫出這麼多的祁人,渾身一軟,癱倒在地上。
暗裡忽然閃出一個人影,低聲道:“三位姑娘莫怕,在下不是壞人。此地不宜久留,這附近有一條小路,你們若信得過在下,就跟來如何?”
解語把息雅扶起,知秋卻忽然道:“先生尊姓大名,可否相告?”
那男子略一遲疑,道:“在下翼人郭宇。”
知秋將息雅護在身後,道:“原來是翼國郭將軍,失敬失敬。”
郭宇見知秋毫無跟自己走的意思,道:“姑娘還是信不過在下?”
知秋鎮定地道:“奴家只想知道先生一路跟蹤我們所爲何事?”
郭宇讚道:“姑娘好眼力。”
知秋道:“將軍過獎。您是何等高人,自然早就看出奴家有幾斤幾兩。但恕我直言,將軍若是想要打不該打的主要,我們姐妹寧死也不會相從。您功夫再高,也未必阻止得了我們自盡。”
郭宇忙道:“姑娘莫要誤會。在下雖一直在暗中跟蹤幾位,但只是想要保護息雅公主而已。”
息雅顫聲道:“你,你認出我來了?”
郭宇道:“公主國色天香,豈是一點污粉可以掩蓋的?不過您不必害怕,在下不但絕不會將您送給祁王,還可以送您回息國。”
息雅欣喜道:“此話當真?”
知秋卻冷冷道:“祁王可是懸賞天下要得到公主。先生這樣仗義,是不是未免有些……”
郭宇道:“說是一無所圖當然是假話。但在下想要討好的並非是祁王,而是重華太子。”
息雅喜道:“真的嗎?”
知秋打斷他道:“祁國、雍國貌似勢均力敵,但祁國略佔優勢。何況,您的國家是被重華太子所滅。您爲何不投祁王,反而想投奔雍國呢?”
郭宇道:“實不相瞞。在下雖是翼人,但因爲先前的儲君之爭,差點被翼國君主袁濜滅族,家父更是被翼王逼迫自盡。而在下雖保得一命,也早被閒置一旁。說起來,跟我郭家有深仇大恨的應該是翼王袁濜。而且,在下和袁柘公子也有不小的過節,而袁柘公子現在卻是祁王身邊的紅人。在下若投祁國,豈不是自取其辱?”
知秋垂下頭,雖然已有些被打動,但還是有些猶豫。
遠方的燈火開始漸漸騷動起來。
郭宇臉色一變,道:“祁軍就要過來了。爲帥的正是祁王本人。若再不走,雅公主定然會被擄至祁宮。您想一想,我若想把公主獻給祁王,只需在此高聲大喊就可以了事,何必多此一舉?”
息雅望了望越來越近的大軍,又看了看知秋。
知秋微微點點頭,向郭宇道:“有勞將軍。”
郭宇立即帶着三女,鑽入了附近的一個山洞,沿着其中的隧道,一路逃了出去。
劉羲緯望着姜都高高的城牆,冰冷的眸子中透出一縷罕見的柔情。
從祁國一路逃至姜國的經歷像無情的魔爪,不留餘地將他的尊嚴、希望碾壓得血肉淋漓。只要看到那些他曾經經過的城牆,已經癒合了的傷口就會像嗜血的怪獸一樣甦醒,用撕心裂肺的咆哮提醒他住在這城裡的人,曾經用何等冷漠鄙夷的眼神和何等粗暴污濁的言行侮辱他、傷害他。
他將所有承載過他的憤怒與屈辱的城池屠戮殆盡,試圖以新鮮的血肉的方式填充內心中那些野獸的飢渴。但他發現,這種方式只是飲鴆止顆。痛苦與焦躁如退下的海潮般,很快又捲土重來,只留下越來越短暫的滿足和越來越迷茫的空虛。
唯有她,唯有她才能徹底馴服這些野獸,唯有她才能徹底平息他輾轉反側的焦慮與空虛。她的笑容像一掬清水,熄滅了灼傷着他幾欲發狂的火焰,而她籠着一抹憂傷的雙眸卻像一林迷霧,令他甘願沉迷其中,看盡花開花落。
他不由想起來很多年前霜月曾經說過的話,如果哪天他可以爲誰不惜犧牲謀略,放棄人才,他纔是真正地愛上了這個人。
猝不及防間,他竟然遇到了這個可以令他傾盡天下的人。
袁柘笑道:“陛下好計謀!先是兵臨城下,令姜人草木皆兵,再提出只要獻出息夫人,便可以保城存位。姜人從高度緊張的狀態驟然放鬆,必定會鬥志全無。我們趁機猛然出擊,攻其不備,便可以最少的代價攻下姜都。都城淪陷,姜國其他城池還不是手到擒來?”
劉羲緯的眼裡掠過一絲不悅。他喜歡詭計,也擅長詭計。但他不能容忍把息雅牽涉其中。
再黑暗詭異的地方也必須有一輪明月。而息雅就是他的明月。他是真心想要用一個城池的安寧換得她,他想讓天下人都看到她傾城傾國的光輝。
袁柘察言觀色,立即叉開了話題,以要去四周巡視爲藉口,打馬到了一邊。
一個士兵從遠處疾馳而至,見到袁柘,忙滾鞍下馬,禮畢後又要上馬,被袁柘叫住,單獨帶到一旁。
袁柘低聲道:“前方可有什麼異動?”
士兵道:“一切正常。姜都內依然一片混亂,居民已經逃了十之四五。只是……”
袁柘道:“但說無妨。”
士兵道:“只是在附近發現了三個女子,似乎是姜宮的宮人。其中一個氣度尤佳,卻故意用黃粉掩住了面容。最奇怪的是,翼國的郭宇將軍也一直跟着她們,屬下懷疑,她可能就是息夫人。”
袁柘臉色一變,向左右掃了一眼,把聲音壓得更低,道:“你可曾跟別人提前過此事?”
士兵道:“沒有。屬下正準備將此事報告給大王。”
袁柘點點頭,道:“很好。你現在可以去了。但是,發現疑似息夫人的女子的事情千萬不可報告陛下。否則……”言畢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那士兵略微一愣,立即下跪道:“屬下遵命!”
袁柘點頭道:“此事只要你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自古紅顏禍水,美人誤國。這息夫人是重華太子的舊情人,陛下即使將她擄到身邊,也得不到她的心,反而會使她成爲雍國懸在大王身邊的一把利刃。”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國之不存,家將安附!那些被滅了城池的陳人、姜人的下場,你這一路上也見到了吧?”
士兵想起屠城的慘狀,不由打了個了冷戰,重重點了點頭。
袁柘向他行了個禮,道:“我替祁人多謝你。”
士兵翻身上馬,向劉羲緯疾馳而去。
袁柘微微鬆了口氣,腦中不禁浮起一個念頭:如果秦非得知郭宇帶了息雅來向項重華投誠的話,又會有何舉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