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竹醒來時,窗外已經日光高照,屋裡一片通徹明亮。月影早已起身,此時正坐在桌案前,沐浴着溫和的日光,捧了本線裝書細細讀着。右手邊的青瓷瓶中插了幾隻小蒼蘭,綴着白色或鵝黃色的小花;左手邊擺了個小小的青瓷薰爐,塑成蓮花狀,蓮蓬般的頂蓋孔中正嫋嫋地飄出一縷輕煙。如此歲月靜好、陌上公子溫潤如玉的畫面,真讓阿竹不敢相信畫中人是出手就能把一個龐然大物燒成灰的月影。
心下好奇,便躡手躡腳地下了榻,輕輕走到桌案邊,斜着眼瞟了兩下書的封面,卻什麼字也沒寫。
“月影?你看的什麼呀?”
月影擡起頭,把書合上,遞給阿竹:“白靈的手記,記載瞭如何調用控制靈力,你看看。若有不明白,便去問白崎。”
阿竹伸手接過,隨便翻開兩頁,字跡清秀,柔而不失剛勁。再翻幾頁,工整地繪着一系列符文圖樣,其中有幾幅便是月影之前教給她的。正看着,腹中傳來一聲飢餓的呼喚。阿竹摸了摸肚子,小心翼翼將書放到桌上:“月影,你吃東西了沒有?要不,我們先去找點吃的,有了力氣再回來好好看書?”
“也好。”他仔細地把書裝在錦緞做的封套中,手輕捧着放回了書架上。
阿竹拉着月影出了門,陽光明媚,空氣清爽,鳥聲輕啼,前院那兒時不時還傳來幾陣讀書聲。愜意地伸展了四肢,直取食膳房而去。
這處府宅位於吉安城外的竹林旁,背靠着吉連山。這裡山峰迴合,獨成一處。白崎在此疏引山泉,種植花木,修建亭臺樓閣,並在前院開壇講學,是小有名氣的修行啓蒙之地,因而人稱白崎書院。
書院大門是一座雙層飛檐單門,門上橫額處高懸吉安城主手書的金字黑漆橫匾“白崎書院”。書院裡古樹垂蔭,溪水輕吟,由外及裡共有三個進出的大院落,每個大院裡又各有幾處小院,均是白牆青瓦。
前院是生徒學習修行之處,時而傳來朗朗讀書聲,時而盪出課間嬉笑玩耍聲,時而是招式動作練習的呼喝聲。中院是各位先生和生徒的起居之處,院中有一湖,湖上架着飛橋,湖邊綠柳周垂,花園錦簇,山石點綴。
後院是白崎的私人住宅,阿竹她們這種閒雜人等便住在這兒。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道,兩旁栽着大株梨花兼有芭蕉,院邊牆角忽開一隙,開溝僅尺許,清泉一派灌入院內,繞階緣屋至院中,曲水盤旋,至院另一端而出,匯入中院湖中。
阿竹打聽得白崎修爲頗深,只是爲人溫和謙遜,不善攻戰,但憑藉淵博的學識開山立說,在修真界亦小有名氣,且頗受吉安城主重視。難怪之前那羣法師對他那麼客氣。
用過早飯,在書院裡四處閒逛夠了,才收了心,回到屋裡,鼓起勁坐在桌案前看白靈的手記。可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看了不到兩頁,就已經暈了頭,雙手托腮,在那裡兀自發愁。
叩叩叩——
一陣手扣門扉之聲傳來,阿竹擡頭伸了伸脖子,見白崎站在門口,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陽光從他肩後灑過,更襯得他飄然若仙。
“擾到你了?”白崎莞然一笑,百花皆羞。
阿竹半張了口,十分不爭氣地嚥了下口水,才尋回神。趕忙放下書,從書案後迎了出來:“沒,沒,不打擾的。白崎……先生,您怎麼來了?昨日勞累,不多休息一下?”
“不累。你和他們一樣,喚我白崎吧。先生二字,聽着不免有些生分。”
“可您……”
“我與白靈以好友相稱,與你亦可,希望阿竹不要嫌棄。”
阿竹有些心花怒放,憨憨地笑着:“不會不會,都有些受寵若驚了,怎麼會嫌棄呢。那我……就不客氣了?”
白崎又是溫和一笑:“坐吧。”
便邀着她在案几邊坐下,手一揮,几上便多了個茶盤,託着幾隻白底青花的茶具,壺嘴邊飄出一縷熱氣,帶着一股透人心脾的茶香。擡手挽袖,爲阿竹倒了一杯茶:“月影呢?”
“吃完早飯便不見了蹤影,也不知是幹什麼事去了。”阿竹開始告狀,“我說他燒剛退,別逞強到處跑,也不聽。”
“無妨。他身子結實,只要退了燒,就沒有大礙了。”白崎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放下茶盅,“聽月影說,你弄壞了白靈的招魂幡,卻意外地將她的靈識收到了聚靈鎖裡。”
“嗯嗯。”阿竹從懷中摸出聚靈鎖,託在手心,那琥珀色的玉石通透明亮,隱隱還泛着一絲白光,“這鎖是我娘給的,怕我養不大,才求了神明護佑。沒想到,竟然是個那麼厲害的物件兒。”
“可否給我看看?”
“當然可以。”阿竹說着,將鎖從脖子上摘下,輕輕地放在桌上,“只是這鎖似乎有靈,碰不得。”
白崎將手伸了過去,還未碰到鎖,就見它炸開了一圈白色光刺,像是形成了一個自我保護的結界。
“聚靈鎖乃神物,會認主。既是你娘爲你而求,想必是認了你爲主,與你一體,護你周全。若是你出了事,這鎖便就碎裂了,裡面的靈識自然無處可棲。”白崎淡定地收回手,“我想,感應一下白靈。”
“怎麼感應?”
白崎盤腿端坐,雙手掐指置於膝上,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似是入定。幾息之後,四周逐漸黯淡下來,萬物俱消,在無垠的黑暗之中,只有白崎和鎖各自染上了一層白色的暈華。那暈華漸漸擴大,慢慢地互相交融,幾縷白光圍繞着鎖上下翻飛。白崎心頭微動:白靈?
這一切在旁人阿竹眼裡,只是白崎緊緊地閉目打坐。過了一會兒,只見他眉頭微皺,似是遇到了棘手的情況,但沒過多久,重又舒展開,恢復成溫和從容的模樣。阿竹看得一愣一愣的,捧着手中的茶一口一口地喝着,都快見底了,但又怕驚着白崎害他走火入魔,硬是屏氣凝神,不敢太過動彈。
許久之後,白崎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睜開雙眼,眼波流動之間,似有無限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