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後,溯川帶着小年和小余在林子邊上與阿竹分別,月影抱着雙臂,遠遠地倚在一棵樹上。
“溯川,你的傷真的沒問題嗎?”
“休整了一夜,已經沒有大礙了。”
“你們決定要去哪兒了嗎?”
“還沒有。不過水域廣闊,江河湖海皆能容身,先四處走走,遇到合適的再定下來吧。”
“真不和我們搭個伴兒嗎?一起走一段。”
溯川對着月影稍擡了擡下巴:“那位公子還等着姑娘呢,我們就不叨擾了。再說,我們三個是水族,估計多數時候還是棲息在水域中。”
“那好吧。”阿竹將銀子分了一小袋,遞給溯川,“這些你拿着,在凡間用錢的地方多,就當是盤纏吧。”
溯川本想推辭,但轉念一想他們現在也算淨身出戶,真是什麼都沒有了,便也不再客氣:“多謝姑娘好意,這算我們借姑娘的,欠姑娘一個人情,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回報。”
“不用不用。”阿竹擺擺手,反正都是金頂寺孝敬她的,還有好多,她現在財大氣粗,“你們一路小心。”
“嗯。”溯川恭敬地拱手行了個禮,帶着小年和小余銀光一閃,便消失在湖水中。
“月影!”阿竹回頭朝月影跑去,“他們都走了你怎麼也不送送?就光一個人抱着手臂站在這兒。”
“沒興趣。”月影表情冷冷的,擡起步子就走,“走吧。”
阿竹撇了撇嘴:“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去南邊,雪沙灣。”
“雪沙灣?聽着像是海邊。”
“就是海邊。”
“真的嗎!我還沒見過海呢!記得在哪冊話本上看過‘曉日沙頭出,熠熠耀金烏’‘美境天涯共,月懸海角中’,是不是真有這麼壯闊?”阿竹一臉期待。
“不是去玩的。”月影冷冷地潑了她一桶水。
阿竹卻不甚在意:“我知道我知道。那請問月影老大,我們爲什麼下一站要去雪沙灣呢?”
月影白了她一眼:“斑斕蝦本是南國溫暖水域的妖怪,對原生環境依賴性極強,如今突然在此出現,怕是原生水域出了什麼事。”
“所以我們是要去調查它們跑到這兒來的原因?”
“嗯。”
“但我們不是着急找白靈的靈識嗎?這麼多管閒事可不像你的風格呀。”
“它們是帶着白靈的靈識出現的,雪沙灣或許會有線索。”月影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考慮,那兒有個故人,若是水域出現變故,不知是否無恙,總歸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哦。我們怎麼過去呀?那地方聽起來很遠的樣子。”
“坐穿雲車。”
“穿雲車?啊——”阿竹沒有絲毫心理準備,突然就被月影抓起帶到了空中,嚇得緊緊抱住了月影的腰,生怕一個不小心摔下去屍骨無存,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月影帶着阿竹在空中飛了一小段距離,在一個城郊的破爛驛站落了腳。阿竹站穩了身形,見這驛站不過一個小木屋,頂上蓋着茅草,屋前安置了一個石磨臺,左邊是馬廄,右邊是車房,怎麼看都是個普通的驛站,只屋後一根掛着黃色燈籠的桅杆略顯詭異。
“這是穿雲車的驛站,彙集了各路精靈妖怪,大部分並不友好。進去後別說話,也別東張西望,跟緊了小心點。”月影低聲吩咐了幾句,掏出一塊黑色面紗矇住下半邊臉,又遞了一塊白色的給阿竹,“戴上。”
阿竹聽得有些毛骨悚然,僵硬地點點頭,三兩下繫好面紗,低眉垂手緊緊跟在月影身後。
進了屋門,只見一個小小的木製櫃檯,一個作夥計模樣打扮的人正在啪嗒啪嗒地撥拉算盤珠子,一手握着支毛筆往本子上記着什麼,似乎是在算賬。稍走近了一些,阿竹才發現這人頭上頂了兩個短短彎彎的角,鼻下掛了個小小的圓環,連耳朵也是橫着長的,儼然就是一頭牛的模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唰——一道目光射了過來。牛哥似乎發現有人在盯着他,手上動作不停,卻一下擡起眼皮,投來冷冰冰的凝視。
糟了……阿竹倒吸了一口氣。
月影往左踏了一步,擋在阿竹身前,阻住了那駭人的目光,同時從儲物袋中喚出一個繪有流雲紋樣的碧綠翡翠玉佩,放到櫃檯上:“兩個,去雪沙灣。”
牛哥拾了玉佩放在掌上仔細瞧了瞧,轉身取過另一本賬冊。他一手託着玉佩從冊上平移而過,冊頁便徑自立了起來,自動嘩啦啦一頓翻找,最後攤開在一面畫了流雲玉佩圖樣的冊頁上。
牛哥將手中的玉佩與賬冊上的圖樣比對一番,肯定地點了點頭,在櫃檯下方取了兩塊七彩鱗片,連同玉佩一起交給了月影:“後院,辛字號。”
月影取回玉佩收入儲物袋中,又拿了鱗片,擡步就往屋角一扇掛了垂簾的小門走。可憐阿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仍楞站在原地悄咪咪地伸着脖子偷望櫃檯上的賬冊,不出意外又收穫了牛哥一道銳利的目光。
啪!
“哎呀!”月影輕輕敲了一下阿竹的頭,驚得她一下雙手抱住揉了揉,又向月影投去兩道憤懣的眼神。
月影朝着牛哥微頷了首,毫不客氣抓起阿竹拖着就走了。
掀開了簾子,才發現後院另有天地。那是一塊寬闊開敞的沙地,一邊一溜兒排開了十二根桅杆,頂端掛了飄旗,依次寫了天干十二號,底下整齊分列了十二輛車廂,形制與普通的馬車無異。另一邊此時正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羣,有的頭上長角,有的身後長尾,有的身披鱗片,有的膚色鐵青,有的裹着黑袍,有的蒙着面紗……總歸各式各樣,但其中多數還是普通凡人的外貌。只是,偌大的地盤竟無一人說話,空氣沉默得有些詭異,連風拂過髮絲的聲音都顯得礙事。
好在他們並沒有等太久。
一個英俊的小哥站在掛了辛字旗的桅杆下,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手中的木梆:“辛字號。”
阿竹在人羣掩護中偷偷瞥了他一眼,見他光溜溜的頭上頂着一撮紅毛,穿着白色的馬甲褂,露出脖子和胸口連接處的黃色茸毛。
月影將兩塊七彩鱗片交給他,便帶着阿竹上了車。
車內是意想不到的寬敞。一共上了四五十號人,但單人獨坐,各有包間,卻也不顯得擁擠嘈雜。
阿竹拉上了車廂的木門,一下癱坐在長條木凳上,上身趴着桌子。這麼半天,可把她憋壞了。
咯吱吱吱吱……車廂前軸慢慢擡起。英俊小哥轉身一變,化作一隻白羽黃翎紅冠的途奔鳥,掀起車轅的套繩,撲騰兩下翅膀,帶着整個車廂穩穩當當地飛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