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祠堂的院裡,月影把兩人放下,手掌一翻取出個面具,扔給小谷。慘白的底色,兩頰兩坨誇張的粉紅,是小谷之前的面具,只是多了一道裂紋,從眉間直貫右下頜,將那彎彎的眼分了兩截,顯得更加詭異。
“我的面具,你幫我撿回來了。”小谷高興地捧着,把臉貼上去蹭了蹭,又自豪地別回腰間,絲毫不在意那道傷痕。
自打出了結界,沒過多久小谷便恢復了體力,倒是月影雖然身形硬挺着,卻讓阿竹覺得他隨時要倒在地上。
“把人看好了。”月影是對小谷說的,說完便自顧自地踏上木階,轉身進了西邊的屋。氣得阿竹在後面直跳腳:“說的什麼話!這種時候了你都這樣了我能跑嗎!”雖說她有前科,但現在也算時過境遷不一樣了嘛。
“小谷,我們不去看看他嗎?”
小谷搖了搖頭:“月影每次療傷都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不用吃飯也不用喝水,我們進去反而會打擾了他。”
“那我們……”
“等着就好了,他傷口癒合很快的。”
“他……他有什麼不一樣嗎?剛剛那羣人說……鬼火。”
“月影的本體就是一團鬼火,只是長着人的模樣,就像我的本體是一顆穀子一樣。很多人怕他,說他陰邪,不過一點也不對。他人很好的,還給我撿了面具回來。而且他很厲害,一把火什麼都能燒光,就是有時候沒控制好。”小谷指了指周圍,吐了下舌頭。
“大巫山的人認識他?”
“嗯——”小谷眨巴着眼思索着怎麼解釋,“也不算認識吧。那羣老頭剛到大巫山的時候有來我們這兒查探過,想把祠堂推平了,把小巫山也併到金頂寺去。他們修爲高,差點兒沒把我們滅了,還是白崎先生替我們解的圍。後來就定下約定,只要我們不鬧事,他們就不管我們。他們大門大派的,礙着仙門百家流言,也不敢隨便挑起什麼事端。所以這些年,月影一直躲着不和他們起衝突。可剛剛最後那火肯定是暴露了,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殺過來。”
“不是說這小巫山陰邪,他們不敢過來嗎?”
“晚上是這樣,所以他們剛剛只敢在結界周圍活動。但白天陽光那麼大,很多山精妖怪都躲起來了。”
“那我們,要不要先逃了?月影受了傷,不能再打架了。”
“不行,祠堂還在這兒呢。”
阿竹擡頭看了看,守着這破祠堂嗎?不對,是守着白靈吧。忍不住摸了摸懷裡的鎖,只覺心裡百感交急。
回到屋裡,依然那麼簡陋,沒有上燈,門開着,借了一地的月光,阿竹卻覺得比昨晚親切自在不少。打了一盆水坐在門檻邊上,揉溼了娟子,擦了擦臉,抹下一層灰土,在水中洗淨了,又擦了幾遍,望着手上發呆。手上的血跡已經幹了,雖然溼了水,也沒能完全褪去:月影的血,他真的沒事嗎?先是毀了他的寄託,又害他幾次三番受傷,難不成他上輩子欠了自己如今討債來了嗎,真是欠了他幾條命。嘆口氣,把手泡在水裡,細細揉搓着。再看時,雙手恢復了原來的白淨,掛着水珠,映着月光。盆裡的水染紅一片,水面浮着一層灰土……
醒來時已經日出三竿,隔着窗戶看到小谷早把棕色的麻布小短褂換成了褐色的,團着身子在園子裡刨土。伸展了一下身體,雖然肩膀和背上還傳來陣陣鈍痛,但脖子的傷已經結了痂,想來小谷的藥是真有用。她折騰了一天一夜,粒米未進,如今鬆下來,只覺得腸子都快餓得絞斷了。
“小谷~小谷~吃飯嗎?有蘿蔔吃嗎?”
“噗——啊!”小谷拔出來個什麼東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見阿竹醒了喊他便驕傲地揚了揚手中的戰利品——一個地瓜,但只有拳頭大小,再豪氣地指了指身後,那裡已經有一小堆的地瓜了,“阿竹你等着,今天我們烤地瓜!”
雖然比蘿蔔湯誘人多了,但阿竹餓呀。沒辦法,只能先喝幾瓢水充充飢,直嗆得自己打了個嗝。
小谷把一堆碎木頭都加熱了,一邊在地上挖了坑。鋪上一層熱得燙手的碎木頭,鋪上一層地瓜,再鋪上一層碎木頭,最後灑上雜草碎填了空隙,蓋上一層土,疊成一個小山包。
“小谷……月影他,出來沒有?”
“早上起來四處走了一趟,不過傷還沒好全,很快就又回去了。”
“真不能去看看?”
“也不是不能,就怕別擾到他岔了氣,反而傷得重了。”小谷手裡動作不停,“好了,地瓜應該烤好了,我們給月影門口放幾個,他一出來看到準高興。”
“他喜歡吃地瓜?”
“是啊,因爲地瓜又暖又香!”
小谷給了阿竹一根木棍,扒拉開土,一股熱氣蒸騰而上,夾着地瓜清甜的氣味。兩人從一堆碎木頭中把地瓜挑到一旁的筐裡晾着,那地瓜已經燜烤得發黑發焦,但從偶爾破皮之處露出內裡的紅皮黃瓤,甚是誘人。
飽餐一頓之後,阿竹打聽到院後不遠處有條山溪,問小谷借了套衣服便走了——嗯,白天陽光燦爛,沒有山精妖怪,而且那條山溪做了一小段圍欄,只有小半人深,水流乾淨和緩,是沐浴的絕佳之處。她已經不能再忍了,頭髮黏糊發臭打結得梳都梳不開,衣服上沾了塵土沙粒血跡變得又乾又硬,讓她整個人都很抓狂。
換下衣服,將自己整個泡進水裡,頓覺重獲新生。溪水很涼,刺激得皮膚精神抖擻,適應之後只覺神清氣爽。
四周很安靜,阿竹脖子上的鎖在水光瀲灩中折射着幾點日光:白靈嗎?既然是神明爲什麼在祠堂裡收了兩個山精鬼怪?到底做了什麼讓月影守了這麼多年?爲什麼宿在我的長命鎖裡?爲什麼除了我又不讓別人碰?太多的問題想不明白,只覺得自己捲入了不該捲入的恩怨,但這次……算了算了,反正都捲進來了哪兒還有什麼該不該的,把靈識聚齊了就當還了月影和小谷的人情吧。
這麼一想頓覺輕鬆不少,就着溪水把頭髮梳洗開打理好,再在水中泡得暢快了,才滿足地換了衣服,將自己原本那一身洗了,哼着小曲兒回祠堂去。
“讓你看着她,你放她一個人到山溪去。跑了怎麼辦,讓妖獸叼了去怎麼辦!”祠堂的方向傳來月影的聲音,漸漸地近了,他醒了嗎?沒事了嗎?來找她了嗎?
“大白天的哪兒有妖獸,再說了她一個女孩子去沐浴,我能跟着去嗎。”呃……小谷還真是頗爲懂事。
“你們,你們找我呢。”阿竹小跑幾步迎上前去,出現在他們眼前。
月影呆滯了一下,出神地望着眼前這人:白衣綠裙,寬大的袖子懶散地垂着,一頭烏髮還掛着水珠,散披在背上。有那麼幾個瞬間,眼前這人的臉晃了晃,變成另一個熟悉的模樣,也這樣滴着一路水,朝着他笑:月影,你來接我。
“白靈……的衣服。”
“啊?我我,我沒帶換洗的衣服,就暫時借了穿一下,等我自己衣服幹了一定馬上換下來洗乾淨了還回去。”
“你穿吧。”月影轉過頭去往回走,“她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