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放開我。”她臉上沒了一滴眼淚,原來傷心至極的時候,哭着哭着也就沒了淚水,此刻的她是哀莫大於心死。
墨生看着她拾起了師傅的長劍交到墨生手中,隨後朝墨生微微一笑:“我想我需要靜一靜,不要跟着我!”
看着她踉蹌的離開了這個地方,墨生也不好再追上去,此刻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他不再逗留,帶着上青默默轉身離開。
“師妹會去哪裡?”自從師傅離開,上青就安靜了不少,似乎周圍發生的一切都不能入了她的耳,她安靜的像一隻玩偶,只是偶爾說說話,笑一笑,便再無其他表情。
“不知道,但是她的傷好了,就會回來,因爲你是她的小師姐呀。”墨生牽着上青的手,溫柔無比的笑容險些化了上青的心。
又是一個雨夜,喚歌回到了最初甦醒的地方,她挖開了寫着自己名字的墳墓,將自己置放在了那一口空空的棺材裡,而身邊埋的就是父親餘淵之墓,她不知道要去哪裡,輾輾轉轉的又回到了這裡,好像除了這裡,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去哪裡。
感覺到雨點打在自己臉上的感覺,她纔有種覺得自己還活着的感覺。
她不記得自己躺了多久,彷彿過了很久很久,忽覺身子有一天簡直累壞了,她再一次從那棺材裡爬了起來,靠坐在餘淵的石碑上,她的身子都溼透了,很冷,她開始發起抖來。
“爹爹,你說我該不該叫你爹爹呢?”她苦笑一聲,她雖是黛夏,卻有着餘喚歌所有的記憶和感情。
不知何時,她睡了過去,卻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的她躺在暖和的瑾華閣裡,身上燒着通紅的炭火,她好像是病了,因爲周媽媽擔心一直跪坐在她的榻邊,再側過臉往那窗外一看,七哥高挑的身影正將燈籠掛在樹上,那個男子回頭朝她無邪一笑。
“黛夏,無論失去了多少東西,你都不能折磨自己,活着就有希望。”遠遠的,七哥的聲音飄得越來越遠。
忽然房門被推開來,那月牙色長袍的男子出現在陽光底下,他說:我來接你了。
她還記得當時的感覺,好像是看到了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一樣。
謝君鏵溫柔的朝她神出手,她很想抓住,卻始終抓不到。
終於,夢醒了。
她緩緩的睜開眸子,卻看見一個人,那男子撐着傘高高的看着她,身後站直一匹白馬,看來他總是騎馬來這等她。
“我知道你還會回來,喚歌,我等你很久了。”
原來是鴻睿啊,她笑。
鴻睿扔下傘,將她擁入懷中。
“鴻睿,你知道謝大人的事嗎?他死了。”她呆呆在他懷中呢喃道。
“我知道。”他輕聲回道。“跟我回鴻家。”
“我不會跟你回去,自從我出來,就沒打算要回去。”她推開他,就要往其他方向而去,她不知道要去那裡,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回鴻家。
“那姑娘又回來了!”漆黑的四周忽然多出衆多火把子,喚歌警覺的後退兩步,她看着鴻睿快速的移到自己身後,大手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小聲低語:“小心,他們都是來抓你的。”
“小王爺的人?”喚歌低聲問着,心想着果然赫寒景還是不打算放過她。
任由鴻睿牽着她躲到暗處,如今除了小王爺會派人殺她,還會有誰?
她忽然有些慶幸起來,幸好今夜遇見了鴻睿,不然今夜就在劫難逃了,就在她暗自慶幸時,不知從哪傳出的聲音:“咱們都是鴻公子親自培養的死士,抓不到那姑娘,怎麼交差?”
“上次那女的也真是命大!”
喚歌茫然,聽着對方的話語,她怔怔轉頭看向鴻睿,“鴻……鴻公子……”見黑夜中他深深閉上了雙眸。
她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巴掌就打了過去,她的心已經被徹底刺傷,派人來殺她的不是小王爺,竟是她所謂的夫君!當初她眼巴巴過來想要尋求保護的人,鴻睿。
“你就這樣待我?”喚歌悲痛欲絕,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就差點沒將她逼瘋,師傅的離開,謝君鏵的喪命!還有眼前這個所謂的夫君確是要取她性命之人,要殺她也就罷了,現在怎麼又在她面前如此惺惺作態?
她真是活得何其悲哀!
鴻睿沒有解釋,他知道如今解釋也不再頂用,沒錯,當初他是想取她性命,但是十年後在府中再一次見到她的那一晚,他的想法就開始動搖了……
“鴻睿,你真卑鄙,你和小王爺有何差別呢?”她笑着看他,卻是哽咽無比的聲音。
“你現在就能抓到我,你來吧!”她說着便翻身騎上鴻睿的馬,見他依舊沒有動靜,她強忍着眼淚掉下,“此生與你不相干了,鴻睿。”話罷,她策馬離去,陣陣馬蹄聲頓時引來無數死士紛紛策馬追了上去。
喚歌心亂死灰,看着後方緊追不捨的人,她只能隨着感覺往前跑去,今夜黑得出奇,雨點也下得毫無忌憚,她頓時迷了方向。
但是隨即而來一陣嘶鳴聲,馬兒開始止步不前,她定神一看,前方就是懸崖,她無處可逃了……
“抓活的!”對方的人馬紛紛圍了上來,她被步步緊逼,離懸崖越來越近,她頓時抽出身上隨身攜帶的短刀,“回去告訴你們主人,我是餘喚歌,生是餘家小姐,死也是餘家的鬼!”
就此訣別,她手裡的短刀狠狠刺向胸口,頓時嘔
出一口鮮血,但是臉上卻是掛着笑容,很快就可以與謝君鏵相見,或許活着比死還難受,她最後還是選擇最簡單的方式……
“抓活的!”對方人羣中一人急急嚷道,看着懸崖邊上的女子,忽然搭起了弓箭射了過去,直直射中馬兒的後退,馬兒頓時發狂起來,一下子就把她甩下了萬丈深淵,她的身子消失在黑夜中。
“是誰的劍箭?”一陣極冷的聲音傳入衆人的耳朵裡,鴻睿陰着臉出現在懸崖邊上。若不是那一箭使得馬兒發狂,興許她就不會掉下去,那她就還有活着的機會!
“是……奴……”人羣了傳出一陣戰戰兢兢的聲音,話還沒說完,鴻睿的弓箭立刻穿破了他的喉嚨,那人掉到地上,難受得四肢痙攣的扭曲在一起,掙扎不過一會就斃命了。
“餘喚歌”鴻睿冷聲說着,人羣紛紛安靜下來。他看着腳下的萬丈深淵,擡手就將弓箭扔了下去,喚歌,她最終還是死在了她的倔強與所謂的自尊上,若是她的短刀沒有那麼快,他定可以好好護着她。
生是餘家的小姐,死是餘家的鬼,她倒是將與他的關係算得一清二楚了……
鴻睿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或許她說的對,生死有命,與他不相干……
她猛的又想起十年前那個初來鴻家的小女孩,她傻傻的坐在飯桌對面咬着勺子看着他,兩隻烏黑靚麗的眼睛滑溜溜的。
“鴻睿,我以後要嫁給你對不對?”她稚氣問道,完全不懂了女孩子的羞澀。
他回想着那兒時的一幕,或許那個時候他應該謙謙有禮的回一句,是的……
本是五月的天,有個地方卻下雪了,逐漸黃昏的時候,地上的雪都溶成的水,青竹柵欄漸漸顯露出它原有的顏色,身着青衣的墨生持着一個小罐子穿梭在廊下邊上的紅梅林中,仔細的收集着火紅的紅梅花瓣,點點紅蕊上結着一層晶瑩剔透的白雪,墨生小心的一一收集入罐中,耳邊不時傳來幾個小姑娘的笑聲。
“咻……咻……”阿魄小心的身子在紅梅上跳來跳去,一下子雪花全都落在了夜語夜言身上,兩個小丫頭頓時惱了,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簌簌紅梅被碰落在雪地了。
“你們幾個別鬧了,要在天黑之前收集好這些紅梅。”墨生一臉笑意的溫和道。
“是”幾個小丫頭興奮回着,繼續忙碌起來。他側過臉看向廊下的小巫,今日一身紅衣的她跪坐在廊下,手裡拿着打開的油紙傘正端詳着,墨生還記得,這把傘還是當初餘喚歌還與她的傘。
她忽然道:“她還真的把傘還給你了。”
墨生看着她手中旋轉的油紙傘,沉吟了片刻纔回道:“只不過是一把傘而已”。他依舊溫和的笑着,擡眼望着那頭的最後一縷陽光瞬間消失,墨生惋惜的看着手指捏着的一朵紅梅,隨後淡淡道:“這花真是可惜了……”說罷,那朵紅梅應聲落地。
“墨生,你不惱我?”廊下的女子問道,自然指的是小老兒那件事。
“惱你做何?你也是爲了救我。”他淡淡一笑,合上手裡的小罐子,纔剛剛擡眼,發現廊下的油紙傘被人輕輕舞動起來,絢麗的紅衣在夜色夏顯得更加迷離,油紙傘在她掌上旋轉着,絕美的舞姿隨即興起。
墨生看花了眼,他有多久沒有再見她那絕妙的舞姿了。
油紙傘落,她忽然回頭朝他微微一笑:“不惱我就好。”說罷,收起紙傘就走進了屋內。
墨生卻沉默了,也不知餘喚歌如今怎麼樣了,再遇見她那天,要是告訴她,他沒看好上青,上青走了,那她會不會氣的發狂?
“我是餘喚歌,生是餘家的小姐,死是餘家的鬼!”這一字一句充斥着她的耳朵,就像夢魘一樣使她逃脫不了,喚歌看見自己的身子從高高的懸崖上落下……
她尖叫着睜開眸子,胸口劇烈起伏着,突如其來的藥味嗆得她就是一陣咳嗽,胸口傳來的疼痛感讓她知道,她還活着,她竟還活着,從那樣高的懸崖上摔了下來,她怎麼就沒死成?
她細細打量着這個地方,一個昏暗的山洞,她獨自一人正躺在草蓆上,周邊都是簡陋的傢俱,不遠處的火堆上正燒着一個罐子,難聞的藥味正是從那裡發出,看來是被人救了。
“躂……躂……”洞口傳來腳步聲,在安靜的山洞裡顯得更加詭異,她不禁縮起了身子,眸子緊緊盯着來人。遠遠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揹着柴火走了進來,待他靠近,喚歌這纔看清楚來人,那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公子,身着着簡單樸素的衣裳。
“姑……姑娘,你醒了”他顯得有些難爲情,語氣也變得吞吞吐吐,將柴火放下後,就去將正燒着藥的藥罐子拿了下來。
一直沒敢怎麼看她。
原來是個害羞的男人,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見他動作嫺熟的將藥罐子取下,將藥湯倒入碗中。
“是你救了我?”喚歌看着他一副羞澀的樣子,她放下心來,這年輕男子看起來是個老實人。見對方傻傻的點點頭,她才安下心來。
“前幾日我……上山採藥時看見你了,就把你揹回來了,來,喝藥吧。”他將藥碗端到草蓆邊上,低着頭小聲道,看着他一直不敢擡頭看她,喚歌也是小心謹慎的伸手接過藥碗皺着眉就喝了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見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叫阿木。”
喚歌於是在地上寫了一個慕容姓氏的慕字,隨
後問他:“可是這個慕字?”阿木搖搖頭,在慕字的旁邊又寫了一個木字,隨後咧嘴笑了。
喚歌點點頭,剛剛想要起身謝恩,誰知腳下一軟,又栽了下去,阿木急忙將她扶起,搖搖頭道:“姑娘的腿傷到了,得修養一段時日才能走路。”說罷,就傻傻的添柴火去了。
“謝謝你救了我,阿木。”她感激的朝她一笑,“我叫餘喚歌。”
“喚歌,喚歌姑娘。”阿木重複着她的名字,又呵呵笑了起來,傻傻的樣子惹得喚歌忽然一笑,這個叫阿木的男子憨憨的,到也不失可愛之氣。
“你餓了吧,我打了野雞,就等你醒了一起吃。”阿木笑着從旁邊破舊的櫥櫃中拿出兩個小碗兩雙筷子,隨後端出一盤烤雞就坐到黛夏面前,喚歌看着他扯下一塊肉放進碗中後遞給了自己,她有些疑惑的接了過去,“阿木,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恩”他說着便大口的啃起烤雞。
“你是大夫?”喚歌看着這個山洞邊上的各種草藥,心裡已經猜到。這是她不明白這個懸崖下面居然還有人住着。
“快……吃吧。”阿木見她有些發愣,眼裡竟然流出淚來。
“喚喚歌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是不是這雞不好吃。”阿木頓時慌了,他趕緊起身又是翻箱倒櫃,想要找出更好吃的東西。
“不,不是,我只是難過。”她趕緊抹乾淨眼淚,看着阿木呆呆的身影。
“我知道。”阿木撓了撓腦袋,坐回了桌邊。
“你知道?”她一愣。
“恩,難過的時候就想哭,一哭就會掉眼淚,阿木剛剛……看到喚歌姑娘的眼淚了。”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阿木,你可有喜歡的姑娘。”她忽然低聲問道,阿木卻紅了臉,喚歌也不知怎麼的,也許是自己心情實在差的要緊,她繼而問道:“要是有一天,她離開了阿木,阿木會難過嗎?”
“離開……是什麼意思?”阿木明亮的眸子緊緊盯着她。
“就是死去的意思。”她點點頭。
“不會的,阿木是大夫,不會讓她死的!”阿木忽然激動起來,喚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禁住了聲,低着頭久久不語。
“喚歌姑娘喜歡的人是不是已經……”思量了一會,他才小心開口。
“恩。”
輕輕的回答聲讓阿木有雙手不由的微微顫抖,他忽然認真的看着她,“所以喚歌姑娘就要好好活着,否則他怎麼安心?我母親說死去的人都在天上看着活着的人,我們要是不開心,他們在天上也會不開心,然後天就下雨了。”
沒想到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喚歌卻信了,“真的?”
“恩恩,真的!”他笑得很燦爛。
她趕緊擦乾了眼淚,阿木說的對,她要是不好好活着,怎麼對得起死去的謝君鏵,他用他的命換了她活下來的機會,他給的東西,她怎麼能不好好珍惜呢。
總說傷筋痛骨一百天,她這腿傷,一樣,就是好幾個月。
平靜無奇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一段時日,她的腳開始能走些路了,在阿木的悉心照料下她恢復得很快,阿木每日都扶着她出山洞外頭來看看,喚歌這才發現,這裡簡直是個世外桃源,四面都是山谷圍繞着,只有一條小山路通往外頭的一個小城,阿木每次都是到外頭去出診,再換些東西回來。
閒着沒事做的時候,阿木與她就坐在水邊上,靜靜的看着流淌的湖水,她與阿木就像是一對許久未見面的友人,阿木的憨厚與善良的心讓她覺得與他待在一起真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阿木,你就不問問我從哪裡來?什麼時候走嗎……”她歪着腦袋問着一旁的阿木,通過一段時日的相處,阿木對她倒也沒那麼羞澀了,有時候還會主動與她交談。
阿木搖搖頭:“我不問。”
“爲什麼不問呢?”喚歌看着他低着頭回着,眼睛又不敢看她了。
“姑娘要是想走,那就走吧,反正阿木都是一個人……”她聽着他失望的話語,頓覺有些傷感,如今她亦是孤身一人,還能去哪呢?阿木也是孤身一人,他的心裡一定很孤獨吧。
“阿木,我不走的話,你會趕我走嗎?”她問他,看了看這個山谷,其實從此以後老死此處,那也算是件不錯的事情,至少與外面的人和事都豪無關聯了。
阿木急忙揮揮手:“不會不會!喚歌姑娘要住多久都可以……阿木不會趕你走……”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喚歌噗嗤一聲就笑了,隨後道:“那以後你教我學醫怎麼樣,我可以幫你採藥拿去外面賣,換些好東西回來。”
阿木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點點頭,他心裡實在太高興了。
喚歌看着他興奮的跑回山洞中,她正疑惑的時候就見阿木拿着一把光亮的長刀出來,直直往山上跑去。
“阿木,你要做什麼?”她朝他喊道。
“喚歌姑娘要住在這裡,阿木不能讓喚歌姑娘住在山洞了。”他說着,揮刀砍向大樹,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眶溼潤起來,不管是阿木獨自一人生活的太久,好不容易遇見她才那樣拼命的樣子,還是因爲感動,她還是落下淚來,阿木,這個山谷裡的小小太夫,正在儘可能的爲她努力着。
或許她真的該想想了,以後的路。
那些傷痛,她要將它們深深埋在心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