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羽反應有些麻木,不覺害怕,反倒放鬆身軀,隨着湖水,一起涌入一條石道。
不知過了多久,他自一處山壁瀑布,猛然跌了出來,掉落下方一處淺潭。
“嘭——”
一聲巨響。
淺潭之中,本來的一塊巨大圓石,被他跌落,霎時砸得四分五裂。
蕭羽抹着面目,站了起來,吐出口中湖水,毫髮無傷。
“呀!!”
一個揹着木柴,穿着褐色粗布衣衫的山民,正是路過,見了此景,立刻大呼小叫,如同見了妖怪,拔腿便跑。
“咦,他爲何要跑?”
看着那人逃命的背影,蕭羽摸了摸腦袋,這才發現,頭上沾滿了湖底的水草。
搖了搖頭,蕭羽上了岸,繼續前行。
這個方向,一直有種莫名的呼喚,驅動着不知目的的他,一路前行。
當走出山區之時,他突然聽到鏗鏘作響的兵器交擊聲,不由心動,走了過去。
幾百步外,正站着兩方數人,喊殺拼鬥,互相對戰。
蕭羽離得很遠,也是清晰可見,便沒有再行向前,而是坐到旁邊山石,歪頭觀戰起來。
只見其中,一個高大壯漢,舞着長棍,剛尋到空處,跳出場外,直指對面叫道:“二當家,你們收了我等過路費,怎能不顧江湖道義,反過來劫我們暗鏢?”
在他對面,一個長鬚老者,手執龍頭柺杖,氣喘吁吁回道:“大塊頭,你們此鏢,將近數千兩的毛利,竟然只拿出區區三百兩銀票,想要打發叫花子嗎?”
“二當家,你哪裡來得無稽之談?”那壯漢也是累極,抹了抹額頭大汗,急促說道,“我們鏢局有老有小,天天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提着腦袋闖山頭!要是有如此回報,誰會來做這個買賣?”
那老者明顯不信,冷笑幾聲,不顧疲累,又是攻上。
壯漢身邊,另有領頭男子,也是抽空後退,對着場中喊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你等,嫌棄之前我方孝敬,太多寒酸,我這邊豁出酬勞不要,再加奉二百兩銀子,望諸位高擡貴手,給條生路!”
話音落下,不等對方回答,他便將身後包裹,用力甩了過去。
咻——
看來有些重量的包裹,畫個弧線,落到了對面一方的身後。
那夥人馬,聽說有銀子,立刻接連退出場中。雙方由此而分,相互對峙。
那個老者平復一下氣息,點着柺杖,走向後方,忽然發現,剛纔落下的包裹,不翼而飛。
“咦?”那老者左右瞧瞧,完全沒有看到,立刻回身,指着對面,破口大罵,“竟然還敢耍弄我們,給我上……”
兩方人馬,卻是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那老者一愣,還想怒罵,就聽身邊有人顫聲說道:“二當家,在你頭頂……”
老者經驗豐富,聞言之後,沒有回頭,而是立刻向前縱身,一個翻滾,避開可能險境,這才轉身過來看。
只見一個極其高大的精壯青年,赤着雙足,衣衫襤褸,火紅頭髮,垂腰散亂,看似狼狽不堪。然而他的眼神晶亮,周身一股不怒自威的雄渾氣勢,讓人凜然而懼,如同本能對上位者的敬畏,不由自主想要跪拜。
最讓人嘖嘖稱奇,便是寂靜之中,似乎幽幽音聲,
自青年之處傳來,若有若無,引人心神動盪。
說他是個乞丐,健壯神采絕對不符。
說他是個野人,威勢氣質又是絕佳。
說他是個高手,外表衣衫確實難堪。
……
於是,一羣人就這樣呆立,不知如何相對。
終於,還是老者見多識廣,最先回神,看到那個裝着二百兩銀子的包裹,正是被這青年抓在手中,強自提起膽氣,怒喝說道:“朋友,你半路插手,可是要與我們山寨爲敵?”
那個高大青年,對着他展顏一笑,露出兩排淨白牙齒。
那老者見這青年不言不語,但笑容樸實,甚至有些憨直,本能的膽怯更是消減許多,繼續說道:“如果朋友不是敵對,就請將你那包裹,扔還回來!”
那青年聞言,顯現迷茫神色,似乎在考慮什麼。
“喂,”旁邊有人喊道,“你給還是不給?”
那青年扭頭,看着那邊,輕輕搖頭。
“還真想橫插一腳?!”
那老者以爲他拒絕,再次大怒,掄起柺杖,猛然一個縱躍,便是對着他的額頭劈去。
杖頭臨身,那青年仍未回頭,只是呆呆不動,任由攜帶呼呼風聲的兇器劈至。
噹啷——
“哎呀!”
大力反彈,那老者痛呼出聲,龍頭柺杖竟然拿捏不住,崩飛了出去。
“好硬的頭!”
“這是……妖怪嗎?!”
所有人見到那青年安然無恙,譁然驚退幾步。
那青年似乎自茫然中回神,扭頭看看崩飛的柺杖,身影閃動,疏忽間,又是回到原地。因爲動作太快,所有人只覺眼前一花,他的右手之中,就多了剛纔還在遠處的龍頭柺杖。
咕——
有人不由自主,嚥下一大口唾沫。
這是什麼速度啊!眼神完全捕捉不到!
那青年仔細打量了一下手中柺杖,因爲受力過猛,精鐵的杖身,已被折彎。
他將左手拿着的包囊,放到地上,空出的手指,在杖身上輕輕一抹。
吱——
彎曲之處,竟輕鬆平直回來……
面前,原本目瞪口呆的老者,忍不住失去力氣,癱軟坐地。
他自己兵器,自然知道硬度如何,哪是隨手一抹,便能如軟泥般調弄?
那青年似乎滿意,隨手一揮,“嗚——”的一聲,乍然驚起,如同春雷,又如海潮,聞者均是心頭震駭,忍不住色變。
而在衆人眼中,隨着驚鳴過後,似有光芒閃過,一道隱約可見的風波,衝出杖頭,掠過一棵參天巨樹,擊在遠方山石之上。
轟隆——
石崩,樹倒!
塵土飛揚,聲勢驚人。
那青年毫無所覺,低頭,看着驚駭癱軟的老者,伸出柺杖遞去,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無邪,甚至有些天真。
但那老者,看到這個笑臉,彷彿看到世間極兇,面色頓時慘白,不斷顫抖。
那青年看到他的神色,忽然眉頭一皺,笑容漸漸淡去,忍不住又是向前,邁了一步。
“你,你……不要過來!”那老者猛然尖叫,受到驚嚇,手足並用,倉惶倒退,向後連連爬去。
那青年看着
他,那雙恐懼絕望的眼神,如此醒目。
“不——”
那青年突然抱頭,發出淒厲的吼叫,如受傷野獸,又如悲鳴的孩童。
“你……我……沒有……對不起……”
衆人都是一驚,以爲他要發狂,立刻開始慌張逃跑。誰也不會在意,他究竟在說些什麼。因此,也沒有人發覺,這青年口音,與他們大爲不同。
那青年也未顧及,四散而逃的他們,只是抱着頭,一邊低吼,一邊瘋狂向前奔走。
還是之前感受呼喚的方向,也是當下心中,唯一可以慰藉的牽掛……
夕陽西沉,明月又是高懸。
月光如水,灑在地面,一處處壘砌的土堆之上。
這是一片荒涼的亂葬崗,毫無聲息,夜色靜謐,籠罩着幽幽的清冷詭異。
陰森的寂靜中,突然傳來一聲極其怪異的響動,在死寂的環境中,異常清晰。
那是人類的呻吟……宛如承受無比酷刑,又是無力尖叫的呻吟。
一聲之後,又是沉寂。
冷風不知何處而起,帶來陣陣刺骨冰涼。
此時,一道白影,自一處墳頭邊緣,慢慢走來。
無聲無息,陰風自起。
“哎呦——”
這陰沉的白影,忽然被腳下一物,絆得跌了一跤,啪嗒摔在了地上,頭罩落下,露出一張人臉。
“這麼倒黴,誰在這擺了根木頭?”他摸着額頭,痛叫了一聲,顯然,這一跤跌得不輕。
“不是木頭,是具屍體。”身後,一個陰森的聲音,一邊呻吟,一邊幽幽說道。
地上那人卻毫無恐懼,頭也不回,低聲罵道:“早叫你別在我背後說話,學這聲音,想嚇誰啊?”
背後,一個高廋的漢子轉了出來,指着旁邊說道,“你來看,這副骨架,可是稀罕!”
他穿着灰袍,在夜色之中,極不顯眼。而兩人袍子樣式,似乎一致,花紋規律,蘊藏玄妙。
“能有多稀罕啊……”地上那人也重新站起,兩人圍着一動不動的屍體,指手畫腳。
“可不是,看這樣子,剛死不久,真新鮮啊!”
“這樣精壯的少男,師傅該很是喜歡吧?”
“可惜已經死了,不然帶回去,孝敬她老人家,此次出行,就無需如此麻煩……”
“說得也是……”
便在此時,那具屍體,猛然抖動,竟從身上,開始發出陣陣低沉玄音。
兩人嚇了一跳,面面相覷。
此時玄音漸漸響亮,如悲似泣,襯托周圍,竟有無比陰森之感。
聲響越加強烈,到了兩人耳中,開始出現某種極致快速,密集如一的連響。
這聲音雖是不大,但刺激得兩人心跳加快,帶來無數驚怖的幻視,不斷在兩人眼前展現。
兩人似乎初次遇到如此詭異,冷汗直流,毫無力氣,只是僵硬,愣在原處。
便在兩人無法承受,尖叫出聲之時,這長音突然中斷,眼前幻境,也是立刻消失。
因爲如此突兀,猶如熱鬧吵嚷,轉爲極靜,兩人感官,一時之間,陷入茫然。
便在此刻,那具屍體,忽然坐了起來。
“原來,我……叫‘蕭羽’……蕭家,傻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