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卦爺,李曼君也有自己的不解。她能感覺到,馮萬樽和她進去的時候,卦爺有點不以爲然。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卦爺應該有六十歲,年齡是馮萬樽差不多三倍,而卦爺的國學功底極其深厚,諸如《易經》《論語》這一類在常人眼裡極其深奧的國學經典,他可以大段大段地背出來。這樣的人,無論如何都難以和馮萬樽坐到一起吧。卦爺對馮萬樽不以爲然,李曼君是完全理解的。令她想不到的是,時間不長,她就感覺到了卦爺對馮萬樽態度的變化。當晚的活動結束,卦爺和馮萬樽似乎已經成了忘年交。
至於此前李曼君對馮萬樽印象不好,僅僅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不喜歡賭徒。
可隨着與馮萬樽接觸的加深,她對於賭徒的認識開始變化了。她漸漸感覺到,馮萬樽並不是自己所認爲的那種純粹的賭徒,他們之間確實存在很大的距離,這種距離恰恰是自己的偏見和認識的淺薄造成的。他們之間的差別,並不僅僅是對賭博的認識,而是對人生的理解,以及對傳統價值觀的認定。她甚至開始覺得,馮萬樽並不是賭徒,而是賭博這個領域中的科學研究者和實踐者。有了這種想法之後,她開始認識到一個根本事實,那就是任何領域都有其科學性。你不理解,那只是因爲你暫時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當然,李曼君的這種改變,與她參與賭馬並且大有斬獲有着巨大的關係。
第一次賭馬,她贏了十八萬元,這筆錢確實給她帶來了巨大驚喜,從而也使她體驗到,人的情感就像是一潭水,絕大多數時候風平浪靜、無波無瀾,但是,經不起刺激,一旦刺激出來,這潭水便會活起來。
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對馮萬樽的好感在悄然增長。
29
馮萬樽對李曼君說:“你不要把自己的賭本一次性投入。最好的辦法,是按賽馬月將賭本分成幾份,無論你多麼看好某一匹馬,都不要一次性將一個月的賭本計劃投入到一匹馬身上。而且,也不要將全部賭本投入到一個組合,應該考慮到意外出現的可能,要攻防結合。”
李曼君和馮萬樽開玩笑,說:“你參賭的時候,總是有好幾種選擇。給人的感覺是,你一方面在準備衝鋒,另一方面又在準備逃亡。”
馮萬樽說:“你的理解是對的,我的經驗告訴我,你永遠不能讓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否則,如果這條路是死路,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李曼君說:“那你選擇未來的妻子,是不是也同時要準備好幾種備選方案?”
令她沒有料到的是,馮萬樽竟然說:“必須這樣。”
這句話令李曼君有些難受,甚至不開心。她因此知道,自己只不過是馮萬樽的備選方案之一。也就是說,他完全有可能選擇其他方案,而自己這個備選方案完全有可能被他棄置。這與她心目中對愛情的理解背道而馳,她永遠希望自己是對方的唯一,也希望對方是她的唯一,只有確認了這種唯一,她才肯向前邁步,否則,她寧願止步不前。
對此,馮萬樽說:“你還認爲別人是賭徒,其實,這種單一選擇的思維,就是典型的賭場思維,卻不是賭徒思維。整個世界都奉行單向思維的賭博哲學,卻又指責真正賭徒的多向選擇哲學。你說,這個世界是不是犯了思想性錯亂?”馮萬樽說這話的時候極其理性,如果他能一直遵從自己的理性,他的人生將會有巨大成功。可惜的是,他有致命的性格弱點,這個弱點使得他完全忘記了他此時說的話,也完全背叛了他的理性。
接下來的賽馬日,李曼君按照馮萬樽所說的進行了一些調整,卻並沒有完全按照馮萬樽的行爲模式操作,結果經歷了一次慘敗。
這次賽事,馮萬樽選擇了其中三場投注,而這三場之中,李曼君僅僅選擇了其中一場。
一般來說,馮萬樽的三型組合被安排在每一場賽事。不過,這個賽馬日馮萬樽稍稍做了一點調整,在另外兩場賽事中,主要以守爲主,只有一場賽事他選擇了攻勢組合。他之所以這樣投注,是經過精確計算的。假若兩個守勢組合勝出,整體上應該略有所賺。即使投中了兩個守勢組合中的防禦組合,也只是略虧。相反,如果投中的是攻勢組合中的主攻組合,那麼,這個賽馬日又是一個輝煌日。
李曼君覺得,馮萬樽之所以這樣幹,說明他骨子裡是個不專一的人。她反感這種不專一,所以只是在三場比賽中選擇了一場,而且只是在這個攻勢組合中選擇了強攻組合。
比賽結果,三場馬中,兩場守勢組合,馮萬樽中了防守組合,也就是次重組合,賺回成本後,略有盈餘。而主攻組合卻只中了防禦組合,以單場馬計劃,這一場虧了好大一筆錢,以整個比賽日計算,略有虧損。
李曼君則不同,她的單一性選擇令她損失慘重,投入的賭本一分錢沒有收回,全軍覆沒,一次性損失四萬元。相反,她如果按照馮萬樽的方法分散投注的話,主攻組合投中,確實能令她少賺四五十萬,投不中,也只會令她損失約一千元。兩者比較,這個差別就實在是太大了。她也因此認識到,馮萬樽這種求穩的方法確實比自己要先進得多,高明得多。
接下來一個賽馬日,李曼君仍然沒有按照馮萬樽的方式投注。
馮萬樽選擇的仍然是其中三場。每一場,他都會找出一匹馬膽,然後圍繞這個膽設置投注組合。馮萬樽投注有一個非常科學的公式,這個公式有嚴密的科學原理。在三大組合中,攻勢組合投入的資金往往是最少的。但如果勝出,賺數最大。防守組合投入的資金次之,如果勝出,則會有微利,防禦組合投入的資金反而最大。這樣設置的目的十分明確,攻勢組合,往往投的是大黑馬,賠率大,即使少部分資金,也能夠贏得大錢,但風險相對要大一些。防禦組合,投入的資金雖然相對較大,但因爲賠率小,勝出後獲得的賠付卻會少很多。設計這個組合時,主要考慮的是,在前兩種組合都失利的情況下,保住這一組合不虧本。因爲賠率小而又要不虧本,就一定要投入更多的資金。至於這種計算公式,並不完全是馮萬樽的發明,一些賭馬集團均有自己的公式,馮萬樽綜合了很多公式,又進行了一番修改,完成了自己的公式。他往往會根據這個公式算出一個最小投注額,然後將自己的投注總額除以最小投注額,得出一個係數,每個組合的實際投注數,就是最小投注額乘以投注係數得出的乘積。
馮萬樽給李曼君的就是最小投注額。
李曼君確實按照馮萬樽的方法進行了一番計算,可是,她的計劃投注額很小,這個賽馬日,她縮減了投注計劃,準備減少到三萬,每場就只有一萬。一萬作爲分母,攻勢組合的投注額就非常之小,最小的僅僅兩注。而李曼君也不想進行那樣複雜的計算,只好採用了一個懶辦法,全部按照馮萬樽的組合投注,卻隨意地改變了投注的比例。
三場下來,李曼君所投的組合都有馬勝出,可最後一算賠付結果,她卻虧了五千多元。
賭場上,這種賬確實難以算清。第一次,她只有兩萬元的賭本,全部投進去,而且投的是一匹馬的獨贏,一下子變成了十八萬。上一次,她投進去的是四萬,卻沒賺得一分錢,全虧了。這一次,賭本變成了十四萬,而她投入的是三萬,結果收回兩萬五。虧進了五千。賭本因此變成了十三萬五。就是再高明的數學腦袋,都無法算清這樣一筆賬。
李曼君和馮萬樽討論這種計算方法時,馮萬樽說:“這筆賬很好算。就拿做生意來說,有人想牟取暴利。除了極少數機會以外,暴利根本不可能存在。那些想牟取暴利的人只好鋌而走險,以身試法。比如去販毒,去走私槍支或者做其他非法生意。這種方式確實可以獲得暴利,但利潤和風險並存。有人販毒賺了大錢,也有人因此連命都搭上了。這些人沒有好好算一筆賬,他這一筆賺了大錢,下一筆虧了大錢,綜合算一下賬,他們的利潤率並不高。如果最終連命都搭上了,那就不是賺取利潤,而是虧了血本。
這裡有一個思維方法問題,既然所謂的高利潤其實完全可能是低利潤,那麼,我們何不一開始就將自己的目標定在低利潤同時也低風險上?不管多麼低的利潤,只要利潤是可持續的,最終都會成爲一個巨大的數字。那些追求高利潤的人,因踐踏社會法則而生存,他們爲社會所不容。相反,那些追求低利潤的人,他們成爲社會名流,成了主流社會的中堅。對於主流社會來說,賭博屬於另類生存方式,那是因爲這個行業中有着太多對暴利的追求者,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賭棍。而對於一個職業賭徒來說,他們就像是那些追求微利的生意人,一場能夠贏得多少萬雖然也是他們所追求的目標,但他們的終極目標卻並不是一個贏字,而是不輸。”
李曼君說:“那有什麼不同?不輸就是贏。”
馮萬樽說:“不,這是完全不同的。雖然客觀上說,不輸就是贏,但贏和不輸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維理念,不同的思維理念導向的肯定是完全不同的行爲方式。你仔細想一想,如果你的理念是追求贏,你肯定會將最大賭注押在最大贏數上,希望獲得賠付的最大化。就像你第一次賭馬那樣,把兩萬元全部押在‘大將風範’上。這匹馬一旦落敗,你就輸了。這是典型的二選一,也是人們通常所理解的賭。如果你的理念是不輸,你就不會只考慮贏的最大化,而是非常努力地去尋找一種保本的方法。這樣思考之後,贏對於你來說,意義將會是次要的,而不輸卻是你追求的根本。”
馮萬樽說的是賭博,但李曼君聽來,卻是在講哲學,講人生。她不禁想,如果他不選擇賭博而選擇研究哲學的話,是否也可以成爲一個大哲學家或者大社會學家?在她的心目中,馮萬樽已經不再是一個賭徒,或者不知不覺間她受了他的影響,對賭博不再深惡痛絕了。
本賽季最後一場沙田日馬賽事臨近了,這次,馮萬樽有了一匹特別中意的馬,名叫“壯志凌雲”。這是一場一千六百米賽事,算是中長跑。
馮萬樽的資料顯示,“壯志凌雲”此前參加過三場賽事,分別是沙田一千八百米、快活谷一千六百米和沙田一千六百米。
沙田一千八百米中長程,是“壯志凌雲”的第一場賽事。這是一匹實力不俗的馬,早在它進入馬棚時,便已經引起馬迷的高度關注。“壯志凌雲”的VideoForm被馬迷廣爲傳看,幾乎所有看過的人都會忍不住讚一句:好馬。馬主和練馬師爲了推出這匹好馬處心積慮,第一場選擇沙田一千八百米中長程並不是偶然,這場賽事中,其他馬的實力並不是太強,那些具有相當多比賽經驗的馬卻鮮有好的成績,成績稍稍好一點的又沒有太多比賽經驗。練馬師選擇這樣一個弱場出戰,顯然想讓“壯志凌雲”一戰成名。果然,在這場賽事中,“壯志凌雲”成了大熱門,媒體幾乎將所有視線集中於它。然而,比賽結果出來,卻令人大跌眼鏡,三甲不入。
當然,出現這樣的結果也有一種可能,練馬師有意而爲之。
爲什麼?“壯志凌雲”高調出場,第一次出戰,便成了三點五倍的大熱門。它如果初戰獲勝,下次再戰就是更大的熱門了,那時賠率會打低到極限,甚至可能出現一邊倒。馬迷們從這匹馬身上賺不到錢,誰還願意玩這匹馬?所以,有些常勝將軍在馬場上其實並不受馬迷歡迎。遇到這種情況,練馬師便會採取一定的策略,有意讓熱門倒竈。下一次再出戰,這匹馬再無多少人關注,便會成爲大冷門。
果然,第二場出戰快活谷一千六百米賽事,馬迷們不再關注“壯志凌雲”,賠率變成了二十三倍。讓馬迷大跌眼鏡的是,這場賽事“壯志凌雲”雖然未能跑出第一,卻也表現相當搶眼,以落後頭馬一又四分之三馬位入Q,爲追捧它的馬迷贏得上百倍的賠率。
第三場賽事,練馬師再一次選擇了沙田馬場,這次沒有選擇一千八賽程,而是選擇了一千六。俗話說,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上次在沙田折戟,這次有了比賽經驗,應該可以大展雄風了。而且,抽籤的時候,“壯志凌雲”運氣非常之好,竟然抽到了第一欄。跑馬比賽能抽到第一欄,絕對是最佳排位。其他馬至少比第一欄落後半米,也就是說,第一欄的馬,除非自身實力不行,否則在理論上永遠應該處於第一位。後面的馬若想超越,首先需要繞過它,多出的賽程很可能不止一米。天時地利,“壯志凌雲”立即成了二點七倍大熱門。
可誰都沒料到的是,這場比賽失誤了,和快活谷那場比賽的結果極其相近,同樣落後頭馬一又四分之三個馬位,但已經不是第二名,而是第三名。在“壯志凌雲”上打T的馬迷很多,可鮮有人將它排在第三,更多的是排在第一和第二。馬迷們認爲,這是典型的大熱倒竈,不敢再相信這匹馬了。
“壯志凌雲”第四次出場的賽程已經排出,出戰沙田一千六百米,排位在第九。
這個表一列出來,馮萬樽便意識到,將很少有人會買“壯志凌雲”,原因顯而易見,“壯志凌雲”在沙田跑了兩場,分別是一千八和一千六,全都失利了。甚至是最有可能勝出的那次排在第一欄,也一樣輸掉了比賽,這次排到了第九,賽程上就遠了好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