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闔府歡宴慶豐年 同行通聯攫暴利(下)
隔日午後,天下着大雪,盧嘉瑞帶着逢志,騎馬來到安閒茶館,盧嘉瑞下馬後把繮繩交給逢志去拴,自己就進茶館去。湯家盛與另外三家糧鋪的掌櫃或當家人已到,都坐在包間裡茶桌邊上,邊喝茶邊等候着了。
盧嘉瑞走進包間,見過禮,湯家盛分別介紹:“秦家糧鋪”,秦延掌櫃,當家的秦金旺沒來;另外的兩家糧鋪,一家“隆裕行”,掌櫃兼當家人,方茂才;另一家“兆豐糧鋪”,也是掌櫃兼當家人,王貴。
大家見禮寒暄畢,坐下,上茶,盧嘉瑞便直入正題說道:
“去年鬧糧荒,城裡糧食緊缺,價錢暴漲,我等做糧食買賣的也多賺了不少銀子,而今饑荒依然如故,但卻有人多運了些糧食來,就要賤價售賣,把好好的行市給做壞了去,在下真有些不明白,所以邀約各位出來喝茶,想討教個明白!”
“盧嘉瑞,你說得好聽!去年後邊幾個月你家‘瑞豐’獨霸了聊城的糧食買賣,你家是發財了,我等幾家同行店鋪哪裡有糧賣?何來多賺不少呢?”隆裕行的掌櫃方茂才說道,怨憤之意溢於言表。
“是啊,想來也是怪事吧,城裡咱們幾家糧鋪都沒糧食,就你家‘瑞豐’有,到運河碼頭來的都是你家糧船,我倒想先討教個明白!”兆豐糧鋪的掌櫃王貴話裡有話說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家‘瑞豐’湯掌櫃也在這裡,我只知道他派出很多夥計去南方採辦糧食運回來賣,至於你們有沒有出去採辦,我怎麼知道呢?”盧嘉瑞說道,瞟一眼王貴。
“的確如此。去年旱災,本地糧食幾乎絕收,我早早就派出夥計到杭州、湖州各地張羅好賣主,到這邊糧食緊缺,價錢上漲時就在那邊發運回來。”湯家盛說道。
“湯掌櫃可真聰明,買賣總做在別人前頭!”王掌櫃以譏諷的語氣說道,“就我等愚笨算了,難不成外邊的商販知道北方缺糧,聊城缺糧,價錢上漲,都不知道販運來發賣?”
“這個我就說不清了,我只知道自己做買賣該當看看時勢行情,做到未雨綢繆。當然,提早外出買糧,也是我家東主盧老爺的主意。”湯家盛說得沉着,既避免將這事都推到盧嘉瑞身上,讓他下一步不好說話,又避免說成都是自己的功勞讓盧嘉瑞心裡有不悅。
“就算你們後邊沒有去販來糧食賣,開始漲價的一段時日也有糧賣,也多賺了不少。不過我看今日就不必再說這個事了,就說說如今之事吧!現如今各位都有糧在手了,我倒不明白爲何要降價來售賣呢?在聊城也就我們幾家糧鋪有糧售賣,如若我們大家都堅守原來的價格,就是四百五十文一斗,大家不是都可以多賺不少嗎?”盧嘉瑞說道。
“各家鋪子各家買賣,你管我等賣多少價錢?你管好自家買賣,不要再來搗亂就好了!”王掌櫃說道,對盧嘉瑞的說法似乎想都沒想一下,就表示了反對。
“目今我等有糧賣了,是不是盧老爺又要想出什麼歪主意來使壞擾亂?”方掌櫃直言道,對盧嘉瑞自充滿戒備之心。
“當然,你們可以怨恨我,但我完全出於好意。你們試想想,全聊城就我們幾家有糧食售賣,而聊城人要買去多少糧食是基本不變的,你賣三百二十文一斗,能賣出那麼多,你賣四百五十文一斗,也是能賣出去差不多那個數,我等爲何不按四百五十文一斗賣呢?我等都可以多賺差不多五成的錢!”盧嘉瑞說道,停頓一下,見他們幾個都不做聲,又繼續說道,“這是一個極簡單的道理,我等稍一想就明白了。”
“照你這麼說來倒是個理,我等通聯起來,糧價就我等說了算,大夥都可以多賺一點。”這時,秦家糧鋪的掌櫃秦延開言了。
“秦掌櫃,你還沒領教過這位盧老爺,詭計多端,誰知道他懷的什麼陰鷙?說不定又是謀害我等的一個計策!”方掌櫃說道。
“方掌櫃儘可以放心,我們只不過是爲着大家同行都多賺一點,大夥通聯確定價錢,至於買賣還是各家各做,完全不相干,怎麼會是謀害誰的計策呢?”湯家盛說道,“如若大夥不商議定好價錢,勢必都會降價搶賣,到時你家今日賣三百五十文一斗,我家明日就賣三百四十文,後日他家就賣三百三十文,如此循環競相壓價搶賣,我們大家都受損失,本來該賺的錢都沒賺到。”
“大家商定了價錢,誰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能遵守?”王掌櫃說道。
“這個我想王掌櫃不必擔心,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我等都明白,一旦自己不遵守商定的價錢,其他人一定也就只能跟着不遵守,就會出現方纔湯掌櫃說的那種大家競相壓價搶賣的狀況,結果就是大家都損失,我想誰也不會嫌銀子賺得多。”盧嘉瑞說道。
“我覺得盧掌櫃的提議值得我等考慮,對我等同行確實是一個可行的好辦法。”秦掌櫃說道。他話不多,每次說的都在關鍵點上。
“秦掌櫃是個明白人,一說就明白。我是爲自己,也爲大家!”盧嘉瑞說道,“說實話,我倉庫裡糧食比你們都多,不怕跟你們爭,只是我不想與你等同行一同遭受損失!”
“只是我秦家糧鋪乃新開糧鋪,人氣口碑跟你們老鋪不能比,要是都一個價賣糧,無疑吃虧。”秦掌櫃說道,思想甚爲細緻。
“那我家隆裕行和王掌櫃的兆豐糧鋪也是小店鋪,遠沒有盧掌櫃家的‘瑞豐’名聲大,還開有分店售賣,同價賣糧也一樣處於下風,也不公平!”方掌櫃跟着說道。
“那這樣好了,我們現在定一個價錢,你們可以賣的比我家賣的價錢低一點,做個平衡。”盧嘉瑞說道,“我家糧鋪繼續按四百五十文一斗賣,隆裕行和兆豐糧鋪按四百四十文一斗賣,秦家糧鋪新開,按四百三十文一斗賣,大家覺得如何?”
“我贊成!”一陣沉默之後,秦掌櫃首先說話道。
“你家主人是不是贊成誰知道?”王掌櫃看一眼秦掌櫃,說道。
“這個你儘管放心,且不說我家秦老爺將糧鋪的買賣全權交我打理,就是他本人也是個絕頂聰明的明白人,這樣有利無害的事,他定然是同意的!”
“方掌櫃,王掌櫃,你們兩位難道要跟銀子過不去?”湯家盛見他們還在考慮猶豫的,催問道。
“我也同意!”王掌櫃說道。
“我也贊成!”方掌櫃也說道。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明日開始大家就按照這個價錢賣糧,不能私自改變。如果非要改變,需像今日一樣,找齊大家來會商,然後統一改變。”盧嘉瑞說道,“我要再說一遍的是,請大家務必遵守約定,如若誰不遵守了,想多做一點買賣,結果就一定是賺得更少,而且大家也跟着受拖累,賺得更少!”
事情議妥,幾位買賣同行對手才稍稍心氣平和些,一起喝了幾盞茶,然後各各告辭歸去。
翌日之後,各家糧鋪就按議定的價錢賣糧,聊城糧食價錢又回到了穩定的高位,幾家糧鋪依然可以日進斗金,財源滾滾而來。
早春三月,午後的日光傾灑着和煦的暖意,花園裡的草木花兒悠然地舒展開來,時不時還從林木草叢深處傳來幾聲歡快的鳥鳴,讓在園裡幽徑上漫步的人們感到分外閒適。
盧嘉瑞到芳菲苑裡來,卻只是爲着練功習武。他站樁站了兩炷香功夫,這回已經在練扎馬步了,扎完馬步,他還要練一陣劍法。如往常一樣,盧嘉瑞有空閒時總堅持着練功習武的習慣,深怕生疏了,以致以前練就的本領都荒廢了去。
盧嘉瑞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練功習武,不惟防身,對保持一副硬朗強健的身子也極其要緊,否則幾房妻妾就應付不過來,非但自己難以盡享妻妾嬌軀之豔美,如若不能雨露普施,還難免讓妻妾爭風吃醋,擾亂家宅和順之美,甚至讓她們對自己暗生怨懟。
就曾經有過這樣的情狀,一日晚上,盧嘉瑞到二孃林萱悅房中歇息時,自己累了就想睡覺,不欲再廝纏。萱悅嘴上不說,但看得出來有那麼一陣陣的不悅之色在臉上掠過,然後撒嬌賣乖的跳一段豔舞來挑逗。最後,盧嘉瑞不得已還是勉力作弄了一回。
想來也不奇怪,幾夜才輪着進一回人家的房,只管要睡覺,誰個能高興歡喜?萱悅是這樣,依良、潔如及冬花何嘗不是這樣?好不容易等來,晚間進了她房間歇息,除非遇着月例,誰個不想弄雲播雨一番?有時候盧嘉瑞真的是累了,或者是在外邊吃酒回來,乾脆就在自己書房裡歇息,誰的房間也不去。
當然盧嘉瑞明白,練就自己強健的身體是最最要緊的,不然迎娶這麼多妻妾又有何用呢?就這樣,盧嘉瑞對練功習武頗爲上心,午後或傍晚有空時,就會到院中天井或芳菲苑中練習,多年來堅持不輟。
盧嘉瑞練功習武時是不許別人打攪的,就算下人夥計有事,也必須等他練完再稟報。要是誰不知就裡的打攪了他,輕則會臭罵一通,重則罰跪,甚至扣減月俸。
這一日,盧嘉瑞在練功之時,因天氣晴好,冼依良和班潔如也在花園亭子上打雙陸棋,清蘭和玲兒在邊上伺候茶點,逢志則在亭子外邊逗着杏兒玩耍,盧嘉瑞就在離亭子百步之外的地坪上練功。
這時看守大門的寇偉跑進來,要稟報事情,見老爺正練着功,不敢去打攪,就走上亭子,向冼依良稟報道:
“大娘,外邊門上有知縣陶老爺使人來見老爺,說是有要緊事,如何區處?”
“老爺在練功,打擾不得,你就讓來人等着,老爺一旦練完就見他便是了!”依良停下棋子,說道。
寇偉“這——這——”了兩聲,剛要轉身出去。
“寇偉且慢!”潔如說道,“大姐,要是別的客人什麼的也就罷了,陶老爺的使人如何慢待得了?如若他嘴巴賤,回去回覆他家老爺,說我家老爺放閒之間讓他等候,豈不壞了老爺的聲譽?況且也不知陶老爺什麼要緊事情,萬一真是什麼火急之事,也真耽誤不得哩!”
“那怎麼辦纔好?按往常,練功時攪亂了老爺,定然會被他臭罵一通的。”依良說道。
潔如似乎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好不做聲。依良想了一會,忽而又說道:
“我有辦法了。”
“逢志,你帶杏兒過來!”依良對逢志喊道。
“大娘什麼事?女兒正玩得高興呢!”杏兒來到亭子上,說道。
“杏兒,你替大娘做一件事,做好了大娘給你一大塊牛軋糖吃!”依良對杏兒說道。
“杏兒能替大娘做什麼事?不能叫逢志或者清蘭他們去做嗎?”杏兒奇怪地問道。
“這事就杏兒能做。”依良說道。
“太好了!竟然還有隻有我才能做的事情!”杏兒說道,“大娘吩咐杏兒就是了,杏兒做去。不過,杏兒如今更喜歡吃炸肉包子,做完了大娘吩咐的事情,請大娘給杏兒買個炸肉包子吧!”
“好,就買炸肉包子!”依良說道,“很簡單,如今杏兒就到你爹爹跟前五步遠的地方,跟你爹爹面對着面,你只是看着你爹爹的眼睛,什麼話也不要說,直到你爹爹問你話,你就說陶老爺差人來,有萬分緊急之事求見。”
“這麼奇怪的,讓女兒盯着爹爹的眼睛,什麼話也不說?”杏兒疑慮着問道,“要是爹爹一直也不問我話,難道讓我一直盯着他到練完功嗎?”
“對,就這樣!”依良說道。
“好,我就去。”杏兒說道。
說罷,杏兒就高興地去了,她想的是香噴噴的炸肉包子。
杏兒來到盧嘉瑞身邊,站平,小心地跨大步子走了五步,轉過身,再平移兩步,正對着盧嘉瑞跟前站定,不言不語,開始直勾勾地盯着盧嘉瑞雙眼看。
盧嘉瑞在扎馬步中,雙眼微閉,婆娑的眼影中看見杏兒來到跟前,站定,卻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初時,他以爲杏兒是好奇,來看他練功,但好大一會都不見她走開,而且那眼光直直的盯着自己看,怪怪的。盧嘉瑞不由得將心神氣息慢慢的放鬆,然後慢慢的收了功,問杏兒道:
“杏兒,今日怎麼這麼怪怪的盯着爹爹看?害得爹爹功都練不下去了!”
“果然爹爹問杏兒話了!”杏兒高興地叫起來,“大娘說陶老爺差人來求見爹爹,有萬分緊急之事。”
“好了,爹爹知道了,走吧!”盧嘉瑞這時才知道是依良的小詭計,但她既如此用心,自己也不好責怪她了。於是,他牽着杏兒的手往亭子走。
杏兒則一邊輕快地走,一邊興高采烈地說道:
“大娘說要給杏兒買炸肉包子吃,這包子可香了,等一下我分一半給爹爹吃!”
“杏兒你自己吃吧,爹爹小時候也很喜歡吃炸肉包子,很香的,有時候還有點燙手,你可要拿穩了,要不然掉地上,被狗叼了去就可惜了!”盧嘉瑞說道。
說這話時,盧嘉瑞不由得想起,少年時,自己曾在城隍廟廟會上吃炸肉包子,被那羣街市惡少撞倒,然後打架的事情。自己被撞倒,炸肉包子掉地,正是被一隻大黃狗叼了去。
盧嘉瑞牽着杏兒來到亭子,交與依良他們,不多說,自己趕緊帶着逢志回到書房,穿戴好衣帽,就交代逢志出去領知縣陶老爺的差人進來。
陶老爺差人來見盧嘉瑞,究竟有何緊急之事呢?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