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冬子的爸爸。”
“……”
歐晴此話一出,嚴甯又愣住了。
垂眸再仔細看了看,嚴甯眼底劃過一絲恍然。
難怪她剛纔第一眼就覺得這男子有那麼點眼熟,只不過一時沒想起來。
歐晴瞅着嚴甯,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忍不住好奇地問:“他沒跟你說過他的家事嗎?”
嚴甯拿着相框的手微不可及地緊了緊。
“呵!我跟他又沒關係,他的家事跟我有什麼好說的。”嚴甯一邊將相框放回原處,一邊冷笑着淡淡譏諷。
以前的他,避她如蛇蠍,又怎麼會主動告訴她這些。
而現在,她已對他的事沒有絲毫興趣。
她記得有次他想跟她說什麼來着,好像是說他爸爸跟四叔什麼什麼的,可他還沒說完,就被她阻斷了,她很明確地告訴他,她不想聽!
與他有關的一切,她都不想聽。
嗯,她不想聽,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沒興趣。
嚴甯正欲開口說別談霍冬的事了,哪知歐晴下一面一句,卻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歐晴說:“冬子的爸爸跟你四叔是發小,是最好的兄弟。可在工作中,他們卻又是彼此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競爭對手?
嚴甯蹙眉,硬生生地把已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歐晴看着照片裡的嚴謹堯和霍家興,無盡惋惜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其實霍家也是將門世家,當時的聲望與嚴家不相上下,可在冬子五歲那年,霍家慘遭厄運,一夜之間就沒落了。”
厄運?
什麼厄運?
嚴甯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歐晴。
“二十幾年前,冬子的爸爸媽媽意外身亡,連人帶車被一輛逆行的大卡車撞到了河裡,當時冬子也在車上……”歐晴的語氣特別沉重。
嚴甯的心,狠狠一顫,心情也瞬時沉重起來。
“冬子的爸爸砸破車窗,把冬子從車窗裡推出去,那時候冬子雖然只有五歲,但他會浮水,也還好你四叔及時趕到,冬子才倖免於難。”歐晴又是重重一嘆,搖頭惋惜,“可冬子的爸爸媽媽就沒那麼幸運了。他爸爸腿被卡住,沒辦法脫身,至於他媽媽,可能車子墜入河裡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知覺,等你四叔把冬子救上岸之後,車子已經沉入了河底。
“反正最後他的父母……就那樣去了。”
嚴甯突然就覺得如鯁在喉,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冬子的爺爺就只有冬子的爸爸這麼一個兒子,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一個月後也過世了。”歐晴一邊幽幽說着,一邊拿起另一個相框漫不經心地擦着,“樹倒猢猻散,原本聲名顯赫的霍家,一夕之間就全毀了。
現在這種世道,世態炎涼,輝煌時門庭若市,落魄時無人問津,這是最正常不過的現象。
都二十幾年了,估計也沒幾人還記得住霍家曾有的輝煌吧。
嚴甯沉默。
乍然聽聞這樣一個悲傷的故事,嚴甯心裡五味陳雜,說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同情?憐憫?
或許都有吧!
反正絕對不會是心疼!
嗯,不是!!
沉默半晌,嚴甯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惑,“意外?”
那樣一出慘劇,是意外,還是人爲?
“你四叔查過,可查不出結果。”歐晴惆悵地搖了搖頭。
四叔查過?
那就是說,是人爲?
否則四叔爲什麼要查?
必然是有所懷疑,所以纔會追查。
嚴甯想得出神,一時沒有說話。
歐晴見狀,頓時誤解了,氣呼呼地看着嚴甯,“怎麼?你也懷疑你四叔?”
“沒有啊!嬸嬸你怎麼會這麼以爲?”嚴甯愕然,連忙搖頭。
歐晴輕嘆,悶悶不樂地說:“我記得這件事在當年被傳得沸沸揚揚,各種對你四叔不利的傳言不絕於耳,大家都說是他爲了排除異己所以對好兄弟痛下殺手。”
權力之爭,有多麼殘酷和無情,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最明白。
都說商場如戰場,其實官、場,纔是真正的戰場!
叩叩叩……
突然,書房的門上響起三聲輕叩。
“夫人,可以炒菜了。”是傭人的聲音。
“好,馬上來。”歐晴揚聲回答,然後拉起嚴甯的手往門口走,“走吧,我們下去炒菜。”
“嗯。”嚴甯輕應一聲,一邊跟着嬸嬸的步伐,一邊忍不住回過頭去又看了眼那張照片。
心情複雜……
出了書房,兩人下樓。
“冬子你來啦。”
嚴甯正心不在焉,突然被嬸嬸一句話喚回神來。
定睛一看,客廳的沙發裡可不是坐着霍冬麼。
霍冬正抱着小太子嚴蕭楠,拿着一個小玩具逗着小傢伙玩兒。
“嗯。”霍冬輕輕應道。
一週前回到帝都,他就被歐晴強制命令住院,今天才出院。
霍冬自然是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從樓上下來的嚴甯,但擔心自己一直盯着她看會惹她反感,所以淡淡一瞥之後,就率先移開了視線。
“夫人好!”姜小勇對歐晴深深一鞠躬,諂媚問好。
“乖!”歐晴笑得和藹可親,拍拍姜小勇的肩,毫不吝嗇地讚揚道。
被總統夫人拍肩讚揚,這是何等的幸運和榮耀,姜小勇同志表示快樂暈了。
開心得臉都笑成了一朵花兒。
歐晴偷偷瞟了眼霍冬和嚴甯,然後對姜小勇說:“小勇,跟我進廚房幫我打下手,你願意嗎?”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姜小勇點頭如搗蒜,簡直是求之不得。
“那來吧。”
“好咧!!”
姜小勇屁顛屁顛地跟着歐晴去了廚房。
客廳裡便只剩下抱着小太子的霍冬和僵立在樓梯口的嚴甯。
回來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
她知道他在住院,本以爲以他的傷勢,怎麼着也得住個十天半月的,沒想到才一週就出院了。
剛知道他那悲慘的身世,這突然又看到他出現在眼前……
她的心裡感覺怪怪的。
就是那種想對他冷臉,卻又有點冷不起來的感覺……
她忍不住猜想,慘劇發生時,他是什麼心情?
五歲的時候他可能對痛苦和悲傷沒什麼概念,可長大以後呢?
當他懂事了,再回想當時的情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父母沉入河底……
他的心,該是多麼憤怒而痛苦啊!
霍冬在看了嚴甯一眼之後,就連忙移開了視線,就怕惹她不高興。
可她卻一直盯着他看!
霍冬表面沒有異常,心卻惴惴不安。
因爲他不知道她爲什麼要盯着他看,他甚至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又在無形之中做錯了什麼。
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不想把她氣走……
霍冬低着頭,狀似專心致志地陪着小太子玩兒,儘可能地不去注意她的目光。
正滿心忐忑,突覺腿上一涼。
霍冬一看,發現是小太子尿了。
下意識的,他將小傢伙拎高,避免他再尿在自己腿上。
五大三粗的男人,對帶孩子沒有絲毫的經驗,遇上這樣的突發狀況,頓時就手足無措了。
嚴甯見狀,立馬朝着沙發快步走去,對狼狽的男人伸出援手。
她想要去拿紙巾給他擦拭身上的尿漬,看來看去發現抽紙在茶几下,於是她下意識地蹲下去……
可就在她蹲下去拿紙巾的那瞬,小太子又尿了。
不多,就一丟丟。
由於霍冬把小太子舉高了,如此一來,直接就尿在嚴甯臉上了……
“我去——”嚴甯騰地站起來,狠狠抽了口冷氣。
霍冬嚇得心跳都快停了,連忙從她手裡搶過抽紙,一隻手臂夾着小太子,另一隻手忙不迭地抽出紙巾幫她擦臉。
“對不起,我——”他邊擦邊道歉。
急切的語氣顯示着他的慌張,就怕她生氣走人。
“嚴蕭楠!!”嚴甯氣得大喊。
小太子被堂姐的大嗓門嚇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看着氣急敗壞的姐姐,癟了癟嘴,要哭不哭的。
“怎麼了?”歐晴從廚房裡跑出來,揚聲問。
“嬸嬸!你兒子尿我一臉!你快揍他!!”嚴甯哭喪着臉氣得跺腳,狠狠搶過霍冬手裡的紙巾,使勁兒擦着自己的臉。
歐晴聞言,不急反笑,“沒事沒事,童子尿可以喝的,尿臉上說不定還可以美容咧,別怕啊!”
“嬸嬸你——!!”嚴甯不可置信地瞪着幸災樂禍的歐晴。
這還不是最可氣的,最可氣的是,她的眼角餘光裡,瞟到霍冬的脣角在微微勾起……
“笑什麼笑?!”她轉頭就狠狠瞪他,惱怒地喝道。
“對不起。”霍冬立馬隱去脣角的笑意,正色道歉。
嚴甯氣死了,可能是心理作用,開始覺得臉上好癢。
沒空跟他計較,她忙不迭地朝着衛生間衝去。
姜小勇走到霍冬身邊,從老大懷裡抱走小太子,然後用肩撞了撞老大的肩,擠眉弄眼地慫恿,“冬子哥,你身上也被尿了,快去洗洗。”
霍冬猶豫。
“快去啊!”歐晴也走上前來,用力拍了下他的手臂,壓低聲音催促道。
霍冬悄悄嚥了口唾沫,咬了咬牙,然後硬着頭皮朝着衛生間走去。
歐晴和姜小勇連忙回去廚房,給他們留一個獨處的空間。
洗手間裡響着嘩嘩水聲,是嚴甯在使勁兒洗臉。
可能是她太着急,門沒有關。
霍冬站在衛生間的門口,默默看着彎着腰掬水洗臉的小女人,不敢貿然進入。
姜小勇偷偷罵過他慫,他知道。
慫……
好吧,他承認!
在她面前,他的確慫得夠可以的。
慫到沒被惹急連話都不敢說的地步。
住院的一週時間裡,每當乾媽來醫院的時候,他都期盼着能看到她的身影……
雖然一再的在心裡告訴自己別癡心妄想,一再的對自己說她不可能會來……
可他的心,就是忍不住充滿希望,忍不住滿心期待,忍不住奢望着她能來看看自己……
失望是毫無懸念的結果!
突然,嚴甯仰着小臉,對着鏡子眨眼睛。
“怎麼了?”他終於忍不住,擡腳進入了衛生間裡。
“隱形眼鏡掉出來了。”她答。
極其難得的沒有給他冷臉,也沒有叫他出去。
嚴甯的指尖上,頂着一片透明的隱形眼鏡,仰着小臉正試圖把眼鏡放進眼睛裡。
“奇怪,怎麼放不進去了……”
來來回回幾次都不成功,嚴甯蹙着眉惱火地小聲咕噥。
“需要幫忙嗎?”霍冬在心裡默默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硬着頭皮小聲問。
“你會嗎?”她瞟他一眼。
不是輕蔑,也不是不屑,就是很正常的詢問眼神。
他默了默,如實回答,“我可以學。”
他不會,但願意學。
嚴甯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幾秒,然後淡淡吐出兩個字,“洗手!”
她同意了。
霍冬頓時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打開水頭,使勁兒搓洗着雙手。
“放在眼球上。”
待他洗好手,她將指尖上的鏡片小心地放在他的指尖上,然後向他走近一步,對着他揚起小臉。
霍冬看了看幾乎快要貼上他胸膛的小女人,心跳瞬時漏了半拍……
他悄悄嚥了口唾沫,有點緊張。
又看了看薄薄的鏡片,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鏡片往她眼球上放。
“不好放的話你把我的眼皮往上翻。”
見他動作笨拙,她忍不住教他。
她若自己翻的話擔心會擋着他的手。
他依言而行。
將她的眼皮往上推,讓她的眼球更突出一點,他一邊幫她戴,一邊輕聲問:“你一直有戴?”
聽說隱形眼鏡戴久了不好。
“偶爾。”她答,輕輕轉動眼珠子配合他。
聽她說只是偶爾他就放心了。
“可以嗎?”一會兒後,他問。
嚴甯眨了眨眼,搖頭,“不可以!”
她取下鏡片,再次放他指尖上,讓他重來。
又過了一會兒……
“行嗎?”他問。
“不行!”她還是搖頭。
他看着她再一次放他指尖上的鏡片,小心翼翼地勸,“要不別戴了,傷眼。”
她的眼睛都有點被卡紅了,再強行戴上的話,萬一傷了眼睛可就不好了。
嚴甯仰着小臉用力眨了眨眼,緩解眼睛裡的不適感,嘟嘴咕噥,“不戴看不清,一會兒我把筷子伸進湯碗裡咋辦?”
她小聲埋怨的語氣,完全沒有往日的冷漠和疏離。
霍冬的心,噗通噗通一陣狂跳,激動得有點不敢相信。
她今天對他的態度……
不太一樣!
雖然並沒有對他笑臉相迎,但也沒有冷臉相對,這對他來說,就已經非常非常的驚喜了。
尤其她還願意讓他幫她戴眼鏡,甚至還主動靠他這麼近……
霍冬有種幸福來得太突然的不真實感。
嚴甯一眼清明,一眼模糊,不停地眨着眼努力適應。
而她這副仰着小臉對他眨眼的小模樣……
讓他好想狠狠吻她!
這一刻的氣氛,太過美好,美好的讓他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居然也能如此融洽地交談,他都多久沒有見過她對自己和顏悅色的模樣了啊……
感覺被她嫌棄怨恨的過程,都快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了。
來此之前,他只敢奢望看她一眼便覺心滿意足,可這會兒她就在眼前,他又忍不住奢望能更進一步……
對她,他就是這麼不知足!
每次面對她,他明明跟自己說好只要一點點就夠,可臨了,他總是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
霍冬一瞬不瞬地看着難得不給他臉色看的小女人,心潮澎湃,眼底柔情氾濫……
他想,她若是能一直對他這麼溫柔該多好啊!
他真是被她冷怕了。
待眼睛不再那麼難受之後,嚴甯拉起霍冬的手,將鏡片放在他的指尖上,“來,再試一次。”
她揚起小臉,睜大眼睛等着他。
霍冬壓下心裡的激動,微微低頭湊近她的臉。
他看似在認真幫她戴眼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今天怎麼對他這麼好啊?
不會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吧?
她不會是又要離開了吧?!
思及此,霍冬悚然一驚,慌張得來不及思考就失聲問道:“你又要去哪兒?”
他氣勢洶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讓嚴甯半天反應不過來,眨眨眼不解地望着他,“……什麼?”
“你是不是又要離開帝都?”他着急質問,英氣濃眉緊緊皺在一起簡直可以夾死蚊子。
“我幹嗎要離開?”嚴甯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他,一臉的莫名其妙。
他半信半疑,始終不太放心。
“你今天……”他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來。
看他那副糾結的模樣,她隱隱猜到了什麼……
突然發現好像自己的同情心太氾濫了……
俏臉一沉,她冷冷道:“你到底戴不戴?不戴還我——”
說着就要去搶他指尖上的鏡片。
“戴!”霍冬連忙擡高手,不讓她搶。
只要她不走,他就放心了。
嚴甯仰起頭,霍冬輕輕推高她的眼皮,小心翼翼地把鏡片往她眼球上放……
一會兒後。
“可不可以?”他問。
嚴甯閉着眼輕輕轉動眼珠子,然後欣喜地說:“好像可以……了……”
她噙着笑,邊說邊睜開眼。
哪知眼一睜開,就撞進他深幽似潭的黑眸裡。
嚴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感覺有點被嚇到了似的,噗通噗通,急促而混亂……
這一刻,兩人同時發現,彼此的脣,竟相隔不過幾寸的距離……
甚至,能聞到對方的呼吸。
世界彷彿在這一瞬靜止不動,周遭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天地間,只有他和她……
兩人都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霍冬深深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
他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地朝着她的脣一點點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