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樣在海邊從午後待到了傍晚,中間還就地取材摘食了幾顆林果,烤了幾條不幸被衝上沙灘的小魚,味道甚是鮮美。
落日,一抹殷紅色的夕陽照在海面上,將晚雲染成火焰般的嫣紅,像不慎打翻的顏料,灑在天邊,又落入水中,把湛藍的海暈成火燒的紅。海風夾雜着淡淡的鹹味,一陣一陣撩撥起阿竹額前的碎髮,又輕拂着她耳後散落的幾縷青絲。阿竹抱着膝蓋,靜靜地靠坐在月影身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彷彿可以延伸到林子深處。
一派靜謐而美好……
突然,月影皺了眉,噌的一下站起,害得失去支撐點的阿竹差點撲了沙。
“哇啊!月影你做什麼!”
“海水,不對勁。”
“不對勁?”阿竹仔細放眼瞧瞧了,海潮在夕陽下映得通紅,還是一浪接一浪有條不紊地滾滾而來,又翻騰而去,“哪兒不對勁?”
“血腥味。”
“血腥味?不是鹹味嗎?”阿竹擡起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依然只是海風淡淡的鹹,“你是不是這幾天太累,出現幻覺了?”
月影沒有回答,沉了步子,張開警惕小心翼翼地前往海邊一探究竟。
見月影一聲不吭地走了,阿竹也趕緊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跟了上去。沒想到只走到沙灘一半的距離,便察覺出了異樣。
海潮在變紅,但不同於夕陽溫婉柔和的嫣紅,海水的顏色更接近血一般的鮮紅,而且色澤還在不斷加深。那種紅,絕不是夕陽能染出來的。鹹鹹的海風中也夾雜了一絲淡淡的腥味,隨着海水顏色的加深,那股腥味也愈來愈重,直至最後完全掩蓋了鹹味。那片海,簡直就像一個巨大的血池。
血紅的海水乘着浪濤洶涌而上,在雪白的沙灘上烙下鮮紅的印記,纔不依不捨地離去。一波又一波的印染之下,那片雪沙竟也開始綻放出血一般的顏色,從海潮之下,向林子邊蔓延,彷彿是眨眼間的事。
阿竹看着這一片雪沙在迅速變紅,驚訝之下急急退了幾步,但到底沒快過血紅蔓延的速度。眼見着腳邊馬上要被侵蝕,腰間突然一緊,被月影帶着飛了回去,輕輕落在一棵樹的矮梢上。
腳下,雪沙灘變成了血沙灘,與血海融合在一起,彷彿一個紅色幽靈。
“這是怎麼回事?”
“血潮。”
“血潮?”
“這兒有條地下河,發源於祁南山,流經整個南國,從地底下注入雪沙灣。想來是地下河攜帶的大量血液,才引發了血潮。此處本是斑斕蝦的生存地之一,但血潮的海水帶有腥味,加之陰氣甚重,萬物難生。”
“所以那羣彩色大蝦才跑去泗溪湖搶地盤。”
月影沉思了一會兒:“能夠嗜血滲入地下河引起血潮的,或許是那個地方。”
“什麼地方?”
“醉花海。”
“醉花海?”
“距離此處不過二十里,又在地下河上游。不過,那裡不宜夜訪,我們明早再去。”
“哦哦。”阿竹木然的點點頭,作爲非人界的小白,這種時候還是聽月影的爲上。想來那叫醉花海的又是個驚險非常的地方,她還是趁今夜趕緊製備些符咒,能保一命算一命吧。
清晨,天剛矇矇亮,月影便帶着阿竹輕點樹梢,縱身飛躍朝醉花海趕去。昨晚因爲擔心小命難保失眠到大半夜才睡着的阿竹,此時正困得睜不開眼,趴在月影背上繼續呼呼睡着。在月影落地之前,驚醒她的是一陣刺骨寒涼的冷風。
她渾身一個激靈,艱難地呼出一口氣,強撐着睜開眼。前方不遠處似是一片荒郊野地,少說方圓也有二三裡,雜草叢生足有半人高,中間隱約藏有一處宅院,面積不大,但亭臺樓閣一應俱全。
“怎麼會有人在這種荒草堆中蓋房子?”阿竹嘟喃了一句,抱緊了月影取取暖。
“醒了?”
“嗯。”
“這兒以前是一片花海。”
“花海?”阿竹靈光一閃,“這兒就是你說的醉花海?”
“不錯。”
阿竹揉了揉眼睛,再看清楚一些。焦黃翠綠的雜草互相夾雜着,在風中毫無招架之力左右搖盪,明明還未入秋,卻自帶一股涼意。哪兒有半分花海的模樣。
月影在院門外落了下來。
阿竹腳剛踩到地面,便察覺一陣熟悉的感覺自腳下而生,直達心底。懷中的聚靈鎖毫不客氣地撲通撲通劇烈跳動了好幾下,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泛出一圈白色的暈華。自它存了白靈的靈識以來,還未有過如此強烈的反應。
“月影!”阿竹一手扯住月影,一手指了指自己懷裡,“看,聚靈鎖有反應了!這宅子裡有白靈的靈識!”
月影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小點聲,回過頭表情嚴肅地審視着兩扇緊閉的木門。居所荒廢,看來那位故人真出事了。
那是一個極舊的宅門,兩扇門板都掉了漆,銅環處佈滿鏽跡,廊下兩個破紅燈籠千瘡百孔。兩側門楹貼的紅聯早已脫了色,只留下慘淡的淺紅,下半截已經脫了膠,呼啦呼啦地在冷風中狂亂地颳着,撕扯出了幾道裂口,卻又頑強地不願被剝離摘去。門檻前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曬不到陽光的細縫處還長出了幾叢茂盛的青苔,看樣子該是許久未曾有人到訪。
月影遲疑了一會兒,拉着阿竹站在門側,將她護在身後,確認不會被門裡的東西正面襲擊,才伸出一隻手猛地推開了門。
嘭!
門板往後一甩,撞到了門後的柱牆,又反彈回來,咿咿呀呀地來回晃上幾晃。一股冷風從院子穿堂而過,又猛地從門口衝出,陰陰涼涼直颳得人臉生疼。
阿竹一把握緊了袖口的匕首,調動起全身所有神經細胞屏氣凝神,嚴陣以待。
靜悄悄……好一會兒,什麼也沒發生。
月影側了身子,一隻腳邁進了門檻。院中蛛絲四掛,灰塵堆積,水缸、花瓦、牆角到處都是雜草的影子,除了一股腐舊的氣息,並無其他令人不適的地方。終於稍稍放下心,帶着阿竹踏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