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癲女人



葉紙鳶天生是個嗜睡的人,然而她似乎又註定了沒有睡懶覺的命。昨晚回到西宮後,葉紙鳶已是累得渾身痠疼,頭剛沾到枕頭便呼呼睡着了。

“春陽姐,你覺得我穿這件好,還是那件好?”

“夏知,你覺得我這妝畫得是不是淡了些,把你那從宮外購置的胭脂借我試試吧。”

一大早,葉紙鳶就被秋芙的輪番轟炸折磨得在牀上一陣翻滾,一會兒用枕頭堵住耳朵,一會兒又索性將整個身子都裹進了被褥,在一切掙扎未果後,她終於無奈地探出被悶得汗涔涔的身子,睜着一雙血紅的睡眼,捂着嘴對着天花板哈欠連連。

見葉紙鳶醒來,本在梳妝檯打理自己的秋芙一下奔到她的牀邊,拽着她的胳膊直晃悠:“紙鳶,紙鳶,你覺得我這身行頭還行嗎?”

葉紙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上下將她一番打量,嘆了口氣,道:“你這妝畫得太濃了,跟猴屁股似的。”

“就是就是,看來你是學起東阿了吧。”一旁的夏知也附和道。

秋芙一臉喪氣地頹坐在牀上,嘟着嘴道:“你們不要取笑我了,我這是不想讓東宮那些人看扁了我們。你們說,西君與東王同是國主的兒子,這待遇卻是這般不同,就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要比東宮那些奴才矮一截,我實在是氣不過嘛!一想到那個東阿在我面前一副顯擺的樣子,我更是怒氣難平啊。”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裡委屈,也知道你是爲了給西宮爭回面子。那趕緊坐下吧,讓我和夏知替你好好打扮打扮。”春陽勸慰道,爾後又看了看葉紙鳶,笑道:“妹妹還不快起來,要不然我們的秋芙妹妹又該絮叨了。”

一旁的夏知聽罷,也忙不迭地去掀葉紙鳶的被褥,怎奈葉紙鳶緊緊拽着被子,二人索性在牀頭打鬧起來。

早膳後,秋芙便火急火燎地拉着葉紙鳶往長樂坊趕。

“你…慢些,還有…一個時辰纔到寅時,不用…這麼趕的。”葉紙鳶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勸說道。也不知秋芙今兒個是打了雞血還是怎地,平時打掃倒沒見她這麼積極過。

“不行,我……”秋芙剛吐出三個字,隨即”啊“地叫了一聲,一下與從另一條小道口拐出來的宮女撞了個四腳朝天,杯碗盤碟落了一地。

“沒事吧?”葉紙鳶扶起倒地的秋芙,替她撣掉了身上的灰土。

“你是哪家的宮女,怎麼這麼不長眼?”秋芙怒不可遏道,看着自己精心拾掇的衣服被弄髒,着實有些懊惱。

那宮女卻只是低着頭,有些慌亂地撿着地上散落的杯碟,嘴裡不停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葉紙鳶撿起滾落在腳邊的一隻青瓷茶盞,小心地遞給那宮女,擡頭的一瞬,她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不覺叫了一聲:“雲函。”

那宮女一見是她,臉上頗是驚喜,接過她遞上的杯子,感激道:“謝謝。”

葉紙鳶見她扶起,問

道:“你怎麼走得這般匆忙?是有什麼急事麼?”

雲函無奈地撇撇嘴,似有苦衷,端着杯碟的手指尖發白,良久才緩緩道:“自從東阿入選舞優之後,她便將她的差事全數交與我做,自己落了個清閒。我現在是分身乏術,過會兒還得去臨溪院給張嬤嬤送飯,但當下手裡的活兒還未乾完,所以纔有些急亂。”

秋芙一聽,雙手叉腰忿忿道:“那個東阿可真會使喚人,真把自己當主子了啊,你爲何不找東王說說?”

雲函輕嘆了一聲,搖頭道:“東王向來公務繁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無法替他分憂,也萬不能去叨擾主子。”

“這樣吧,你去忙活別的事,這飯,我替你去送。反正離報到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耽擱不了多久的。”葉紙鳶從雲函手裡接過盤子,又對秋芙囑咐道:“你先去吧,我去去就來。”

“哎……”秋芙剛張口想喚住她,哪知葉紙鳶手腳倒是靈活的很,一眨眼,便跑得沒影了。

幸好葉紙鳶對這宮中地形還是相當熟稔的,剛進宮時她便已將整個皇宮的各宮各院都已摸得輕車熟路了。

所以,要找到臨溪院對她來說,並不難。

眼前的一座看上去略有些破舊的屋子,門楣上的鎏金字體早已脫落的不成樣子,只剩下了半個“溪”字,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有人在嗎?”葉紙鳶輕輕推開半掩的門,小心翼翼地探進了半個身子。

“何方妖孽,竟敢擅闖我羅剎寶殿,吃我一刀!”大門內側突然躥出一個蓬頭垢面,百結鶉衣,渾身污穢的女子,手持一根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樹枝,對着葉紙鳶一臉戒備的揮舞着手裡的樹枝,嘴裡還唸唸有詞,說着一竄葉紙鳶聽不懂的心法口訣。

葉紙鳶起初嚇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動彈,但見她目光呆滯,似乎並無惡意,這才放下心來,料想她許是見了陌生人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裡的杯盤,那本在叫囂的女子突然安靜了下來,看着那一碟飯菜不停地嚥着唾沫。

葉紙鳶笑了笑起身招呼她過來,柔聲道:“不要害怕,我是替雲函給你送飯的餓,沒有惡意。”

那女子似是聽懂了她的話,低着頭,一邊一步一步地挪着步子往前移,一邊還時不時偷偷瞄葉紙鳶幾眼。然後,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搶過地上的托盤,一路飛奔到離葉紙鳶幾丈遠的方桌上,揭開蓋子,便開始大快朵頤。

葉紙鳶看着她狼吞虎嚥的樣子,心裡泛起一絲酸楚。看她那一身的打扮,應該只是位普通的嬤嬤,可是卻能單獨住在這臨溪院靜養,如此看來,卻又不是個普通的嬤嬤。可是,她渾身髒亂,一看便是許久未打理過了,近身也沒有個伺候的宮女,那麼這些年她又是怎麼在這深宮中存活的呢。

“咳咳咳……”那本在狼吞虎嚥的女子突然很是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表情甚是猙獰。

葉紙鳶快步走上前,對着她的後背用力一擊,一團黑色的東西自那女子的咽喉處吐了出來。

那女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拼命撫着自己的胸口,突然一下躍起,一把掐住了葉紙鳶的脖子,嘴裡模模糊糊地叫着:“壞女人,你是她派來害我的!你這個壞女人,你想要害我!”

葉紙鳶用力去扯開她的手,哪知那女子氣力大得很,倒像是個習武之人,葉紙鳶剛將她的一隻手扒開,她的另一隻手又毫不留情地撲了上來,那細長的指甲毫不客氣地掐進葉紙鳶細嫩的皮膚,疼得她臉色煞白。

葉紙鳶雖然知道自己可以用內力將她一下就震開,但是卻又怕傷了她,畢竟,她只是個神經有些失常的老婦人。

“張嬤嬤,快住手!”突然出現的雲函快步衝到她們跟前,想要將那瘋癲的女人拉開,可那女人力氣實在大得驚人,雲函從懷裡掏出一個黃色小瓶子,撥開塞子,將它湊到張嬤嬤的鼻根前,那張嬤嬤嗅入了瓶子裡的氣體,掐着葉紙鳶的脖子鬆軟了下來,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好險!”雲函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若是她遲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紙鳶,你怎麼樣?”雲函攙起倒地的葉紙鳶,很是擔憂地指了指她的脖子,道:“怎麼辦,你受傷了。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張嬤嬤神經有些失常,還……”

葉紙鳶掏出腰間的絹帕,將自己的脖子包住,爾後淡淡一笑,道:“不礙事的,這點傷,算不了什麼,晚上敷些藥就好,你不用愧疚。”

看着那昏睡過去的張嬤嬤,葉紙鳶的好奇心卻是更重了,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女子,問道:“這個張嬤嬤,到底是什麼身份?”

雲函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道:“她是瀾妃的貼身丫鬟,也是東王與西君的奶媽。十年前,瀾妃跳河自盡,張嬤嬤也在一夜之間得了失心瘋,國主顧念她一直照顧東王和西君,便將她安置在臨溪院頤養天年。那些照顧她的宮娥太監卻總是偷懶,若不是東王殿下一直在背後照顧她,恐怕她早已……”雲函沒有將後面的話說下去,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葉紙鳶這才明白,這張嬤嬤之所以能活到至今,全是司徒非凡在背後照拂,看他平時對人一副不溫不火的姿態,卻不想,他也是這般的重情重義。

“紙鳶,你在想什麼呢?”雲函見她一個人發愣,忍不住問道。

“沒,沒什麼。”葉紙鳶撓了撓頭,突然渾身一個激靈,叫道:“完了,差點忘了還要去長樂坊報到!我先走了,張嬤嬤就由你照看了。”說罷,如一陣風似的奔出了臨溪院。

長樂坊內,所有入選的宮娥早已排成兩列,教引姑姑正在給她們編排隊形。所以,當葉紙鳶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宮門口時,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在她的身上,讓她頓覺背後陰風陣陣。

看來,此番,定是在劫難逃了。葉紙鳶在心裡暗暗替自己捏了幾把冷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