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回 判官有情矜全苦命鴛鴦 道長明見痛陳危重時局(上)
卻說上回說到秦翠柳請盧嘉瑞來家玩樂,卻是受了請託向盧嘉瑞求情,牽引出冉菓殺人奪妾謀財案。在案件審斷之際,主犯冉菓堂弟博康親自登門拜訪盧嘉瑞,陳訴冉菓冤情。盧嘉瑞聽罷冉博康陳訴,便答應將仔細公正審斷。冉博康臨告退之際,呈上禮單,盧嘉瑞未接看,便婉言拒絕。冉博康離座磕頭說道:
“小的素知老爺清正廉明,此五百兩銀子也是冉菓的一片心意,並不求老爺過多偏頗袒護,但得老爺持正公斷便好!如若老爺不受,小的心下難安,就怕堂兄冉菓性命休矣!”
盧嘉瑞當然知道,冉菓吞了一船絲綢錦緞的貨物,發賣出去多少也有兩三千兩銀子。興濟縣審案時冉菓卻賴說沒有侵吞貨物,只兩人下船私奔,貨船何去所終並不知情。知縣老爺沒有證人證物,也不好強斷他吞了。但盧嘉瑞是個做買賣的人,一看便知,這船無疑是冉菓順手侵吞了去。如今他拿來五百銀子疏通,也只是其中小頭,並非出自其自身血汗。想到這一層,盧嘉瑞便說道:
“好,既然你如此說,禮物本官暫且收下,存放在這裡,如若本官與廉老爺審案時,如你所陳訴的一般,本官與廉老爺自會酌情判斷,看你覺得是否如願以償,再做計較不遲。”
於是,冉博康出來,招呼兩個腳伕將四個大酒甕挑了進來,然後拿出一串銅錢將腳伕打發出去,再對盧嘉瑞說道:
“這四個酒甕裡,每個裝着一百二十五兩紋銀,一共五百兩,送老爺這裡,懇請老爺爲冉菓申雪冤屈!”
“你且回去,本官自有主意,審清真相,還冉菓一個公道!”
“多謝老爺!小的告辭了!”冉博康又磕了個頭,便告辭出了盧府。
盧嘉瑞本就是個七情六慾盛張之人,妻妾女子糾纏的多,見慣了男歡女愛,對世間男女愛慾情思自是深有體會,感同身受的,他因而也甚爲同情冉菓與辛紅梅的情愛遭遇,便有心迴護這兩個人。
盧嘉瑞甚至親自便服到監牢中去看望了冉菓和辛紅梅。他看冉菓確實是個敢作敢當的青年郎君,雖監牢中不免衣着襤褸,形容污糟,但依然斯文中帶有英氣,難怪紅梅姑娘會愛戀不捨。而這辛紅梅,長得溫婉可愛,美麗動人,雖牢獄折墮,也依然極爲迷人。
盧嘉瑞分別到監牢中看望兩人,聽他們各自陳說自己的經歷和心裡所想所感,比對他們所說的話,又與冉博康所陳訴的情節對照,覺得冉博康所言不虛。通過到監牢中看望預問,盧嘉瑞更堅定了要回護冉菓和辛紅梅的心意。
至於廉向篤,對盧嘉瑞主持的審案,一向是聽任的。他本身對審案其實並無多大興趣,他更關心的是案件能不能給他帶來好處,看有沒有禮物銀子送來,有送禮的,便正兒八經審看卷宗,審問人犯,然後細想怎麼給送禮的一方以迴護,重罪減輕,輕罪減免。相應的,如果盧嘉瑞拿過去主持的案子,他便自然而然地認爲盧嘉瑞也是收受了禮物,他也會自覺地不去過問,完全讓盧嘉瑞自己做主。
但是,廉向篤也很奇怪,因爲他聽說盧嘉瑞不收受案犯禮物錢財,平素在提刑司看盧嘉瑞似乎也不是個貪財之人,可盧嘉瑞是個商人,商人本就唯利是圖,怎麼會不愛才財呢?他盧嘉瑞還這麼辛苦勤勉辦事,廉向篤就是不能相信,盧嘉瑞居然能不爲銀子所動。
上堂提審之前,盧嘉瑞便與廉向篤商議過這個案件的情節,以及自己對案件的看法,提出了自己的判斷和預備的做法,廉向篤也表示贊同。
到上堂審斷之時,審問便只成爲一個走過場,盧嘉瑞和廉向篤都端坐堂上做判官,由盧嘉瑞主審。雖然形式都一般,審問的審問,辯解的辯解,書記的書記,最後還簽字畫押,但盧嘉瑞心裡早已定好了判斷。當審問結束之際,盧嘉瑞便一拍驚堂木,宣判道:
“冉菓,你處心積慮,染指主人小妾,趁跟隨主人薛祥外出販賣貨物之機,將薛祥推落江中,致使薛祥溺水而死,傷天害理,罪責深重;辛紅梅,你水性楊花,勾搭奴僕,侍夫不忠,導致禍患,罪孽非淺!你兩人犯科情狀,經興濟縣知縣審理明白,押解本司,本司覈查審理詳明,所得結論與興濟縣公文完全一致!特覈定審斷如下:冉菓,罪不可恕,殺人抵命,斬首;辛紅梅,就地沒爲官奴。即刻收押回監牢,冉菓擇日行刑,辛紅梅擇日發落。退堂!”
盧嘉瑞這一審斷令冉菓和辛紅梅登時暈厥了過去!他們都感覺昨日老爺到監牢中預問時,態度甚爲溫和,不時流露惋惜迴護之意。這都讓他們兩人感覺到冤屈有望申雪,心裡還都等着提堂,盼望早日脫離禍患。方纔審問之時,盧老爺和廉老爺也是平常的問答,並無波瀾,如今爲何一下之間變天了呢?
冉菓和辛紅梅兩人回過神來,便呼天搶地的呼號冤屈,但堂上的軍牢卻不容分說,將冉菓和辛紅梅分別押回監牢中,令冉菓和辛紅梅都痛不欲生,悲慼沮喪之極!
在堂下旁聽的冉博康也極爲驚詫。在盧府向盧老爺陳訴時候,看得出來盧老爺多少已有些被說動,至少心裡應有所觸動,有了迴護之意,又收下了禮金,如何今日的審斷一些兒關顧都沒有呢?冉博康百思不得其解,想着出去了這許多銀子,卻沒討得半點好處,他鬱憤難當,心急如焚!
當日午後,盧嘉瑞從提刑司衙門散卯回到府裡,在書房坐下沒一碗茶功夫,便有寇偉來報冉博康求見。盧嘉瑞叫逢志領冉博康進來。
冉博康進門便望盧嘉瑞拜倒磕頭,口裡稱:
“小的冉博康拜見盧老爺!”
“你不必開口。”盧嘉瑞搶先說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你回去準備好,明日晌午過後,你到城北門邊上醉仙樓要一間包間,點好一桌酒菜,到時冉菓和辛紅梅自然會到那裡與你匯合。你等好好吃罷這頓酒飯,然後你告訴冉菓,帶上他的金銀資財,帶上辛紅梅,隱名埋姓,到一個遠離家鄉的地方去安居樂業,永遠也不要再回到滄州去。”
“小的替冉菓多謝盧老爺再造之恩!”冉博康聽明白了,也不再多說什麼,叩了幾個響頭,便告辭出了盧府。
這就是盧嘉瑞想出來的法子。
他在堂上重判冉菓和辛紅梅不過是掩人耳目,因爲如此命案在提刑司覈查複審,單聽案犯的一面之詞,是無法翻案的,就算犯人可以處置,光是州縣審案的文書便難以回覆。如若沒有足夠的理由就推翻了州縣的審判,無疑難讓州縣衙門悅服,不免讓人覺得提刑司明面上都貪瀆枉法。
於是,盧嘉瑞便順着興濟縣公文判決,當堂審斷冉菓和辛紅梅重罪,然後卻就在本司監牢中找一個罪大惡極,依法當處斬卻尚未審斷成文的罪犯,冒名冉菓實施處斬行刑,同時還找一個可判沒官爲奴的女犯冒名辛紅梅執行,而將當地刑犯銷了案。如此做法,外人無法深究事情的來龍去脈,自然都看不出來,其實內裡倒轉了乾坤。
在這事上,廉向篤自然是贊成盧嘉瑞的,他甚至還爲從盧嘉瑞的排布里學習到了此等操弄刑獄的法子而高興。
當然,廉向篤對盧嘉瑞的贊同也換來了回報。一日午後散卯,盧嘉瑞邀請廉向篤到家吃酒聚談。酒足飯飽之後,廉向篤將要告辭之際,盧嘉瑞叫逢志搬出冉博康送來的那四個大酒甕,對廉向篤說道:
“廉大人,這四個大酒甕,每個裡邊裝有紋銀一百二十五兩,合計五百兩,是冉菓差人送來的,下官一力推拒,但送來的人落擔就走,追尋也找不着,不得已只好收下。這是下官頭一次收受人犯送來的禮金,也不敢自專,今日特邀請廉大人過來吃酒,也是爲着此事。”
“既是冉菓送與盧大人的禮,盧大人但收無妨,不必說與下官知道的。”廉向篤瞄一眼那四個大酒甕,說道,“盧大人爲着冉菓之事,也是費盡了心力,如今他得償心願,他感謝大人是應該的。”
“下官向來不收受人犯禮物禮金,這次一來是實在推拒不得,二來也想,他冉菓無疑是吞了那財主薛祥的一船絲綢錦緞布匹,也值兩三千兩,興濟縣官府卻沒有證據斷他吞了,也起不回贓物,提刑司斷案也無法追贓,讓他拿出幾百兩贓銀來,也不算盤剝他。”盧嘉瑞似是解釋,又似是向廉向篤申明,說道。
“這個下官知道,盧大人一向清廉。”廉向篤勉強應聲道,許是由於自己相反的一向不檢點,羞於說及這個話題。
“不過,此事也是廉大人多有協力才能做成,如今下官也不推辭,留下一半,一半與廉大人送去,下官方能心安!”盧嘉瑞說道。
廉向篤虛詞辭謝一番,但並不堅拒,盧嘉瑞便讓逢志叫邱福前來,命邱福着人押送這兩壇酒,隨同送到廉老爺家宅上去。
至於冉菓與辛紅梅,被悄悄的從監牢裡放出去,由盧嘉瑞派邱福領到醉仙樓與冉博康匯合,吃了一頓好酒飯,然後兩人飄然而去。
後來,冉菓與辛紅梅悄悄的去將原先埋藏起來的剩餘的兩千多兩銀子取來,還給了冉博康照應打點花費的六百多兩,又另外多給了冉博康兩百兩做謝禮,然後將剩餘銀子換成金子,包裹隨身,遠走他鄉,相攜輾轉到南方兩浙路越州蕭山縣城,更名改姓的定居下來。
兩人遵照盧嘉瑞的告誡,再也沒有回到滄州興濟縣去。兩人後來就在蕭山縣城開了一間北方菜酒家,安居樂業,繁衍子孫。如此,由於盧嘉瑞的一力迴護,這對有情人不但性命得以保存,恩愛延續,還無意之間躲過了後來北方地區大宋與金國之間的紛繁戰亂,躲過了更加悽慘的家破人亡災禍,情愛圓滿,開花結果,這是一個極好的結局。(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