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只有他看得見。當時他衝向顧沉殤,準備一劍結束他時。他眼中的驚愕並不是泯兒的出現,而是那顧沉殤所看不見的一幕。泯兒手中的匕首冷冷地指着自己的喉嚨,眼神堅定如荊國那夜的雪花。若儒以沫沒有停住,泯兒那一劍,早已經刺入了她自己的咽喉。
薰兒......難道你寧願死也不願意和你哥走嗎?爲什麼......這是爲什麼......即使儒以沫有多聰明,他算人心有多準。他也沒有想到,顧沉殤可以愛上泯兒,泯兒怎麼就不能愛上顧沉殤呢?即使如今記憶已經恢復,但愛的根已經茁壯,怎能說不愛,就能割捨的了呢?
愛來過,就像風拂袖,你可以說它走了,但你說卻不能說它沒有來過。
儒以沫輕輕握住泯兒瑟瑟發抖的手,凝視着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親人。他從六歲開始那長達十三年的計謀,表面上說是爲了解救天下蒼生,其實,最重要的他只是想給母后和薰兒安定的一生,他十三年來日日夜夜都刻意在釗王面前表現得不思進取,愚昧無知,爲的就是,不讓釗王認爲自己王位可危,而起毒殺之心,而如今母后已經走了,這計劃到了底最終是爲了什麼呢??
泯兒緊緊地抓着儒以沫的手,輕輕地搖頭,血紅的眼睛動搖着儒以沫的決心。
這是一次理性與感性的抉擇,如果他選擇了理性,殺了顧沉殤,再借用顧沉殤的身份一舉成功,可若他真這麼做了,即使他最後真的成功了,完成大業奪得天下,但這固執的妹妹必定會甘願和顧沉殤一起死,香消玉殞,不復存於人間,那麼他奪得天下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可若感性戰勝了理性,留着顧沉殤,這等於在背後養了一隻猛虎,所謂養虎爲患,到了最後,怕是不僅大業未成,身先遂!
正在儒以沫猶豫不決時,一股凝重的紅色血氣正悄悄地在三人腳下蔓延開來。
儒以沫只覺得心口一涼,一股血氣直逼全身經絡。心中暗叫不好,可還未等他有任何動作,伴隨着一聲怒吼,一個巨大的身影從天而降,直直地隔離開了儒以沫與顧沉殤。
“饕餮,你......”
未等儒以沫說完,饕餮的聲音卻早已如霹靂般砸來。“猶豫不決,此乃懦夫也!!”
說罷,一股巨大的氣壓竟在空中幻化爲有形的紅色刀刃,沖天而起,直指顧沉殤飛去。
顧沉殤早已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看着紅光破空而來,他躲不過,也不想躲過。他心中竟然有一絲從未有過的舒坦。
因爲這次,他不僅人冷了,心也冷了,他驀然想起師父的話,“林泯兒終會將你送上生命的盡頭。”他笑了,笑着望向那淺金色衣裳的女孩的背影,那陽光,那歡樂的顏色......
明年復來,卻無人在旁,即便是良辰美景,還不如殘垣斷壁,自嘆自惜......
冷了,閉上眼,卻又一點點微小的衝擊力鼓動着耳膜,在這一片轟鳴聲中愈來愈響,像一股弱小卻又撕心裂肺的力量,在顧沉殤漸漸失去感覺的心臟中砰然涌出。
那是一女孩撕裂了般的尖叫。
“沉雪哥哥!不————”
顧沉殤猛地睜開眼,看見泯兒驚恐的臉,以及她臉頰上那兩道血紅血紅的淚痕。
他剎那間就明白了。泯兒!泯兒!!
他飛奔,紅色光刃尖銳的力量扎進他的身體,他不管,他只看見眼前自己所愛的女孩也在向他跑來。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抱住她,就可以這他可以用生命交換的美麗......
泯兒哭着跑向顧沉殤,一頭撲到他血淋淋的懷裡,張手一抱,心口卻猛然一空,擡頭看向顧沉殤的左臂,幾乎是不成音地哭道:“沉雪哥哥......你的手......”
顧沉殤的左肩胛骨早已破碎,混雜的血肉中露出森森白骨。離言劍插在數米之遠,劍身上的藍光已經被血覆蓋,頓時暗淡無光,在它人看來,已經與廢鐵無異。
濛濛細雨......
顧沉殤沒有理會自己的胳膊,只是輕輕將這發抖小淚人倚進自己的懷裡,將下巴抵在她冰冷的額頭。閉上眼,輕抿一笑,彷彿在夢中囈語一般說道:“傻瓜,你以爲你走了,我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嗎?如果沒有你,我更寧願我的一生,只在荊國那夜的雪花下,只在你迷離的眼中......”
泯兒在他的懷裡無聲地哭泣,臉頰貼着那一片血紅的衣裳,映襯着泯兒蒼白的面色。
“對不起.....對.....不起.....”泯兒的聲音幾乎小得聽不見,在顧沉殤的胸前起伏。
“泯兒你說什麼?”顧沉殤將泯兒輕推開,看着這弱小的女孩垂着眼,血淚一滴一滴,彷彿無休止地從她的眼中滴落。她的嘴角細細地顫動着:“對....對不起....沉雪哥...哥...對不起......”
顧沉殤頓時腦中一片空白,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瀰漫上了他的心頭,他的眼直直地盯着那一朵朵打在地上的紅色淚花,他幾乎喪失了人生來言語的本能,沙啞如野獸低低的咆哮:“彼....岸花......淚!”
泯兒張口吐出一口的血,可她卻依然倔強地念着對不起,一聲一聲,直擊着顧沉殤的心。“對不起.....對...呃.....”泯兒身子一顫,一口鮮血噴出。隨即身子終於一軟,倒在了顧沉殤的懷裡,嘴角仍念念着對不起,可發不出一絲聲音。
顧沉殤抱着這虛弱地彷彿一碰即碎的女孩,說不出一個字,淚打在泯兒的臉上,像一顆顆破碎的琉璃。這已經不再是悲傷了。顧沉殤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那一片血紅的竹林,雨灑過一片又一片悲涼的土地,灑在那兩個冰冷的身影上。他抱着她,望着她,他就只是這麼地望着她,就像他已經死了,死在了她的身旁。
泯兒竭力仰起頭,貼在顧沉殤的耳旁,用着微弱的氣息呢喃,她的嘴角微微咧開,笑着,像是訴說自己最開心的事:“沉雪哥...哥,泯兒.....傾心於你!”
下一刻,對於顧沉殤來說是無聲的,那個細語呢喃的女孩身子微微一顫,自己的懷中有一點點衝擊力。那個冰冷的小手就摔在了血紅的泥土上。
顧沉殤還來不及回答,還來不及喜悅,甚至還來不及......
世界就在那一刻,終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