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起始終沒有出現,但每日均派陸副將前來巡視。陸副將等人都發自肺腑地欽佩項重華,自然對其一衆照顧有加。
項重華似乎並不是很擔心,每日除了吃喝休息,便是打坐調息。倒是荊草整日罵罵咧咧,摔碗砸碟,攪擾得雞犬不寧。
一箇中年僕從收拾完碗碟,從項重華的牢房裡出來,恰好碰上才從荊草牢房裡出來的一個禿頂僕人。
中年僕從見他愁眉苦臉,笑道:“怎麼?那個什麼草爺兒又給你氣受了嗎?”
禿頂僕從嘆道:“可不是?又把餐具摔了個稀爛。你說你有本事不要吃飯,直接摔啊!可這小子,每次都是一邊吃一邊摔。廚房的可高興了,連碗都不用給他洗!他每次都把碗往我身上砸,還一砸一個準。要不是他服了抑制內功的藥,我早被他砸死了。你多好!伺候的是大英雄重華儲君。又斯文、又高貴,還沒什麼架子!哎,那麼好的一個人……說實話,我都覺得這次城主太過分了。還有城主夫人,人家大仁大義,不但沒拿她女兒當人質,還捨身相護。結果這些天,她也一聲不吭,連給儲君求情的意思也沒有!”
中年僕從忙道:“你小聲點!不要命了嗎!”
禿頭僕人忙四顧了一圈,見旁邊無人才送了口氣,換了個話題,道:“你可跟儲君說過話嗎?”
中年僕從道:“當然!他每天都要打聽其他幾位的狀況。”
禿頭笑道:“他是不是首先問那個漂亮的大姑娘?”
中年僕從道:“不是。儲君一般最後纔會問到她,不過總是問得最仔細。”
禿頭道:“他沒問過你他的那個美貌小妾嗎?”
中年僕從道:“沒有。人家是大英雄,怎麼會糾結於兒女之情?”
禿頭笑道:“我看未必。只不過他更喜歡那個大姑娘,只是平日不便表達而已。”
兩人一面聊,一面離開了監牢,絲毫沒有注意到躲在暗處的孟焱。
孟焱輕鬆躲過了所有哨兵,來到項重華的牢前。
項重華正在閉目打坐,開口道:“好久不見!夫人可好?”
孟焱歉意地低頭搓着手,過了許久才低聲道:“多謝您救了若雪!”
項重華不由睜開雙眼,道:“若雪可還好嗎?”
孟焱點點頭,道:“若非儲君及時將她送回,這孩子恐怕……”
項重華道:“她沒落下什麼病根吧?還有她的臉上的拿條傷口有沒有留疤?”
孟焱道:“若雪現在好得很,一點事也沒有。臉上的傷口也癒合了,不會有疤。”
她又低下頭,道:“對不起!”
項重華道:“夫人不用自責,那天城主對我們動手,您想必也不知情,否則怎會讓我抱着若雪?”
孟焱迅速掃了一眼四周,湊上前,將一把鑰匙遞進了牢裡。
項重華也愣了,道:“您這是?”
孟焱道:“儲君放心,妾身已經叫小杏把抑制功力的解藥放入了你們的飯菜裡。看守的兵衛現在恐怕已經被我們藥倒了。其他牢房的鑰匙,妾自會隨後送去。您趕緊逃吧!”
項重華笑道:“夫人以爲,這等抑功藥真能困得住重華嗎?”
孟焱一愣,道:“您難道百毒不侵?”
項重華道:“在他們餵我服藥時,我特意用真氣封住了藥力,然後運功將毒散出體外。荊草和孫哲我不敢確定,但秦柔也一定用了同樣的方法。”
孟焱道:“若是如此,這等牢籠是絕對困不住您的。您沒有逃走,可是因爲顧及秦先生他們嗎?”
項重華道:“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孟焱道:“那您是……”
項重華嘆了一口氣,道:“我逃回雍國去,等於是將萬樂城和城主拱手讓給劉羲緯。雍國本就落了下風,如此一來,更是雪上加霜,亡國只是時間問題。重華怎能任由祖宗基業,毀在我手裡!”
孟焱急道:“可是您留下也沒用!老魏是不會放了您的!”
項重華道:“但留下還有一線希望。”他站起來,走到孟焱面前,行了個禮,道:“重華想請夫人幫個忙。”
孟焱道:“您請說。”
項重華道:“我等被捉後,城主不但善待我等家眷,且並沒有立即斬殺我們,或向劉羲緯邀功,可見他並非真心想投靠劉羲緯。而且,從動手到現在,他始終都不肯現身,想必也是出於愧疚。重華認爲,魏城主並非貪慕富貴之人,他忽然對我們下手,一定是受到了非同小可的要挾。重華想請夫人告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孟焱嘆息道:“儲君英明!老魏他的確是有苦衷。若非祁王手裡握着他親生姐姐的性命,他又怎麼忍心背叛您?他這幾日,也是寢食不安,掙扎不已,整整瘦了一大圈。”
項重華驚訝道:“魏城主居然有姐姐在祁國?可怎麼從未聽人提起?”
孟焱嘆了口氣,道:“您應該知道他家曾經是馬賊吧?”
項重華道:“重華聽說城主曾是祁、陳一帶的馬賊,因爲得罪了祁國王室,舉家被滅才逃到了姜國。”
孟焱道:“當時,魏家還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就是他的姐姐。而且,他能倖存,也是託了姐姐的福。別看魏起其貌不揚,魏大姐卻是千里挑一的大美人。她不惜做了祁國太子的妾婢,才換得魏起的性命。”
項重華如遭雷擊。
孟焱奇道:“儲君您怎麼了?”
項重華好大一會兒從回過神,扭頭看向孟焱,眼中似已有了淚意。
孟焱慌了神,道:“您……”
項重華道:“魏起並非是城主的原名吧?”
孟焱驚訝道:“您怎麼知道的?這件事,連妾也只聽他說過一次。他原名叫魏琪,但他嫌琪不好寫,就改成了魏起。”
項重華道:“他的姐姐,可是叫魏千雪?”
孟焱道:“這妾就不知道了。不過她名字裡,的確有一個'雪’。我們的女兒叫若雪, 也是爲了紀念她。 ”
她忽然一愣,想起了當時項重華看到魏若雪的反應,驚道:“莫非,您認識大姐?”
項重華慘然道:“何只是認識?她是我的妾室。”
孟焱瞠目結舌,道:“這怎麼可能?您若真娶了她,她爲何現在還在祁國?莫非,你,你拋棄了她!”
項重華黯然道:“不是我拋棄了她,而是她離我而去。我縱然想,也帶不走她了。”
孟焱道:“爲什麼!”
項重華仰頭看着黯淡的天花板,道:“因爲她死了。”
孟焱道:“這,這……難道祁王騙了我們!大姐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項重華背對孟焱,緩緩道:“她因爲被懷疑是細作,遭到關押、下毒,後來雖得以沉冤昭雪,但劉羲緯想要利用她控制我,拒絕給她解毒。她爲了不連累我,自斷心脈而死。”
孟焱怒道:“好一個劉羲緯!”
項重華從懷裡掏出當年魏千雪送給自己的黑玉,遞給孟焱,道:“這是千雪當年留給我的定情信物,也是遺物。請您將它交給魏城主,我相信,他定會明辨是非。”
孟焱道:“放心!妾一定親自交付。”轉身便走。忽然回頭向項重華道:“其實,妾冒險前來,一是爲了儲君,二則是爲了荊草。請您讓他好自爲之。”
項重華迷惑道:“荊草?”
孟焱正要解釋,互聽小杏發出了警示。
孟焱道:“妾得趕緊走了,您多保重!”
息雅慵懶地斜倚在榻上,任由長髮流水般自然披下,不施粉黛,卻足以傾倒城國。柔軟的絲緞外衣罩着水紅色的宮緞長裙,裙子是織金的,在燈下閃動着與珠光相輝映的金光。
十個穿着織綿宮裝的少女,低頭垂手,肅立在繡榻的兩旁,用眼角偷偷瞟着她。而息雅只裝作沒有看到她們的又是羨慕,又是妒忌的目光。
她很瞭解她們的心情,因爲她也曾嘗試過貧困的生活。她雖曾是公主,但在不久前,她的身份跟她們也沒有什麼不同。忽然間,一切都變了。落盡羽翼的鳳凰已拾回了昔日的毛羽,再次飛上雲端,變成了萬禽之王。
知秋拿着長長一卷長箋,念着由朝臣、富商送上的禮物。解語則進行清點。雖已是黃昏,屋裡卻被一件件寶物照得雪亮,絲毫不見黯淡之意。
知秋的喉嚨都已經發幹,清單卻纔唸到了一半。息雅伸了個懶腰,坐起身子,自水紅色的長裙中伸出一雙底平趾斂、完美無瑕的腳。一旁的宮女連忙將繡滿金絲寶玉的繡鞋輕輕地套在了她垂下的白皙纖細的腳上。另兩個宮人則一左一右攙住她的臂膀。
息雅走向一座珊瑚樹,忽然蹙起了眉頭。
周遭的宮女不禁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