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也是朱文豪和嚴倩琳極端不解的。他們認定李曼君根本不可能說這樣的話,一定是保鏢聽錯了。可幾個保鏢都說,李曼君正是那樣說的。朱文豪和嚴倩琳仔細分析以後,認爲李曼君如果真那樣說了,就說明李曼君其實也在進行一番努力,想從情感上拉開與馮萬樽的距離,或者讓馮萬樽覺得她僅適合當情人,從而逐漸失去對她的愛。
誰都沒料到,最根本性的變故出現了。沉默了一瞬間之後,保鏢聽到外面“砰”的一聲,立即衝出來,卻見臉色極其難看的馮萬樽猛地推了李曼君一把。顯然,馮萬樽想打李曼君,他已經將手舉了起來,可只是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段時間,最後罵了一句“賤格”,轉身便向外走。
保鏢們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大驚失色,連忙跟着跑出去。
坐上車後,保鏢們發現,馮萬樽氣得發抖。因爲老闆沒說去哪裡,保鏢又不敢問,所以大家全都坐在車上。
“渾蛋,爲什麼不開車?”馮萬樽吼道。
“去哪裡?”負責開車的保鏢誠惶誠恐地問道。
“去哪裡?你說去哪裡?當然是回快活谷。”
回到快活谷的第一件事,馮萬樽打開了酒櫃,拿出了一瓶酒,對着瓶口就往嘴裡灌酒。當晚,他再一次喝得爛醉如泥。
52
趁着他喝酒的機會,一名保鏢溜到外面,給朱文豪打了個電話,將所發生的事情彙報給他。
其時,朱文豪正與嚴倩琳在一起。因爲馮萬樽的一句話,朱文豪同嚴倩琳的關係終止了差不多一個月。這一個月來,經朱文豪一再努力,終於出現了轉機。他很清楚,這時嚴倩琳非常反感馮萬樽,所以對着電話連話都不敢多說,擔心剛剛出現的轉機又付諸東流,自然更不敢去快活谷了。
“誰的電話?”嚴倩琳看似無意地問。
“一個朋友。”朱文豪覺得這句話沒有太多說服力,便又補充說,“明天的夜場馬,他想向我要點貼士。”
嚴倩琳似乎根本不相信他的話,說道:“是那個瘋子吧?”
朱文豪抱住她,對她說:“管他是誰,現在我只想好好愛你。”說着,便用脣堵住了她的嘴。
雖然朱文豪在嚴倩琳面前不敢再提起馮萬樽,但他對馮萬樽的擔心卻是毋庸置疑的。在所有可能中,他最擔心的一種可能就是馮萬樽重新與李曼君相見。他原以爲,只要馮萬樽肯接受其他女人,事情慢慢就會有轉機。沒料到在這關鍵時刻,李曼君卻又突然打電話給他,使得事情急轉直下。
這新的打擊會給馮萬樽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呢?朱文豪完全不敢想。
令他大爲意外的是,第二天一大早,馮萬樽竟然出現在公司裡。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他進入辦公室後,便向手下要了本賽馬日所有參賽馬的資料,認真地研究起來。
在這個賽馬日中,前九場賽事,馮萬樽都沒有過問,任手下指揮投注。到了第十場馬,他突然表示由他來指揮投注。
朱文豪早已經聽手下提到過,這場馬賽是最不明朗的一場賽事,參賽的十二匹馬,似乎都有勝出的可能,又都似乎沒有實力。朱文豪聽過彙報後,便問他們:“你們準備怎麼辦?”幾名高級職員一致表示,因爲沒有把握,所以最好放棄。
現在,馮萬樽要自己指揮投注,那也就是說他並不想放棄了。
朱文豪聽到這一消息,心中暗吃一驚,連忙跑到操作部,見馮萬樽也在這裡。
馮萬樽在操作部指揮投注,朱文豪能夠想起來的,這還是第一次。
這場賽事,馮萬樽選中了三匹馬,他的第一組合是“天外來客”第一,“得意非凡”第二,“傳奇終結者”第三。第二組合是“天外來客”第一,“得意非凡”第三。第三組合是“得意非凡”第一,“傳奇終結者”第三。圍繞這三匹馬,他投入了大量獨贏、連贏和單T組合。
朱文豪不好干涉馮萬樽下注,便退了出來,找到周昕微等幾個人,問他們對這三匹馬有什麼看法。他們說,這三匹馬都有勝出的實力,也有勝出的天時地利。問題是他們曾做過多次模擬操作,每次改變輸入數據之後,得出的結果則完全不同。除了這三匹馬以外,還有另外兩匹馬勝出的可能也同樣非常大。但從賠率來看,目前“天外來客”的獨贏賠率是二十三倍,“得意非凡”的獨贏賠率是九倍,而“傳奇終結者”的獨贏賠率是四十八倍。如果這三匹馬跑出,回報率確實非常之高。但也不可忽視一點,另外兩匹可能勝出的馬卻是熱門馬,現在離開閘還有十幾分鍾,賠率都已經到了五倍以下。在一場賽事中出現了兩匹奪冠熱門馬,本就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現在又多了三匹可能跑出的“黑馬”,這種熱鬧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再加上第三大危機是另外七匹參賽馬,實力同樣不弱。其中某一匹跑入三甲也大有可能。如此一來,這就成了一場最不明朗的賽事了。
“那麼,阿樽贏的可能有多大?”朱文豪又問。
周昕微說:“大概百分之五十吧。”
“我想,能有百分之三十就不錯了。”另一個人說。
朱文豪越來越放心不下了,立即給雪茄鼎爺和卦爺打了電話。他們的回答跟周昕微等人的說法一樣,這是一場最不可把握的賽事。他們認爲,值博率非常高,但風險也非常大,所以他們都沒有投注。
比賽正式開始,果然是他們說的五匹馬始終跑在第一陣營,而且,馮萬樽所選的三匹馬則一直處於第三到第五名。還剩最後三十米,這種格局並沒有改變。朱文豪暗想,完了,這個賽馬日,周昕微等雖然贏了一百六十多萬,已經算是好成績了。但是,馮萬樽卻可能輸掉五百萬。
就在他這一閃神的工夫,身邊的人全都一齊叫了起來,他們叫的不是馬的名字,而是叫道:“馬神!馬神!馬神!”
朱文豪一看,老天,形勢突然之間已經變了過來,現在是五匹馬齊頭並進了。他激動起來,也開始喊叫,可剛剛叫出“馬神”兩個字,比賽已經結束,他甚至沒有看清到底是哪一匹馬跑了第一。
“哪一匹第一?”朱文豪問。
可是,大家都說不清楚。
朱文豪又說:“快,放錄像。”
公司對賽事都會進行錄像,周昕微立即跑過去,將錄像放了一遍,又開始放慢鏡頭,最後他們一致肯定,第一名和第二名是“天外來客”和“得意非凡”,但到底是哪一匹第一,還不能肯定,這需要馬會最後確定。而第三名則很可能是“傳奇終結者”和另外一匹馬,這同樣需要以馬會方面最後公佈的結果爲準。
對於馬神集團來說,最終的排名已經不再重要,可以肯定的事實是,他們勝了這一場,馬神馮萬樽勝了這一場,既勝了獨贏,也勝了連贏,唯一還存在懸念的是單T是否也投中。
這次,不需要馮萬樽說任何話,朱文豪便興奮地叫起來:“走,去ChinaMax,今晚我請客。”
可是,當朱文豪去叫馮萬樽的時候,馮萬樽情緒不高,猶豫了片刻,卻還是跟着去了。一路上,馮萬樽一言不發,到了ChinaMax,馮萬樽也不像從前那樣,大杯大杯地喝酒。朱文豪見了,心中暗喜,這似乎說明烏雲散盡。在賭馬方面,今天的大勝似乎說明他已經完全恢復了狀態,而且他喝酒非常節制,也顯示了一種好的跡象。這是否說明過去的馬神已經回來了?
看到這一切時,朱文豪真想高舉酒杯,對全體同事說:“爲馬神重新回到我們身邊乾杯!”但是,他看了看馮萬樽的表情,見他一臉嚴肅,擔心自己的舉動適得其反,便打消了這一念頭。
他絕對沒有料到,這只不過是更大風暴到來前的寧靜。
第二天一早,朱文豪還在睡夢中,就被電話吵醒,他接起一聽,頓時大驚失色,也不顧嚴倩琳對馮萬樽的痛恨,說道:“阿樽出事了,我得立即去一趟。”
穿好衣服,正準備出門,嚴倩琳也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穿衣服,問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們趕到快活谷時,警方和醫院的汽車都停在樓下。
朱文豪和嚴倩琳趕上頂樓,馮萬樽的屍體已經被從另一架電梯運走了,一名保鏢和一些警員留在他的房間裡。
“到底是怎麼回事?”朱文豪跨進去問道。
一名警員走向他,問道:“你是什麼人?”
嚴倩琳立即說:“阿樽在世上沒有親人,我們既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生意夥伴。”
那名警員認真看了看朱文豪,然後問道:“你是朱文豪?”
“我是!”朱文豪說。
那名警員又轉向嚴倩琳,問道:“你叫嚴倩琳?”
“幹嗎?查身份證呀!”嚴倩琳說。
那名警員遞給他們一張紙條,說道:“這是馮先生留給你們的。”
嚴倩琳接過紙條,見上面寫道:“煩交朱文豪先生,嚴倩琳女士請將下面這句話刻在我的墓碑上——一個賭徒的自白:贏得的是金錢,輸掉的是人生。”
他們在看這紙條的時候,那名警員說:“據法醫初步檢查結果,馮先生很可能是服安眠藥自殺,但目前還不能十分肯定。”
朱文豪站在那裡,像傻了一般。自殺?馮萬樽自殺了?
他突然想到了馮萬樽的最後一場馬賽,他在經歷了許多場失敗之後,終於有了一場大勝,贏得了他這一生中第二個單場一億元彩金。而且,十分巧合的是那個組合,第一名“天外來客”,第二名“得意非凡”,第三名“傳奇終結者”。
這個組合不就是一代馬神馮萬樽的寫照嗎?馮萬樽作爲“天外來客”,既偶然又必然地出現在香港馬壇,接着度過了“得意非凡”的兩年多時間,接着一系列麻煩接踵而來,這些麻煩將他徹底打敗了,一個有關馬神的傳奇也就從此終結。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命運的巧意安排?
53
馮萬樽辭世一週後,通往香港墳場的路上,爲馬神送殯的隊伍逶迤而行。
靈柩的後面,依次是一百個披麻戴孝的“孝子”,年齡有大有小,他們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十分虔敬。
在這一百個孝子的後面,是同樣披麻戴孝的李曼君和林雅婷。此時,她們相距不過一米,並排走着,臉上早已經是苦淚縱橫。
緊接着是朱文豪和嚴倩琳夫婦,他們同樣披麻戴孝。走在他們身邊的是馬神集團裡的職員。
再後面,分別由雪茄鼎爺和卦爺領頭,後面跟着的隊伍,沒有人說得出他們的名字,但常常都會在ChinaMax見到他們,應該是兩位馬壇高手的手下。在他們的後面,還有至少幾百人的送殯隊伍,誰都不清楚這些人的身份,他們穿着黑色喪禮服,胸佩白花,戴着墨鏡,顯得十分神秘。
沒有人通知警方,但誰都可以看出,在這個龐大的隊伍四周,充滿了便裝警員,他們臉上並沒有哀色,卻十分緊張。
此外,還有許多香港普通市民以及記者們聽說馮萬樽今日下葬,紛紛參加了這個隊伍,當然看熱鬧的佔多數。他們十分奇怪,聽說馮萬樽並沒有子嗣,哪來這麼多孝子?其實,這是豪哥的安排。朱文豪想到,馮萬樽風光一生,最後卻是英年早逝,甚至連血脈都不曾留下,便自作主張,收養了十個孩子,讓他們改姓馮,作爲馮萬樽的子嗣,又花錢請了些人,充當孝子,這樣才拼湊成了整整一百人的孝子陣容。
在葬禮進行過程中,突然有一列車隊向這邊駛來,中間竟然是一輛黑色的林肯房車,前後跟着的汽車有幾十輛。那些便衣警員見到這個車隊時,立時緊張起來。迅速向那個車隊靠攏,但是這些人很快就掉了頭,後來人們才意識到,這些人都是警察,而那輛林肯加長房車,在整個香港顯然不可能太多,車牌本身就顯示了身份。
車隊直到再不能前行時才停下來,先下來的是一些穿黑西裝、戴白手套的男人,然後有兩個人從林肯車上下來,一男一女,男子的個子很高,女的挽着他的手,顯得嬌小。實際上,當他們走到近前時,人們才發現,這種嬌小的感覺是因爲他身邊的男人太高大,相對於普通東方女人來說,她絕對屬於高挑的女人。
朱文豪和嚴倩琳看清了,走過來的這個女人是胡超女,而她挽着的男人,是她的父親胡老虎。
胡超女攙着父親,走到墓前。
墓前跪了很多人,這些人當然是朱文豪請來的孝子。此外,就只有兩個女人。其他人只是在四周站着致哀。胡超女和父親一起走到了墓前,她從身上取下一朵白花,彎下身,放在馮萬樽的墓碑上,然後和父親一起連鞠三個躬。
葬儀結束,所有人都陸續散去,新墳之前只有兩個女人長跪不起,淚流成河,所有與她們相識或者不相識的人中,竟沒有一個人上前相勸。沒有人希望她們節哀順變,離開墳場。
夜幕降臨,兩個女人仍然留在一望無邊的墳塋叢中。斷斷續續的哭聲在香港的夜空中傳播。天上的星星一顆接着一顆跳出來,眨着眼睛,看着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一言不發。
也就在這時,隨着一聲鑼響,香港夜場馬開賽了,衆多香港馬迷隨着馬匹的奔跑而瘋狂地叫喊!
新一代馬壇盟主將會由誰來接任呢?
卦爺自然是躊躇滿志,他正在指揮着手下進行一場賭場大搏殺。
而雪茄鼎爺當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他正準備重新奪回盟主寶座。但據說雪茄鼎爺同他最得力的干將電腦神童之間出現了一些矛盾,有分道揚鑣的可能。真有那一天的話,香港馬壇新一代盟主會不會是電腦神童呢?畢竟,這是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呀!
一代馬神長眠於地下,而香港馬壇的搏殺並沒有因此結束。
賭博已經持續了一個又一個世紀,或許會一直延續下去。
夜幕中只有兩個女人跪在這裡,她們的面前是一座新的墓碑,朱文豪按照馮萬樽留給自己的字條,在墓碑上刻下了那行字:
一個賭徒的自白:贏得的是金錢,輸掉的是人生。
但是,夜色太濃了,一個賭徒的最後自白,被淹沒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