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阿竹藉着微弱的光,摸到月影身邊,觸手之間,一片猩紅黏糊。他的身體有些冰涼,呼吸急促而沉重。
阿竹手忙腳亂地在腰包間一頓翻找,掏出個小白瓷瓶,那是小谷從白崎那兒討來的救命靈藥,性命垂危之際能一藥還魂。拔開瓶塞,倒出一顆託在掌心,小心翼翼湊到月影嘴邊:“月影,月影,小谷給的藥。”
月影微微張着嘴,嘴脣有些乾裂,嘴角還掛着一片血跡。他看不到藥在哪兒,也夠不到,只覺得眼皮如千斤重,頭昏昏沉沉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見月影無動於衷,阿竹慌忙跪倒他頸邊,一手輕輕扶着他下頜,一手將藥丸送到他口中。可是藥丸對此時的月影而言太大,他無力吞下。
阿竹撲簌簌地掉着眼淚,哽咽着嗓子:“月影,別急,別急,我有辦法,有辦法……”她抖着手,將藥丸放到自己脣邊,啃下一半,啃下一半,再啃下一半。
一顆藥丸轉瞬成了幾個小點粒,阿竹捏着一個放到月影嘴裡,月影抿了下嘴脣,生硬地嚥下了喉嚨。阿竹哭喪的臉上扯出一個笑容,一點一點將剩下的藥丸顆粒悉數給月影服了下去。
靈藥不愧是靈藥,月影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阿竹微微鬆了口氣,撕開幾個布條,把月影腹部、左腿和右肩撕裂的大口子包紮上,又脫下身上的玄羽袍,輕輕給他蓋上。蜷着腿,坐在月影身邊,雙手握着他的手掌,來回搓着給他取暖。
“月影,你感覺怎麼樣啊?”阿竹邊搓邊呼着氣,不想讓它冷下去。
迴應她的是一陣呼吸聲,似乎帶着朦朧睡意。
“月影,月影。”阿竹有些發慌,“你和我說說話,或者動動手指嘴脣都可以,你不要睡過去。”
呼吸聲愈發綿長。
“月影,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帶上了哭腔,手上抓得愈發緊,“求你了,睜睜眼,不要睡過去,不要睡過去。”
“唉——”一聲長長的嘆氣,月影的嗓子有些啞,有氣無力地動着嘴脣。
阿竹趕緊把耳朵湊了過去,她多害怕聽到月影的遺言。
“安靜點,凝神。”
誒?月影這是——嫌她吵?
她村裡人說了,重傷之際一定要不停喚那人名字,留住他的意識,如果昏睡過去很可能就一睡不醒了。所以她才那麼努力地叫喚,居然被嫌棄了!好吧好吧,傷者爲大,她不給一般見識。
尷尬地直起身,撇了撇嘴,將月影的手放到袍子底下,仔細地掖了掖袍邊。摸到一旁抱腿坐着,別擾了月影調息凝神。
過了一陣,月影的呼吸愈發平穩綿長,漸漸地已聽不出聲響。阿竹靜靜地望着,似乎感覺有股力量在他周身規律運行,慢慢織成一個銀藍的網罩,溫溫潤潤地護着他,而他就像回到母親懷中的孩童一樣,完完全全沉浸在那個溫柔的懷抱中。
不知過了多久。
“靈姐姐……”
阿竹在瞌睡中靈敏地捕捉到月影的一聲呼喚,輕輕的、喃喃的,如小兒做夢囈語一般。她輕手輕腳地靠過去,見那股力量已經消失了,月影正靜靜地躺着,但眉頭微皺,滿額汗珠,似是陷入了夢魘。
“月影?月影?”阿竹試探性地輕喚了兩聲。
“呃……”月影脖子微張,右手伸在空中,似要抓住什麼,“不要……不要……”
“月影?”阿竹輕輕握住月影的手腕,探了探他的額頭,有些些涼。轉身取出火折點燃一堆擦拭過血跡的碎布條,索要那短暫的溫暖。
她將手放在月影胸前,溫柔地輕輕拍着,口中和緩地哼着調子。小時候,她每每半夜驚醒,孃親總是這麼哄她。
昏暗的地道中迴盪着阿竹溫和如水一般的小調。哼着哼着,月影漸漸平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慢慢放鬆舒展。
“呃唔……”月影悠悠地醒轉過來,微擡了擡眼皮,“阿竹?”
阿竹心下震動:這是月影第一次喊她名字!
“我在,你感覺怎麼樣?”話一出口,是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溫柔語氣。
“嗯,好多了。”月影的聲音聽着有些虛弱。過了一會兒,他把頭偏向另一邊,緩緩道:“你剛剛,在屍骨堆上,哭了。”
“啊?”阿竹不明白爲什麼突然說這事。
“爲什麼?”月影問得執着。
“因爲,你流了好多血,我以爲你要死了。”阿竹垂下眼臉,心中還有些後怕。
“你怕我死了嗎?”月影的聲音中有說不出的孤寂,“我死了,你就可以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什麼話!”阿竹帶了一點點怒意,“爲了這種理由就想讓你死,我在你心裡就這麼刻薄嗎!”
一陣沉默——阿竹有點心虛,她是不是說得太重了,月影畢竟還受着傷。
“對不起。”月影隔了好一會兒才怯怯地開了口,“能不能……能不能借你靠一下?”
阿竹有點不知所措,這麼虛弱無力楚楚可憐的月影,她還是第一次見。
“好、好啊。”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將月影的肩扶起,靠在自己懷裡,儘量找到一個讓他舒服的姿勢,“這樣,可以嗎?”
“嗯。”月影上半身倚在阿竹曲起的腿上,頭枕在阿竹的臂彎裡,感受着阿竹身上的體溫,聽着阿竹的心律跳動,鼻尖微動,滿滿都是阿竹的氣息。
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脣微動,“你好暖和。”
“哈?”阿竹懵了一下,瞬間紅了臉,心裡小鹿亂撞:這傢伙在這種時候說的什麼呀!不會是傷到腦袋,傻了吧?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阿竹低頭看着他,雖然地道昏暗,她卻真真切切看到了月影臉上平和從容的表情,一時間心下惻隱:月影,表面上冷冷的、強強的,其實也不過是個脆弱孤獨的小孩子。他的過去是怎樣的呢?他和白靈經歷過什麼呢?他很喜歡白靈吧。一直這麼念念不忘,真讓人羨慕。誒?羨慕?我在羨慕——白靈嗎?
阿竹眼光微移,細細打量起月影的臉龐,輪廓分明,俊朗秀逸,笑時夏花燦爛,肅時冬雪如霜,是個帥氣的少年郎模樣。而且長得高,身手好,腦袋靈光,不僅沒殺她,還幾次三番救她,救她爹……這些已經足夠俘獲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芳心了,雖然有點窮。
突然如夢初醒:我不會、我不會是……喜歡上月影了?
如此想着,心跳得更加厲害,咚咚咚直往喉嚨躥,像是要跳出來驗個明白:不行不行!怎麼可能!他又不是人!而且已經有白靈了!我不過是個替身,收齊了靈識就一拍兩散,擱這兒胡思亂想什麼呢!忘掉忘掉忘掉!都是錯覺,是錯覺!
做了幾個深呼吸,口中胡亂念着現編現用的經文咒語。過了許久,總算稍稍平復心境,靠着背後的山壁朦朦朧朧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