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閉目盤坐在黑暗的密室裡,呼吸平穩一如嬰孩,而他的心境,也如同回到了童年般祥和。 不知自何時起,他竟然享受起這種囚禁的生活來。沒有紛爭,沒有算計,餓時吃飯,困了睡覺,閒暇時則靜靜地調息打坐,簡單而充實。開始時,他總是難以抑制此起彼伏的思緒:數盡了倚梅園中梅花的母親,以及明明深愛着她,卻只能懷抱着其他女人的父親,還有那個呼喚了一世“依依”,卻只能託付一世相思於玉像的李賁。
作爲一個君主,縱然可以滿足一切,卻往往難以滿足感情。從逃離到迴歸,他每一步都走得太艱辛。而爬得越高,退路也就越少,不知不覺中,他已把自己逼入了孤家寡人的雲端。昔日親密無間的好友再也不可能和他嬉戲打鬧。他無從計量得失,只能義無反顧地前進。
但慢慢的,思緒與糾結均在黑暗中得到了平息,今昔往昔的種種,均被沖淡成不起眼的印記,恍如隔世。就連息雅和秦柔此起彼伏的面容,也隱爲一抹淡淡的顏色,無關痛癢。他甚至希望能永遠這樣待下去,身處混沌,不管流年。
室內的氣息開始微微的波動。晚餐時刻早已過去,縱然是送飯,韋鬆君也是親自用吊籃吊下食物,絕對不會有這麼大的動靜。項重華不由睜開了眼,看到一縷光線透進了室內,接着鼻尖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項重華的心瞬間便提到了嗓子眼。而那曼妙的腳步,已經一步步向他逼來,充滿了誘惑,危險而致命的誘惑。
項重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重劍。幾天來,他沉浸在安靜和祥和之中,從未碰觸過劍柄。冰冷而堅實的觸感立即將他從靜止了的混沌中拉回了現實。他緩緩調息,冷汗卻浸透了後背。
若是在他處,只要有重劍在手,他自然是不會害怕,但這裡卻是無處遁形、機關重重的密室,對方甚至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何況,他已經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氣息一個絲毫不遜色於他的絕世高手的氣息。
腳步停在了離他將近七尺的地方。那本是對方既可以進退自如地發動攻擊,又可以啓動機關、全身而退的最佳的距離。項重華的瞳孔猛然收縮,他已經確定了來人的身份。
若邪
項重華的汗珠從額頭滑到鼻溝,又從鼻溝順
着下巴順着脖子滴到了衣襟上,他嚥了一口唾沫,笑道:“你應該拿着一根蠟燭來的,這裡實在太暗了。”
半餉無聲。項重華的手指緊緊攥着劍柄,一面儘量收斂着自己的氣息,一面警惕着四周的動靜。
黑暗中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腳步再次想起,這一次停止了離項重華不足七寸處。此時項重華若出手,至少有七成把握制住她,但項重華卻什麼也沒做。他若動手,完全不需等到現在。他只是在和自己博一場賭局,一場曠日持久的賭局。輸了也許不可設想,但贏了的好處更大。
若邪的氣息劇烈地衝撞激盪着。不用看她的臉,項重華也已經感覺得到她的掙扎。
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在等,等她的淪陷,等她自己繳械。
若邪的氣息漸漸平穩下來,向項重華道:“我來得太急,沒有顧得上找燭火。不過我已知道在外邊鎖住了所有的機關所在,我們只要走出去就平安無事了。”
項重華心中略微一驚。
若邪接着道:“韋鬆君已經被擒獲,青龍山的弟子已經控制了韋府,現在韋府僕從人心惶惶,唯恐自己被滅口。一個負責清掃祠堂的婢女爲了保命,便把她暗中記下的密室機關圖獻給了我。”
項重華笑道:“有你在真好。”拉住了她的手,道:“我記得送給過你一顆夜明珠,你可曾帶着”
若邪笑道:“我真笨,居然忘了這個。”從衣領里拉出了一根細細的鏈子,鏈子的中間綴着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明珠,溫潤而明耀的光芒照亮了兩人的面容。
若邪不由扭開了頭,似乎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
項重華緩緩舒了一口氣,笑道:“你比我夢中的樣子還要美幾分。”
若邪咬着嘴脣,道:“你時常夢到我嗎”
項重華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若邪終於看向他,道:“在你夢裡,可還有別人”
項重華道:“當然不止你一個人。”
若邪不由錯愕。
項重華緩緩向她伸出了手,柔聲道:“我怎麼捨得讓你獨身一人,孤寂無倚即使在夢裡,我也要陪着你。”
若邪垂下頭,將顫抖的手指放在了項重華攤開的手掌中。項重華和她十指相扣,敏銳地感覺到了她手心微微的潮溼。
秦非不及安置杜若,便帶着竹阮君慌慌張張地往祠堂趕去。
荊草領着武士緊隨其後,向秦柔納悶道:“爲了防止有人加害儲君,祠堂一帶的僕從早就被我們清理乾淨了。秦先生爲什麼還這麼着急”
秦柔沒有說話,表情卻異常嚴肅。
衆人進了祠堂,到了當日韋鬆君開啓密室的地方。竹阮君細細看了看牆上的壁畫,又摸了摸四周的柱子,回頭對秦非道:“這個機關有人動過。”
荊草脫口道:“這不是廢話嗎若不是韋鬆君在這裡啓動了密室,儲君怎麼會被關進了密室裡”
秦非瞪了他一眼,荊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向竹阮君道歉。
竹阮君不以爲逆,望着牆壁道:“我不是指這個。我的意思是,這間密室已經被人打開,內部所有的機關都被上了鎖。應該已經有人進入了這間密室。”
秦非急道:“可是爲什麼我們並沒有看到任何入口”
竹阮君走到東面的牆前,手指輕輕自浮雕上緩緩滑過,最後停在了一朵雕花上,握住了雕花,緩緩向左邊旋動了三圈。
機括運作聲隱約自牆後傳來,竹阮君將雙手按在雕花兩旁的浮雲上,運力於掌。牆面緩緩移開,露出一間小小的暗室,暗室中間的地上蓋着一塊石板。秦非立即衝上去,雙手握着石板上的鐵環,試圖擡起,無奈力氣太小,擡了半天,石板也絲毫未動。李慕梅拉開秦非,單手抓住鐵環,略一用力便擡起了石板。
石板下果然有一石階 ,秦非和李慕梅相繼走下了石階,秦柔、荊草、孫哲緊跟其後。
荊草道:“這密室的開關這麼難解開,除了竹先生以外,究竟還有誰能輕易地打開密室”
衆人均沒有答話,黝黑的密室裡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荊草道:“該不會是,劉羲緯的人見靠不住韋鬆君,便自己動手了吧那樣的話,儲君豈不是危險了”
秦非猛然回頭,怒斥道:“你不說話沒有人把你當啞巴”
荊草嚇了一大跳,正要跟秦非爭執,忽見前方隱隱現出一星亮光。
項重華爽朗的笑聲響起,道:“沒有想到秦非也有炸毛的時候。”
秦非驚喜交織,朝着燈光便衝到了項重華面前,一拳打在了他堅實的胸口上,笑罵道:“你個臭小子老子的膽都被你嚇破了”話一出口,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忙躬身下跪,道:“屬下失禮,請儲君恕罪”
項重華笑着摟住了他的肩膀,道:“ 什麼恕罪不恕罪的怎麼剛一見面,你就這麼酸溜溜的”
李慕梅笑道:“你這不是好好的嘛 看他們兄妹兩個緊張成那樣子, 我還以爲真有什麼了不得的高手想要你的命呢”回頭向秦柔道:“秦姑娘,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秦柔收回了凝在項重華和若邪牽在一起的手上的目光,笑道:“儲君智勇雙全,洪福齊天,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項重華望着秦柔的側臉,一時失神,不由鬆開了牽着若邪的手。
若邪卻挽住了他的臂膀,道:“你的身體雖無大礙,但地下陰氣太重,你窩在這種鬼地方這麼多天,一定得好好補一補。我燉些羊湯給你喝,好不好”
項重華不敢看秦柔,道:“烹湯做飯交給下人去辦就行了。”
若邪道:“你吃別人做的飯,我怎麼能放心”
李慕梅看了一眼秦柔,插嘴道:“我們還是先出了密室再說吧。”
項重華立即應允,一行人出了密室,和竹阮君匯合。
項重華見竹阮君及青龍山弟子均在韋府,心中已猜到幾分事實。秦非向他簡要敘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項重華不由苦笑,道:“這好主意也不知出自劉羲緯的還是袁柘。”
秦非一揖到底,道:“屬下無用,竟然沒有猜到這一步,害儲君受苦了。”欲俯地下跪。
項重華攙住他,道:“你也不是神靈,怎能面面俱到況且你退了五萬大軍,足以將功補過。這次的仇,我們下次向祁國討回就是了。”
秦非垂首道:“屬下遵命”
忽有武士從屋外返回,慌慌張張地叩首拱手道:“稟告儲君、秦先生,城外有人叫陣攘戰,似乎是祁國的人”
衆人聞言變色,齊齊看向秦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