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楓在大廳之上,正襟危坐,一雙佈滿紅絲的眼睛緩緩閉起,他剛剛得到消息,傳來了京城的聖旨,樑筠得知霄蘭病危之後,竟然要不顧全部大臣的阻撓往幽州而去。當時有人拼命死諫,羅列出許多理由,什麼國不可一日無君,羣臣不可一日無主,什麼爲君者,天下爲大,不該以自己的私人感情荒廢政業。
據說在兆麟殿上,抗議之聲最大的人便是周平。
當時的羣臣百官們已經看出了陛下的決心,雖然心裡覺得此事不大妥當,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唯獨周平一人衝過江岐等大臣的阻攔,撲到樑筠的玉階之前,幾乎是跪爬着掙扎着往前而去,一邊高聲大呼,請求樑筠以社稷爲重,以國家爲重,在這個和中州交戰,和北狄的關係還未明朗的現在,樑筠遠行,實在說不上是件妥當的事。起初樑筠怒極,喝來侍衛要把他拖出去砍了,周平生的體格壯大,兩個侍衛拉腳,兩個侍衛拉手,竟然還是沒能一時間把他拖走,反而給了他反抗的機會,但見,周平手腳都被束縛住,只得張口咬住樑筠的龍袍衣角,死死拽住,樑筠用力拉扯中間,周平已經是滿口血污,但是一雙眼睛還是雪亮的乞求着樑筠打消這個念頭。
任憑樑筠做了兩年的國主,有了一副鐵石心腸,但這刻見了自己的臣子如此忠心耿耿,爲自己的江山社稷着想,從來不曾流淚的樑筠忍不住涕淚滿面,當着文武的面雙手攙扶起周平,用自己的衣袖爲他擦去臉上的血跡,心疼的瞧了眼他剛剛被生生拽掉的牙齒躺在地上。終於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他的心裡實在是放心不下。最後,有大臣想到一個好辦法,如今樑筠信賴的人還要說是自己一路相隨而來的樑盛和樑閔。而對待樑閔和霄蘭,樑筠心裡總有些隔閡,又不好說出不讓他去替他出行探望的話來。自古揣摩君王的心意就是大臣們最愛做的事情,仁人明君也是如此,早有眼力極好的大臣看出樑筠的用意,於是藉機表現,奏請國主大人調動南部大軍迴旋拱衛京畿,如此一來,遠在南部的樑盛便有機會和藉口去往幽州。
當大臣們說到這一點的時候,樑閔狹長的眉眼閃過一絲精芒。
他的心思,他豈能不知?
樑筠聽後明顯的陷入沉思,他不是不知道樑盛的大軍北上需要多少時日,而南部的主力大軍撤退之後,又會給南部的國門造成怎樣的損害。但他從自己的本心來說,是真的不想委託樑閔去一趟幽州。
幾番權衡相較之下,樑筠終是恢復了爲王者的膽識和見地,沉吟着吩咐樑閔前往幽州無比要將軍師霄蘭送往南部,早在一月之前,他便聽說南部有個神奇的部落,他們那裡的人擅長醫治各種疑難的病症,特別是有一種人他們終身以飼養蠱物爲生,既用這種蠱毒依照別人的吩咐去戕害別人,也可以用這種蠱毒來治病救人。總而言之,這些人是一種極其神秘的所在。
聽說這個種族的神奇之後,樑筠便再也忍耐不住,給樑盛發了信件,不是用君臣的身份,而是像過去一樣,請他幫忙找到當地最好的蠱王,爲霄蘭治病。
算算時間,這會兒也該差不多找到蠱王了。所以,讓霄蘭去南部就醫是最好的選擇。
樑筠忍住不情願,含笑對自己的弟弟說,“這一趟,辛苦你了。”
樑閔扯起嘴角,給了他一個不鹹不淡的笑容,領命即刻啓程。他的一顆心早就飛到了幽州城,那個生命垂危的女人,能不能堅持到他的到來,又或許能不能堅持到他們把她送到南部,見到蠱王?
只能是每日向上蒼祈禱,那一刻不要太快的到來。她還那麼年輕,還有那麼多愛她疼她的人牽掛着她,霄蘭不可以死。
說什麼,他也不會同意。
收拾工作做得很快,手下人連夜把他所需要攜帶的物品和衣物藥物全部收拾停當,放進馬車裡,而他自己則騎在馬車前的零頭大馬上。他在城門外牽馬而立,靜靜的看着那道明黃色的身影越來越近,心裡竟然有絲酸楚和澀然。
沒有得到的,總是最好的。
事物如此,人也如此。霄蘭是樑筠一直企及卻未能到手的,所以格外珍惜,皇位是他從小的夢想,在他即將而立之年的時候,終於被弄到了手,成了無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王!何等輝煌,何等榮耀,又同時是何等的歷盡艱辛!
他得到了江山天下,卻失去了最寶貴的——自由。
大殿上,樑筠的猶豫,他是看在眼裡的,而他看得更加清楚的是樑筠選擇放棄去幽州時眼底的那抹由內而外表現出的不甘心和不情願。把自己牽掛的人放到千里之外,在九死一生的緊要關頭,卻不能看她一眼。這種苦,又有誰知道?
甚至,,樑閔現在有點慶幸自己沒有去和他們一樣爭搶這個王位。至少,現在他還能和那個女人見上一面,說不定,這一別,便是生死,便是永遠,便是來生。
想來,鼻尖就是一陣酸楚。
樑筠走到他面前,交給他一樣東西,是一隻墨黑色的葫蘆瓶子,黑漆漆的油亮發光,讓他妥善保管,在見到霄蘭之後,無比讓她及時吞下一顆。
樑閔詫異的打量着手裡的墨黑色玉瓶,默默點頭,不該問的,他自然心中有數。樑筠的臉上閃過不知道是不是激動還是嫉妒的表情,輕聲解釋道,“這是一位朋友送來的救命仙丹,你務必要給她服下。至於她要問起,只說是吃的大夫們開的藥方便好。”
“爲什麼不讓她知道?”
樑筠搖了搖頭,有點苦澀和無奈,“若是她知道那人是誰,只怕是死也不會吃的。”
樑閔到底是和樑筠較旁人親近,眉頭一皺,問道,“那你又是從何得來的它?”
樑筠看了眼遠處,淡淡道,“或許,這就是我和她之間的孽緣吧。”
刻意忽略掉了身份的特殊而簡稱自己爲我,這點細節也未能逃脫樑閔的眼力,看在心裡,樑閔抱拳施禮,然後帶着一隊小隊隨行,匆匆北上而去。
迎風而立中,心頭忽然就有一股強大的壓力和無力的脆弱涌了上來,閉了閉發酸的眼睛,樑筠揮手退掉了身後的侍從,保持着望着遠處天空的姿勢。勉強將眼中殘留的淚水擦乾,卻忍不住,自己又留下兩行清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她,永遠是他最大的傷痛。
“來人,把太子抱來,今晚孤要自己帶着太子。”身後有人答應一聲,立馬奔向待雲閣而去。
樑楓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完顏印碩死死的給霄蘭度氣,只見他們兩個人的腦袋頂上都徐徐的冒出白色極濃的熱氣,而完顏印碩的雙目緊閉,脣色發白,隱隱約約看着似乎要體力衰竭。
這樣下去,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是肯定不可以的。樑楓雖然不是武林高手,但這個道理卻也是明白的。
可是,另一方面,若不是有完顏印碩的日日傳輸真氣,霄蘭哪裡還能多活上這麼多時日?
就在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便聽剛剛運功完畢的完顏印碩說道,“悔塵回來了麼?”
樑楓一愣,答道,“還未見人來。”
完顏印碩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樑楓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面色鐵青的霄蘭,她已經沒有任何還活着的跡象。
“傷人的兇手你打算怎麼辦?”有着俊逸邪魅臉孔的男人問到。
沉默之後。有人回答,“已經和他們說好了一樁生意,是江岐江大人幫忙從中斡旋的。”
“什麼生意?”
“他們不再追究使臣的歸降和死亡事件,而我們也要將那幾個人質放回。”樑楓終於還是說了實情。
鳳目中殺機立顯,恨聲道,“我不同意。”完顏印碩一手留在霄蘭的手臂大脈門上,一邊和他說話,“這口氣我咽不下去,他必須得死,必須要償命!”
樑楓屏退了身邊的人,點了點頭,悄聲說,“我已經替他安排好了歸路。”
完顏印碩稍微驚訝的看了眼他,沒有再說話。
只是牀板微微發出些顫動的微小聲音,完顏印碩的耳力極好,趕忙將視線放在身後的牀榻,同時,他敏銳的感到自己的手掌裡有一點點細小的動作。
蒼白如紙的臉上,乾涸到開裂的嘴脣緩緩動了幾下,完顏印碩一怔之後才明白過勁兒,將耳朵貼到她的脣邊,手中用力握緊,又是送出一股真氣。
嘴脣幾次開闔,完顏印碩原本就已經顯露疲憊和灰色的臉上,竟然有絲莫名驚心的痛楚。
點了點頭,安慰似的說,“知道了,我馬上去做。”
牀榻上的人聽見了想要的答話,才安心似的繼續昏睡過去,方纔勉強握住一點的手也隨之一鬆,掉落在牀榻一側。
樑楓瞧着那個邪魅已極的男人臉上的痛色是那樣深,那樣的讓人爲之心酸,不知該如何說纔好,他們之間的事,樑楓看在眼裡,也明白在心裡。凡是喜歡上,甚至愛上她的男人,每一個都是那麼的癡情深重,連他那個不可一世的二哥和六弟也難逃其中。
“報王爺,六王爺到了。”
牀榻上坐着的完顏印碩和一旁的樑楓都不明所以,這個時候,樑筠派這個逍遙王爺來,能排上什麼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