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醒非醒,似夢非夢之間,從前的一切在眼前不住的顯現。睡夢中有淚水放縱的自眼角溢出。
有時彷彿被喂進去很多苦苦的藥,口舌發澀。有時又如飲瓊漿玉液,醍醐灌頂般的香甜。身體也似乎被人翻動過很多次,頭更是痛的要裂開。
真想就此不再醒來,讓那些人和事隨風消逝,永遠不再想起。只是卻事與願違,感覺有人不住的搖動自己的身體,渾身彷彿要散架了一樣痠痛難忍。
**着睜開眼睛,眼前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流波,眼光中既是憐惜又是羞澀,空氣中傳來淡淡清香的氣息。當前光景宛如夢中,一瞬間竟呆住了。
驀地發覺自己竟是仰臥在人家的懷裡,旁邊的桌子上放着的白瓷碗還殘留着藥液的痕跡。少女卻並沒覺得什麼,見他醒過來臉上露出了歡快的笑容:“你終於醒過來了,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嗎?”聲音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掙扎着想坐起來,全身卻軟的沒有絲毫力氣,趙憶叢只好有氣無力的問:“這是什麼地方,是你們救了我麼?”少女笑道:“不是我們救的還能是誰。看你一付聰明的樣子怎麼就說糊塗話呀!”手伸到額上摸了一下道:“燒已經退了呀,莫非留下了後遺症不成?”手軟而滑,摸在頭上有一絲涼涼的感覺,非常舒服。
見她還是抱着自己,只好提醒道:“你還是把我放下來說話吧,現在這樣不太好。”少女此刻纔想起自己正抱着他,剛纔是爲了喂藥方便,現在突然被他看見,臉立刻紅的像發燒,急忙把他放在牀上。 趙憶叢被摔的咧了咧嘴,埋怨道:“你這麼用力幹什麼,我快散架了。反正抱也抱過了,現在害羞能有什麼用?”少女窘迫的說:“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趙憶叢笑了笑道:“還死不了,剛纔你說我們,除了你還有誰?”少女道:“是的,除了我還有我青姐、雨姐和義父,是我們一起把你從山上擡回來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的命看起來還不錯,不但狼不吃我,還能遇見夜晚上山的人,而且是那麼好心,把我救醒。” 趙憶叢想到這裡又說:“我昏迷很久了吧,謝謝你們這麼照顧我。能幫我把此間的主人請過來麼,我想當面謝謝他。”
少女道:“你昏迷五天,都是我精心照料的,只是一句謝謝就把我打發走,實在太輕鬆了吧。”趙憶叢道:“那麼請問這位姑娘芳名,大恩不言謝,留待以後讓我慢慢報答吧!”少女笑道:“開玩笑呢,我用不着你什麼報答,我又不缺什麼。告訴你我的名字也沒什麼關係,我叫於寒。”
趙憶叢點了點頭隨口道:“好名字。”於寒卻並不領情:“你們讀書人就是虛僞,說話沒幾句是真心的,本來不怎麼樣的名字卻能行若無事的說是好名字真難爲你了。”
短暫的接觸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性格直爽的人,趙憶叢也就不那麼矜持,笑道:“這不是虛僞的問題,而是禮貌。如果我說這名字太難聽了,你恐怕早就不會站在這裡和我討論虛僞的問題了。世人就是這樣忠言逆耳,沒誰願意聽真話。”於寒嬉笑着說:“你說的還真是挺對的,算你聰明沒說難聽”。否則你的骨頭就真散架了,那你的大名肯賜教給小女子我嗎?”
趙憶叢道:“我叫趙憶叢。”
於寒聽過後做出一付認真的樣子想了一下,學着他的樣子點了點頭說:“真是好名字。”
趙憶叢正色道:“本就是個好名字。”
那付很正經的表情讓於寒笑出聲來:“是啊,本來就是臉皮厚。”轉身向外走去:“不和你胡鬧了,我去告訴義父你醒了。”說完一溜煙的走了,只留下一路的歡笑聲。
此刻終於有時間觀察自己的所在了。桌上放着的寶鼎不知道放的什麼香料,若隱若現的清煙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氣息。兩邊一對瓶子也顯得晶瑩剔透,好似是用上等的玉石雕刻而成。牆上掛着一幅仕女圖栩栩如生,無論筆法還是神韻,一看就是出自名家的手筆。整個屋子雕樑畫棟,無一不是精品,處處顯示出此間主人的身份與氣度與衆不同。
躺在錦緞鋪就柔軟的牀上不由感嘆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莫測。幾天前還是飢寒交迫徘徊在死亡邊緣,一覺醒來卻發現身處富貴鄉中。
一會想起荒山上那緊張的時刻,一會又在猜測此間主人的身份。正在胡思亂想,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走進一位仙風道骨,相貌清奇的老者。趙憶叢大感詫異,這個人身上穿着的竟是一件樸素的道服,手上拿着的也是街邊道士人手一個的拂塵。
“難道此間的主人竟是一個道士,那就有點太不可思議了”。在趙憶叢的理解中,道士向來都是沒家的人,也不會如此富貴,但還是坐起身來。那道士快走兩步,微笑道:“公子不必拘禮,你還有病在身就躺下說話吧!”
趙憶叢道:“道長莫非就是救我的人嗎?”那道士笑道:“正是,同時我也是這裡的主人。”又面露關懷之色,問:“公子感覺可好些了?你勞累過度又感染風寒,身體現在虛弱的很呢!”趙憶叢忙說現在好多了,如果沒有道長你相救,恐怕我此刻早已凍死在荒山上了,真是不知道怎樣謝你纔好。”
那道人見他面帶感激,神色鄭重,只是微微一笑。知他不想再提這事,趙憶叢又問道:“請問道長該如何稱呼呢?”道人沉吟了一下道:“我俗家名字顧朝宗,你就叫我顧道人吧,此間的人都是這麼稱呼我的。”
沉默了一會兒,顧道人問:“看公子你是個讀書人,怎麼會在這大雪天氣裡出現在山上呢?冬天野獸出沒危險的很,是有什麼急事嗎?”趙憶叢也不隱瞞,說道:“我本意是想去卞州,不想迷失了道路,不辨方向就闖進了山裡,沒想到差點葬身狼腹,說起來真是慚愧,太沒用了。”
“公子過謙了,能殺狼的也未必就有什麼用處,那不過是莽夫所爲。我可是對公子你面對惡狼時那份沉穩氣度,從容不迫的姿態大爲折服。如果說公子是無用之人,那全天下就沒什麼有用的人了!”顧道人神色甚爲鄭重。
聽他說起當時的情景,趙憶叢不由懷疑他是否早就在場,想問又覺得有些唐突恩人,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了。顧道人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毫不掩飾的點頭承認。
聽他細講才知道,那天顧道人服食五石散後,與女兒們出去賞雪行散。到了山頂正好看到趙憶叢與狼對峙。這讓他們覺得很奇怪,要知道山裡的狼到這時候本就是餓的發瘋,怎麼會這麼有耐性等待呢?
講到這裡,顧道人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道:“公子你雖然不會武功,但那凌厲的眼神竟連貧道也有些心驚。須知野獸對人其實是有些害怕的,但只要你表現出一絲慌亂它就會膽氣大壯。可是公子你身上卻並沒有表現出慌亂,反而鎮靜有如磐石,絲毫不懼它的眼神與之對視。那時狼就已經感到不安與恐懼了,如果是在平日它不是這麼餓,早就舍你而去了。可當你舉步上前時,那種義無返顧的勇往直前,令我也爲之震撼。狼就更沒勇氣與你對峙了,逃走其實也不奇怪,這正是野獸的本能反應。”
又有些歉疚的解釋道:“公子不要怪我好奇讓多受了不少罪,換做是你恐怕也會和我一樣的,當時的場景實在太吸引人了。再說只要狼有什麼舉動,我立刻就可以把它殺了,絕對不會讓你受傷。”
雖心裡有些不忿,但也不好說什麼。畢竟現在能活着,還是拜人家的所賜。顧道人又道:“公子後來力盡倒下卻是我沒有料到的。不過你最後的笑容卻更讓人心折,我那幾位女兒都被迷住了,所以於寒纔會主動要求來服侍你。要知道,平時她對我也沒這麼周到。”說着手捋鬍鬚會心的笑起來。
趙憶叢也只能跟着人家訕笑而已。坐的久了些,身子竟堅持不住開始抖動起來。雖然強忍,但臉上的表情卻不那麼自然,額頭也佈滿了細密的汗珠。顧道人發現了他的變化,急忙上前用手搭住脈搏聽了一會說道:“公子實在太虛弱了,需要好好休息,我讓她們給你準備點補品。今天就不打擾了,有話以後再談吧。”
看着他走出去,趙憶叢一下子癱倒在牀上,一動也不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