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淅淅瀝瀝地降落。點點滴滴,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擊着屋頂上的瓦片,像是誰家的白衣少年,在春雨淅瀝的夜晚吹奏玉笛,空氣裡全是淒涼的音色。
原本夕陽緋紅的晴天,不知道觸動了誰的眼淚,只是在轉瞬之間,那雨突如其來,從黃昏到深夜,淅淅瀝瀝下個沒完沒了。
那雨水中的嗚咽和嘶吼,像是從心底傳來的一般,一聲聲,痛徹心扉。深夜中,似乎有着某個人的哭泣和大紅呼喊。
柳梅殊在牀上躺着,輾轉反側。
蠟燭一閃一閃的,跳躍着的光芒,在這雨天裡,稍微增添些溫暖的痕跡。
過往的一切像是放電影一般,一一從腦海中閃過,痛苦的,高興的,憤怒的表情,一個一個出現在腦海之中。
司徒墨,這個時候,怕是已經得到了她死亡的消息了吧。真不知道,當他得知她死亡的消息時,會是怎麼樣的反應。
第一次屈意承歡時,她就在心裡暗暗發誓,這個強迫她做那種事的男人,她一輩子都不能原諒。那種粗暴的,根本沒有愛情可言的承歡,對她而言,不過是一種恥辱。
但是,隨着一件又一件事情的發生,憤怒和無奈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依賴,就在她不經意的瞬間裡,她的對司徒墨的感情,一點點逐漸變質。
方側妃,水姨娘,林婉柔,司徒慶,司徒玲……
與司徒墨有關的所有人都在腦海中閃過,雜亂無章,頭疼欲裂。
柳梅殊用雙手狠狠地按了按太陽穴,儘量那些不愉快的過往拋之腦後。
飛雲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柳梅殊咬牙切齒卻愁眉苦臉的模樣。
“姑娘?你睡了嗎?”飛雲站在門口,看着柳梅殊嬌俏的身影,心裡微微有些苦澀。
景大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帶回來一個身體虛弱,卻自有一番風情的女人。而且,他對這個女人愛護有加。
這個女人看景大人的目光雖然有些淡然,但是景大人一向不喜歡女人親近,她也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是什麼來歷,更不知道她是什麼身份。
但是……這是景大人第一次將女人帶回來,這個女人,很有可能會成爲景大人的夫人吧。飛雲微微有些心痛。
她爲了景大人甘願成爲下人,伺候在景大人身邊,但是景大人似乎根本就沒看到她的存在,更沒注意到她的心。
飛雲咬了咬嘴脣,走到柳梅殊身邊,強顏歡笑,“姑娘可是還沒睡着?是不是這燭光太亮了?奴婢去吹滅幾根吧。”
“不用。”柳梅殊睜開眼睛,看着飛雲明朗嬌俏的模樣,眉眼間帶着一絲倔強,明眸皓齒的,竟有些香雪的模樣。
看到飛雲的模樣,柳梅殊不由得一愣。
挽月閣被燒成了灰燼,所幸香雪、綠珠、新月幾個丫頭沒事。
只是,沒有了她這個王妃娘娘撐腰,香雪和綠珠兩個陪嫁丫鬟的日子,肯定會不好過吧。
這次的事件,方側妃肯定攙和了一腳,按照方側妃那種小雞肚腸的性子,指不定怎麼虐待香雪和綠珠。
尤其是新月。
新月是她硬生生從方側妃的手裡搶過來的,如今再次落在方側妃的手裡,怕是凶多吉少吧。
柳梅殊想到這裡,不僅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在了,新月和綠珠、香雪幾個丫頭,或者配了人,或者直接賣給人牙子。若是運氣不好,怕是這一生也見不了了吧。
“姑娘,你怎麼了?”飛雲看到柳梅殊眼中流露出來的愁緒,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飛雲,你叫飛雲是嗎?”柳梅殊輕輕地笑了笑,挽着飛雲的手,“只是覺得你的模樣與我妹妹的模樣有些相似,想起我那妹子現在不知如何了,一時悲從中來,便入了神了。姑娘莫怪……”
“是這樣。”飛雲也笑了笑,指着桌子上的燕窩粥說道,“這是景大人特意囑咐人爲姑娘做的,姑娘趁熱吃一些吧。”
柳梅殊並不餓,簡單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
她神情懶懶的,歪在牀上,聽着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腹誹着明日東方洛的聖旨,想着明日便能成爲玫妃娘娘,進入皇宮,和皇上的那些妃嬪們演對手戲,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也太狗血了。
原本這些只是從電視劇或者電影裡面看過,如今深陷其中不說,竟在轉瞬之間成爲了那個不着調皇帝的妃子。雖然是假裝的。
人生,果然是一場戲。
“飛雲,早些睡吧。”柳梅殊閉着眼睛,看着欲言又止的飛雲,輕輕一笑,想起景陽帶着她見到飛雲的時候,飛雲那張羞的通紅臉,帶着明顯敵意的眼睛,便明白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飛雲,怕是把她當成了景陽的女人。
說起來,景陽也蠻帥的。只是不喜歡說話,模樣有些深沉,眉眼間總帶着一絲陰鬱,看起來有些怪怪的。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明日一早,可要好好幫我打扮一番,皇上可是要親自來迎接我進宮呢。”柳梅殊裝成害羞的模樣,將臉藏在被子裡。
“皇上?親自?接姑娘你?”飛雲一愣,先是不敢相信,慢慢地變成狂喜。
“姑娘,你好好休息,飛雲就在外間裡,有什麼事叫飛雲一聲就可以了。”飛雲強壓制住狂喜的心情,快速地從裡間退出去。
“呵呵,真是個坦誠的姑娘。”柳梅殊從被子裡探出頭來,微微一笑,閉上眼睛,儘量讓神經放鬆。
窗外的雨依然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雨打窗櫺,一下一下,帶着深沉的節奏。
“少年聽雨閣樓上,紅燭昏落賬。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柳梅殊聽着那淅淅瀝瀝的雨聲,突然想起了蔣捷的這首《虞美人》,想着身上那似有還無的疼痛,臉上、身上已經退下去的梅花痕跡,不由得苦笑一聲。
中了名叫虞美人的毒藥,又在這下雨天裡想起那首名詞《虞美人》,此情此景,着實巧合的有些可笑。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柳梅殊輕嘆了一口氣,
拉過杯子,閉上眼睛,關閉大腦所有的閥門。
夜闌珊,春雨依然淅淅瀝瀝。
入夜,深寒。
已經接近初夏,天依然有些寒冷。
原本很好的天氣裡,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洗刷了挽月閣中的一切,連同最後的,那一點融入到花草中的黑色痕跡都消失匿跡。
冷夜站在雨中,雖然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依然打溼了他的全身。
司徒墨依然跪在地上,雙眼赤紅,兩個拳頭狠狠地攥在一起。
他維持着這個姿態已經接近四個時辰,一動不動,不吃不喝。時而狂笑,時而大哭,時而低聲啜泣,時而竊竊私語。
雨水淅淅瀝瀝,沖刷這關於挽月閣的故事,關於那個如同梅花一般淡然的女子的故事。記憶中,心扉裡,也淅淅瀝瀝,下着傷心冰冷的雨。
失去,是生命難以承受之痛。
冷夜一直站在雨中,看着司徒墨傷心欲絕的模樣,輕嘆,縱使他再想守護那個名字叫做阿殊的女子,也不如眼前這個男人癡情的萬分之一。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許。
只有痛徹心扉,纔會如此狀若瘋癲吧。
冷夜苦笑着,一陣風吹過,溼透的全身冰冷刺骨。
一把傘出現在頭頂,隔斷了雨水淋漓的世界。
冷夜擡起頭,看到一臉哀傷的江櫻。
“你,怎麼來了?”冷夜看到江櫻出現,微微皺了皺眉頭,“你身上的傷還沒好,應該好好休息的。”
“夜……”江櫻看着司徒墨狀若瘋癲的模樣。
“如果,我是說,如果,某一天,我也消失了,不見了,死去了,你會不會,會不會也像王爺這般,這般悲痛欲絕?”江櫻的臉色蒼白的有些嚇人,淚水散落在臉上,看不出是淚水還是雨水。
“你在說什麼傻話?”冷夜將傘撿起來撐在江櫻頭上,“我們都會好好的,怎麼可能會死去?”
“會死的,是人,總會老,總會死,總會生病,總會有離別。王妃娘娘曾經說過,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放不下嗎?”冷夜突然轉過身,肩膀有些抖動,“或許吧。”
“夜……”江櫻突然將那把傘丟掉,從冷夜身後抱住他的腰,冷夜渾身一震。
“即便是,你騙我一次也好。我只是想知道,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夜……”
“櫻兒……”冷夜輕嘆了一口氣。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江櫻苦笑着,慢慢地放開冷夜的腰際,“我知道,我從來知道。”
“你真的知道麼?”冷夜看着江櫻蒼白不堪的臉,苦澀一笑,“傻丫頭,從你替我擋了那一劍開始,我的心裡,便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啊。”
“你說什麼?”江櫻大驚,看着冷夜嚴肅又彆扭的臉,蒼白的臉上帶着一絲血色,“你說,什麼?”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