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將你的身子洗乾淨,將鬍子刮一下。”她以命令的口氣說。
馮萬樽像個聽話的孩子,轉身鑽進了衛生間,幾十分鐘後出來,果然變了一個人。他抱着她,瘋狂地吻她。讓李曼君心碎的是,他並沒有因快樂而呼喚,卻是在哭,哭着哭着,又大笑起來。他似乎完全失常了,成了一個瘋子。可是,他所說的話又是那麼清醒,句句肺腑。
李曼君能說什麼呢?她很清楚,這個男人愛自己愛入了骨髓,他這是在以一種最深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心軟了,在心中對自己說:李曼君,你真是個蠢蛋,有這麼好的男人愛着你,你爲什麼還要做那件事呢?你忍心毀了自己毀了他,同時還毀了這段刻骨銘心的愛嗎?放棄吧,徹底放棄,你就會輕鬆起來,你就會幸福起來。
但到了第二天早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立即意識到,自己放棄不了。那是一種比愛更深刻、更痛苦、更不能自拔的恨。如果她不替自己雪恨雪恥,她這一輩子永遠都不可能有快樂和幸福可言,她永遠都會是一具活着的軀殼。自從那次離開臺灣,她就已經明確,自己的後半生將爲恨而活着。
除非要封閉集訓,李曼君就一定會回到深水灣,她和馮萬樽又過起了同居生活。
馮萬樽還在喝酒,沒有酒,他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但爲了李曼君,他非常節制,儘可能地少喝。他不再要求李曼君放棄選美,甚至拒絕瞭解有關選美的任何話題。
或許,他們都明白,眼前雖然幸福,但會異常短暫。一旦有機會,他們就儘可能地待在一起。馮萬樽的沒完沒了,李曼君由此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恐懼。她覺得他一定是洞悉了自己的心事,要用這種方法自虐,他是不是想讓自己精疲力竭而死?
產生這種想法後,李曼君甚至害怕回家,同時又越來越深地沉迷於對馮萬樽的感情之中。
選美之所以受到廣爲關注,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當然是電視臺長達幾個月時間的關注,即使是在歐洲集訓期間,也會定期給鏡頭給空間,報道佳麗的集訓生活。從歐洲返回香港,佳麗門便是一場又一場的比拼,無論是淘汰的還是留下的,都有足夠的表現機會。
當然,沒有深入其中的人,根本不清楚內容,還以爲這個比賽是極其公平的。實際上,有權力決定節目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極其微妙地改變這種公平而不被公衆所察覺,甚至不被參選者所知道。比如,化妝師將你的妝化得漂亮一點或者差一點,服裝師將你的服裝設計得引人注目一點或者是暗淡一點,燈光師讓燈光往你的身上集中或者不集中,攝影師給某個人的鏡頭多一秒或少一秒,都有可能改變比賽結果。而這所有的一切,均可以披着公平合法的外衣,更不用說掌握着絕對權力的導演和製片人了。選美已經持續多年,人們早已經視覺疲勞,全世界範圍內的選美活動,收視率已經低到了不再能低。可是,各地的選美仍然如火如荼,爲什麼?原因很簡單,任何一次選美活動,名義上是一次全民選美,實際上只是少數幾個有錢有權男人的選美。選美活動中,佳麗早已經不是人,而是美麗的物品,最終某幾位佳麗之所以能夠被選出,是因爲這幾件產品早已經被某些用戶預訂或者已經試用。而選美活動的全部過程,也被這些金錢買斷。
任何活動,顯規則的背後肯定有潛規則。正如胡超女所說,顯規則是結構,潛規則纔是實體。顯規則是由理性和道義構架的,潛規則卻是由和利益構架的。而利益分配永遠遵循着二八原則,即百分之二十的人享受着百分之八十的社會財富。不用說,選美這樣的活動也是被百分之二十的人壟斷。整個社會全都在這百分之二十的股掌之中,又何況一個選美比賽?
在相當一個時期裡,關於李曼君的報道連續不斷,幾乎全都是正面的。清楚內幕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宣傳版面已經被人買斷了。能夠控制這一切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一定是在政商兩界極有影響的人物。這樣的人物之所以支持李曼君,也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早已經預定了李曼君的美麗。
阿添顯然清楚幕後的潛規則。沒有這種默契,別說李曼君參加選美根本不會贏,就算是有可能贏,也不敢公開站出來向自己下戰書。阿添更意識到,李曼君正在和自己進行一場戰鬥,這場戰鬥一旦打下去,自己將十分危險。他必須讓李曼君從這場選美大賽中消失,卻又不敢去碰這個賽事背後的潛規則。仔細思考之後,他想到了一種辦法,讓李曼君背後那個極具財勢的政商人物對李曼君失去興趣。
阿添找了幾個媒體的朋友,向他們透露內幕。很快,有一家媒體載文稱,李曼君其實是一個賭徒,從英國學成歸來後,一直從事賭博。她之所以有錢參加選美,並且獲得如此之高的選票,完全是職業賭博集團在幕後支持。
這條消息令觀衆感興趣,自然就有媒體深挖李曼君與賭博相關的新聞。
另有消息說,李曼君大學畢業返港,第一份職業是一家職業賭馬集團的電腦操作員,其後不久,擔任了老闆的秘書,並很快成爲老闆的情人。這個集團是本港規模最大、最有實力的職業賭馬集團之一,其職員全都從公司獲取貼士參與賭馬。李曼君返港的時間不長,但據內幕人士透露,她早已經成爲千萬富姐。這些錢從何而來?不言而喻,是靠賭馬賺的。最後,這篇文章質疑,香港是否需要一位賭徒港姐。
消息一出,整個香港社會大譁。儘管很多人知道,娛樂圈根本沒有冰清玉潔,可人們仍然寧願相信冰清玉潔的期望。尤其是港姐選美,幾乎所有人都希望找到女性之中道德操守的楷模,能夠成爲香港女性的傑出代表。可現在,竟然有一個賭徒要競選港姐,這簡直就是與全香港人在開玩笑。傳媒更是推波助瀾,派出最強的記者陣容,每天用大量的篇幅報道此事。
李曼君背後的支持者擁有操控輿論的能力,他迅速組織了反撲。許多媒體因此掀起一場關於賭馬的大討論。贊成者表示,賭馬在香港是一項極其普及的活動,如果一個參與賭馬的人被社會認定是賭徒、是另類,那麼全香港還有什麼人是乾淨的?這個社會,豈不是一個賭徒的社會、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另類羣體?香港人面臨主權迴歸時,考慮的是以後能不能繼續賭馬,賭馬成了一個嚴肅的政治問題。今天面對一個弱女子,卻又將其視爲一個道德問題。難道賭馬是一劑萬金油,什麼地方覺得不舒服,就可以往那裡抹一抹?何況,李曼君進入賭馬集團,只不過是從事一份職業,只要這個賭馬集團不是賭外圍馬,而是在馬會範圍內合法賭馬,它就是合法的,就不應該受到指責,其公司職員只不過是從業人員,和其他社會從業人員是平等的,不應該受到歧視。
不利於李曼君的言論很快被扭轉,人們開始認同賭馬是正當合法的行爲,之所以能夠獲得更多的派彩,那隻能說明她的技術好運氣好,不能作爲道德評判。
然而,有媒體拋出了李曼君的初戀。早在香港讀中學的時候,李曼君就曾和一位富家公子同居。她的目的很明確,希望通過這種關係嫁入豪門,從而徹底改變自己低微的社會地位。後來,她前往英國讀書,實際是這個富豪家族和她之間的一樁交易,原因是她懷了那個富家公子的孩子,想以此脅迫富家公子和她結婚。富家公子的家庭出面擺平了此事,她得到一筆錢,前往英國留學。
這場有關李曼君道德操守的報道,組織得很有章法。繼初戀之後,媒體又拋出,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李曼君有一個英國籍的男友,兩人在一起同居了三年。其後,李曼君返回香港,不久便和賭馬集團的老闆同居了。
有記者想找到馮萬樽對他進行採訪。但是,自從上次盜竊事件之後,馬神集團搬走了,新的地點誰都不清楚。他們希望找到李曼君同馮萬樽同居的居所,可李曼君得知消息後,便搬進了酒店。
拋出這些消息,對李曼君的打擊巨大。此前,媒體攻擊李曼君參與賭馬,她背後的權力人物很容易便組織反擊並且力挽狂瀾。可這一次不同了,那個權力人物以爲李曼君冰清玉潔,所以對她興趣倍增。豈知李曼君竟然有如此複雜的兩性關係,這使得他對李曼君的興趣頓時減了下來。這類人物之所以中意某個女人,也並不是想和她百年好合,只不過是同船渡。船已經同過,渡也過了,自然便會想到上岸。船雖多,大船豪華船卻少,需要渡的年輕漂亮女人不少,排着隊呢。他這艘豪華大船,資源畢竟有限,他還要去渡別人呢。
這個大人物,從此淡出了李曼君的視野。
他的淡出,使得李曼君的選美前途出現了極其微妙的變化。
終於,本屆港姐決賽進入最後時刻。這天晚上就要決賽了,可關鍵時刻出了問題。李曼君吃過午餐後突然覺得腹部不適,連忙跑進衛生間。她剛剛從衛生間出來,便覺得腹部又是一陣翻攪,轉身再往衛生間跑。如此反覆,一次比一次嚴重,最後竟是上吐下瀉。保健醫生獲訊後,立即命人將她送往醫院診治。
決賽開始,李曼君正躺在醫院裡,即使她再堅強,也無力爬起來參賽了。就算她參賽,大概也不可能支持到最後。因爲進行決賽的十二名佳麗有一名缺席,組委會便從已被淘汰的佳麗中選出一人頂替。
醫院化驗出李曼君的大便裡有瀉藥成分。得知這一結果後,李曼君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理性地分析,許多人都有可能,比如阿添,他在娛樂圈有很深的人脈關係,完全有可能買通什麼人在她吃的午飯中做手腳,使得她無緣本次決賽。當然,還有另外的可能,比如說,她已經失去了那個幕後人物的支持,對於主辦方來說,李曼君已經是一件無主產品,別說讓這樣的三無產品奪得冠軍,就算是讓她佔有一個總決賽名額都是嚴重的資源浪費。最好的辦法,是讓她退出比賽,可又不能直接和她談,那會破壞顯規則。悄悄地做點手腳,從而空出一個名額,讓後面的人遞補,主辦方因此可以獲得一大筆經濟收入。
李曼君自然沒有考慮如此複雜的關係。她所想到的是,自己被人暗算,這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她應該通過正常合法的渠道,維護自己的權益。所以,她在第一時間給組委會打電話提出質疑,要求徹查此事。組委會很有耐心地聽取了她的投訴,並且答覆說,一切會慎重對待,認真調查。
可實際上,比賽結果在當天晚上已經公佈,前三名已經產生。比賽是現場直播,全香港乃至全球,當晚已經知道此事,第二天的紙媒也都以較大篇幅報道新出爐的港姐。在此情況下,要想改變比賽結果,幾乎已經不可能。
組委會在拖了一個星期,受到李曼君反覆追問之後,給出了電話答覆。
他們說,組委會的工作是嚴格的,不僅比賽過程,就是佳麗平常生活的各個細節,除了她們在自己房間裡的活動涉及之外,均都被錄像。接到投訴後,組委會反覆查看過這些錄像,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李曼君表示,她手中有醫院的檢驗報告,這份報告無疑已經證明,她確實是被人暗算了。她希望組委會據此向警方報案,由警方介入調查。但組委會表示,決賽的結果已經定局,本屆選美冠、亞、季軍都已經產生,事實已經無法改變。而且,他們又沒有證據證明確實有人做手腳。組委會答應李曼君,他們會繼續調查此事,如果發現有確鑿證據之後,立即報警。至此,李曼君知道,電視臺是不會再理這件事了,他們可不想讓港姐決賽變成一樁大丑聞。
她剛剛放下電話,馮萬樽便捧着一大束鮮花來到了醫院。
見到他,李曼君是既傷心又委屈,撲在他的懷裡痛哭起來。
“算了!”他勸道,“中國有句古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這次雖然沒能參加最後的決賽,但也並不全是一件壞事呀!至少,你取得了兩項大勝。第一,你雖然沒有奪得港姐鳳冠,但你贏得了全香港人的同情和支持,雖敗猶榮。第二,我們之間的矛盾徹底解決了。曼君,答應我,等你出院後,我們就去註冊,好不好?”
不,李曼君在心中大聲地說。這一回合她輸了,輸在她不得不一個人與強大的勢力作戰。她根本不想去觸動那個強大的勢力,甚至希望藉助於那股勢力。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打倒阿添。她暗暗告誡自己,她不會就此罷休,她一定要讓那傢伙明白,他坑害了她,就等於爲自己找到了一個魔鬼。他很快就會知道,無休無止的夢魘將會伴隨他的整個後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