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梅和秦非四目相瞪,互不示弱。
李慕梅“切”了一聲,道:“重華,你怎麼跟秦非搞在一起了?早知道你要救他,打死我也不過來。”
項重華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個不是同門嗎?怎麼一見面就吵個不停?”
秦非道:“就他也算是玄武潭的弟子?還沒幾個月便自己下山溜了。你說是不是,第二百五十號師弟?”
李慕梅雙手叉腰道:“那你又算什麼?師尊好歹見了我還笑呵呵的,你敢跟我去見他老人家嗎?”
秦非一時語塞,眼睛一轉,笑道:“去見就去見。我正好聽說某位師弟好像深得竹先生的青睞,正要去跟師尊報喜呢!”
李慕梅果然變色,道:“你敢!”
秦非笑道:“多拉一個墊背的是一個。”
項重華忙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別吵了好嗎?”
兩人齊齊“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項重華一拉李慕梅,道:“你和秦非怎麼苦大仇深的?”
李慕梅不說話。
秦非道:“不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去茅廁先回來了嗎?”
李慕梅怒道:“是先回來的事情嗎?咱們兩個只拿了一份竹篾,是誰信誓旦旦地說先回去,拿了竹篾就立即回來的?”
秦非道:“還不是師尊好好冒出來硬要拉我去聽他新學的曲子?我一着急就裝暈了。”
李慕梅怒道:“那你也適可而止啊!我在茅廁直直等到天黑,凍得腿都感覺不到麻了!”
秦非道:“誰叫你那個童子見我暈了就一掌拍下去,把我真的拍暈了?我還懷疑你倆是不是串通好耍我的!”
項重華忍住笑,拉着李慕梅道:“我替秦非給你賠不是了,好不好?”
李慕梅“哼”了一聲,道:“幸虧再一會兒就能和你們分開,否則非得氣死。”
項重華道:“你又要去青龍山了嗎?”
李慕梅俏臉微紅道:“你給我看着秦非,別讓他瞎說!”
項重華笑道:“放心。秦非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李慕梅笑道:“你知道嗎?韓文這個木頭也走了桃花運,帶了一位姓秦的青樓美人回來。”
項重華道:“你見過了嗎?”
李慕梅道:“聽他的小廝說的,還沒有見過。聽說這個美人美豔絕倫,把韓文迷得神魂顛倒。韓無慾氣得差點吐血,親自從翼國殺到了祁國,揚言要把她扔到河裡。”
項重華道:“這也難怪,韓無慾最恨妖豔媚人的女子。後來呢?”
李慕梅道:“後來韓無慾和那美人喝了一下午的茶,高高興興地回翼國去了,臨行還交代韓文要好好照顧那美人。”
項重華擦了一把冷汗,對秦非道:“你們姓秦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牛?若是哪個國家以秦爲國號,一定能統一天下,其他國家的君主就只有手拉手種田的份兒。”
李慕梅笑道:“見了那個美人,你們幾個一定得小心點。”對陳杰等人道:“劉羲謙恐怕已經知道是我接走了你們。重華和秦非得提前下船繞小路,陳兄和孫兄則跟我直接見韓文。”對項重華道:“一會兒下了船就一路向北走,不出一里便會看到韓文的馬車。來接你們的人會出示跟這個一模一樣的腰牌。”項重華接過腰牌道:“又被你小子救了一命,還真不甘心。我父王他,他還好嗎?”
李慕梅嘆了口氣,道:“自從大王一病不起,大家便都見不到他老人家。我爹也只能一個月探訪一回,但卻什麼也不肯說。”
項重華道:“我已經決定回雍國闖蕩一番。希望還能來得及再,再見見他。”眼睛已經有些溼潤。
李慕梅道:“息麗華和王族的人鬧得不可開交。雍國王室和貴族裡已經有不少人鬆了口,你想要回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你最好先得到韓無慾的支持。畢竟他在雍國王室裡的人脈對你很有利。”
項重華點點頭,道:“慕梅放心。我再也不是那個被息麗華玩弄於鼓掌之中的項重華了。”
船緩緩停在岸邊,李慕梅將項重華和秦非送上岸,又叮囑了幾句才揮手離開。雨漸停歇,寒風呼嘯着穿過茫茫平野,在長草中掀起一道道翻滾的波浪,刮面生疼。兩人加快腳步,不到一會兒果然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馬車。
項重華走上前,向坐在馬車上的小廝拱手道:“小哥可是在韓文少主手下當差嗎?”
小廝擡眼看了他一眼,遲疑道:“您是……”
項重華從懷裡掏出腰牌道:“我等是韓文少主的朋友。”
小廝一見腰牌立即跳下馬車,行了一禮,取出自己的腰牌,笑道:“兩位便是華壯士和秦先生吧?快請上車,少主都念叨你們半天了。”
秦非接過腰牌看了一眼,向項重華點點頭,對小廝拱手道:“有勞。”只見座位上不但備了乾糧,還放着乾淨的換洗衣裳。項重華遲疑了一下,看向秦非。
秦非道:“你果然長了不少記性,不過這些食物和衣物應該是韓文備下的,大可以放心使用。那個小廝我在韓文府中也見過一次。只是…….”
項重華道:“只是什麼?”
秦非蹙眉道:“只是我覺得有人一直在跟着我們。”
項重華道:“我從剛纔便一直留心四周的動靜,但並沒有感到什麼異常,甚至連半分殺氣也沒有。你也許只是因爲這幾天太辛苦而過於敏感。”
秦非搖頭道:“你的武藝雖大有長進,但跟真正的高手相比依然不堪一擊。就連千仞雪跟蹤我們你可能都感覺不到,更何況對方是……”垂下頭嘆了口氣,道:“重華,答應我,無論以後多麼難走,也一定要滅掉姜國,好嗎?”
項重華道:“你在說什麼傻話?無論是與白虎門人險境環生的較量,還是祁宮步步驚心的鬥爭,我們不都活下來了嗎?是誰說要當天下的相國的?秦非,你到底是怎麼了?”
秦非嘆了口氣道:“這次我們是必敗。不,重華,這次你絕對不能出手。”
項重華驚道:“莫非,莫非是莊夢先生追來了?但他好歹是你的師尊,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吧?”
秦非道:“我不知道,只是覺得莫名其妙的心驚。若是師尊也許還好。但是……”頓了頓道:“先前來祁國時也曾有過這種感覺,然後我們就接二連三地發現了白虎門人的屍體。吳不爲說過,出手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慈無先生本人。”
項重華瞬間出了一身冷汗,道:“可是他爲什麼要追着我們不放?他爲我們殺了那些白虎門人,也許並無惡意。”
秦非捂着頭道:“慈無做事一向讓人捉摸不透。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爲了什麼,但直覺卻告訴我,他一定是衝我來的。”拉住項重華的手正色道:“重華,你若是真爲我好,就不要以卵擊石。把這條命留下來去完成我們共同的理想。即使到時候你不追封我,我也依然會很開心。”
項重華怒道:“你再胡攪蠻纏,我就把你點暈了!”
秦非也生氣地道:“搞不清狀況的是你!您難道想我含恨九泉嗎?”
項重華狠狠拍打着車壁,叫道:“停車!”不等車挺穩便奔下馬車,一面跑一面高聲喊道:“我纔不管你是白貓窩的還是烏龜池的,滾出來跟本大爺鬥上個一百回合,鬼鬼祟祟算什麼本事,!”
不遠處的山石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老者,淵渟嶽峙。清冷的陽光照映在他翻飛的衣袂上,無形之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嚴。寒鴉尖利的啼聲在風聲裡忽近忽遠地響起,秦非顫抖的嘴脣已經發紫,卻仍舊緊咬牙關站在原地,彷彿在等待着什麼。那駕車的小廝聽聞慈無大名,早嚇得魂飛魄散,哆哆嗦嗦抓起馬繮便催馬要逃,冷不丁肩上被一股無形的氣力一撞,暈倒在駕車座上。
項重華心中不禁泛起一種莫名的緊張感,深吸一口氣,大步上前拱手道:“敢問老丈可是白虎門慈無先生嗎?”
老者緩緩回過頭,只看了秦非一眼就轉向項重華,鋒刃般的光芒在水波不興的眸子中一閃而逝。項重華的手心浸出汗水,渾身力氣彷彿被抽乾一般,但仍昂起頭,直直望向老者的眼睛。
老者見項重華竟敢直視自己,嚴峻的面容上不禁流露出一絲讚許之意,淡淡道:“老夫不是白貓窩的慈無,是烏龜池的莊夢!老夫如你的願隨時可以出手,但不知你能接下幾招?”
項重華忙行了一個大禮,道:“小子不敢。”
老者冷冷笑道:“好小子,一面說不敢,一面卻暗自提氣運功想要動手。怎麼,要偷襲嗎?”
“偷”字未落,項重華只覺一股勁力團團圍來,胸中煩悶翻騰,眼皮沉重難擡,老者卻連衣袖都未動一下。
項重華一面急衝上前橫劍蓄勢,一面疾呼道:“秦非快走!”
老者緩緩轉過身,眼角都不看項重華一眼,只是擡手拂去肩膀上沾着的一跟枯草。項重華的長劍雪光一閃,卻恰恰地從他移開的臂膀處擦過。項重華又驚又懼,腳下步伐變換,長劍舞成了一團白練,急掃老者胸前大穴。老者卻似乎連招都未出,只是從容鎮定地捋須整衣,舉重若輕地將所有攻勢全部化解。
項重華一劍快過一劍,心裡卻越來越涼,只覺得老者簡直是精通妖術,早早便知道自己的所有招式,他雖一招未發,周身激盪的真氣卻如同汪洋大海般洶涌澎湃,無跡可尋。
項重華心膽俱寒,高聲吼道:“請先生放過秦非吧!”
老者道:“就憑你?”衣袂一展,首字時還在原地,語畢卻在秦非身旁,身形快得如同掠影浮光。項重華驚怒交加,悲吼一聲,直直撲過去。老者看也不看地寬袖一揚,項重華腰側穴位一酸,半點也動憚不得,眼睜睜地看着老者向秦非伸出手指。
秦非雙膝一軟,還沒跪倒在地便被揪住了耳朵,連聲求饒道:“師尊饒命!”
老者臉上露出一個略帶頑皮的微笑,道:“臭小子好大的膽。藥倒你師兄不說,連老夫的金銀和藥具也敢偷。怎麼着,想跳過出山測試就溜走嗎?”
項重華不禁一愣,向秦非道:“什麼出山測試?”
秦非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道:“在玄武潭學習謀略和辯術的門人要想下山就要自己跳進挖好的坑裡向負責填土的人施展口才,將其打動落淚才被准許下山。否則就真得被埋到半死再被挖出。”
項重華深深地看了秦非一眼,恭恭敬敬對莊夢道:“需要在下幫您挖坑嗎?”說完瞧向秦非,眼神彷彿在說:“讓你小子當日騙我。”
莊夢擰着耳朵的手上略略加勁兒,秦非立即叫個不停。莊夢一掃剛纔的嚴肅,目中充滿了溫情,笑道:“臭小子,吃定老夫下不了手,每次都耍這套,你疼不疼我還不知道?”言畢手一鬆,含笑上下打量着秦非。
秦非一邊捂着耳朵,一邊笑道:“徒兒的本事哪樣不是師尊教的,怎能瞞得過您?徒兒不過見到日夜思念的師尊後情難自已,想和您老人家撒個嬌,博您一笑罷了。您雖名滿天下,卻也爲盛名所累整日東奔西走,席不暖席,除了非這調皮的小徒兒,又有誰能逗您一笑呢?”
項重華聽得他言語誠摯之中飽含依賴之情,不由地想起了父親,一時百感交集。
莊夢靜默片刻,沉聲道:“你外出歷練收益不少,這短短几句話又是拍馬屁又是套近乎,還連消帶打地讓老夫不追究你私逃之罪。老夫看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鑽進坑裡一展身手。”
項重華急忙高聲道:“前輩有話好說,拐秦兄下山的是我,請您千萬不要對他動手。”
莊夢轉向項重華道:“你倒是蠻迴護這小子的。一個自身難保的公子怎麼可能把最喜歡投機取巧的秦非勾下山?其中曲折焉能瞞得住老夫?對了,剛纔是誰說我是烏龜池裡的來着?要進坑你們誰也跑不了。連秦柔那個小丫頭也不例外。”長袖一揮,勁力送出,項重華腰間一麻,穴道已被解開。
秦非一揖到地,正色道:“非自知違背師命,罪責難逃。但這些年來,非空懷滿腹學識,卻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其他師兄師弟功成名就,封侯拜將。非自問論才能絕不遜於他們任何一個,您卻始終不肯放徒兒下山。非私逃下山絕非一時衝動,現在也絕不後悔。大丈夫若不能建功立業,還不如早日歸於黃土,怎能和螻蟻一般渾渾噩噩度日?請師尊成全。”
莊夢背身遙望天際烏雲,緩緩道:“這可不是山上的派兵列陣,一旦開始便只有一往直前,不是功成名就便是不得好死。”
秦非道:“弟子自下山以來,生死危機也遇到了不少,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莊夢道:“你在祁國的事情,老夫多少也知道了一些,總算沒有丟我玄武潭的人。但你若因此就以爲自己智計無雙、聰明無比也太大意了。秦非,你下山究竟是爲了什麼,以爲爲師真的不知道嗎?”
秦非垂下頭去,手指不經意緊攥成拳。
莊夢嘆了口氣,閉目淡淡道:“還有你。以爲莊夢當真就老糊塗到連你是何居心都猜不透嗎?”聲音雖很低,卻字字凝聚如線,縱然在呼嘯的風聲裡都清晰可聞。
項重華胸中被震得痛悶難當,暗道:“怪不得秦非說我不堪一擊。莊夢先生只使出不到一成的內力,我卻連心神都控攝不住,若真動起手來,哪裡有半點勝算?”忙上前道:“小子只是想要保護好友秦非,除此以外再無其他雜念。請莊夢先生明察!”
莊夢置若罔聞地閉上雙目,冷冷道:“慈無,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你不是一直想要找老夫報仇嗎?老夫如今近在眼前,你怎麼成了縮頭烏龜?難道鑽研了二十幾年的暗殺術,鑽研得你連見人的膽量都沒有了?”
一個灰色的身影出現在數十丈以外,聲音清晰地傳來。
“沒想到你這老不死的耳朵比從前更加好了,不愧是烏龜池的掌門人,當真是老當益壯!。”
灰影如同消失在風裡般便不見了蹤影,一陣旋風驟然刮過,只聽兩聲輕響,慈無和莊夢已又分立兩旁。莊夢面色淡然地輕輕彈去衣上的一根芒草,道:“看來你這二十幾年的苦心沒有白費。”
慈無的臉色微微發青,深呼氣一口方調好氣息,冷冷道:“爲了報仇,再大的苦也值得。”
項重華呆呆望着慈無的臉,驚道:“你,你是那個神算子老伯?”
慈無向項重華微微一笑道:“重華太子進步神速,前途不可限量。也難怪不爲對你評價如此之高,拼着背叛千仞雪也要幫你。”
項重華先一愣,後怒道:“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爲何還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互相殘殺,你還配當他們最敬愛的師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