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就聽殿外一陣輕微人聲,隨着杯盤碗盞的清脆響動,一道麗影出現在門前。
“皇上,臣妾給您送來了涼茶,還有一些薄荷糕點,都是您愛用的!”
齊妃娉婷行來,她今日一身鵝黃紗衣,顯得二八佳人一般嫵媚動人,元祈放下手中湖筆,端詳着她,笑道:“真是一株出水芙蓉啊!”
齊妃得了誇獎,臉上飛起一抹嫣紅,更添麗色,撒嬌道:“妾身已經老了,哪還是什麼芙蓉,梅妹妹才似一朵月下幽蘭呢!”
元祈聽出了她話裡的酸意,笑道:“春蘭秋菊,各擅勝場,你年長几歲,卻是比她懂事多了!”
齊妃一時受寵若驚,她仔細一想,湊到元祈耳邊道:“臣妾知道皇上難爲,有好些事能替皇上分擔一二,就很是開心了。可惜,我太過愚鈍……”
她想起前日在太后那邊探病的情形,惋惜道:“妾身還是嘴笨,既說到了話頭上,就很應該勸住太后,讓靜王受了賞賜,省得又有閒話!”
“只怕你是一片好心,人家要的賞賜,卻是別個……”
皇帝悠悠答道,眼中一片高深莫測,齊妃無意看入,手中竟沁出汗來。
平素寬和仁厚的皇帝,眼中竟是如無底深淵一般的冥黑,似乎……要把人吸入,落入粉身碎骨之地!
不知怎的,她想起,太后夜宴那晚,尚儀那詭譎如同鬼魂般的神情,只覺得兩者是驚人的相似。
“皇上……”她試探着喚道,聲音有些顫抖。
元祈轉過頭來,握了握她的手,道:“你雙手如此冰涼,可是受了寒?”
他此時眼神明朗,又哪有剛纔的半分悚然情態?
難道又是我的幻覺?
齊妃心中驚疑,訥訥不成言。
元祈看着她笑了,“你對朕一片忠心,朕很是明白……太后和靜王那邊,你不用管了。倒是你父親壽誕將至,他是先帝時候的老臣,服侍了皇家一輩子,真可算是勞苦功高,你這個做女兒的長居深宮,一年也不能見他幾回……”
他欷歔着,說道:“這麼着吧,這次大壽,朕特准你歸寧三日,你是朕的愛妃也不能太寒酸了……特賜你鸞駕鹵簿,一切儀仗比照中宮,只稍稍精減便是,你且安心住着,壽宴那日,朕也會遣人把禮物送去!”
齊妃聽了這一連串的厚賜,心緒激動,渾身血脈都在急流。
她在宮中時日長久,知道這鸞駕鹵簿並不是如戲文裡那樣,隨便一個妃子都能使用,而是隻有中宮,或是攝六宮職責的皇貴妃,才能使用。
鸞駕鹵簿,雖然是稍稍縮減,卻也儼然有中宮正室的氣象了,這樣的殊榮竟然賜給了自己!
至於歸寧,那也是了不得的特旨,一般妃子,連見父母也很是難得,更別提什麼歸寧三日了!
齊妃眼中含淚,一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顫着聲,哽咽道:“皇上……”
元祈扶住她肩頭,溫言安慰道:“你是朕的愛妃,雖然愛使個小性兒,朕最愛重的還是你,這陣子太后鳳體不安,難免慢待了你……”
“皇上……”
齊妃覺得微微暈眩,無邊的幸福,宛如天邊的五彩霓霞,冉冉落下,她投入元祈懷抱,喜極而泣。
大雨終於瓢潑而下,天空中烏雲深重,很有黑雲壓城城yu摧的味道。
在這喧囂雨聲中,彷彿一切都歸於安靜,整個宮城中,唯有那高懸的宮燈,在屋檐之下,竭力發散着微光,幾番明滅之下,有的終也熄去,只留下外罩,在風雨飄搖之中,微微顫動。
時近傍晚,天色越發冥暗,齊妃剛剛離去,元祈才抄了幾句《莊子》裡的語句,便聽廊下有清脆語聲。
他幾乎不用細辨,便知曉了來者的身份,他閉起眼,想象着她的冰雪之姿、清冽風華,不由心曠神怡,生出無限思慕來。她忙於追查毒物來源,兩人已是兩三日沒有照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古人癡情寫就的語句,原先被他視作英雄氣短,真換了自己,卻仍如毛頭小子一般,思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