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章 雪沙花海(九)

“月影!月影!月影!啊啊啊啊啊……”阿竹早哭花了臉,猛錘着光罩,拼命地喊得嗓子都啞了,只是在迷境中並沒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

小小的月影在鐵籠中慘烈地哭喊掙扎,將鐵籠撞擊出震耳欲聾的哐啷哐啷聲,也未曾引得一人對他的憐憫和手下留情。

火一直燒着,不曾減弱。

小月影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癱倒在鐵籠中,虛脫得再無一點氣力。若不是那偶爾的一兩下抽搐,簡直就讓人以爲他死了一般。

阿竹跌坐在光罩之外,心痛得無以復加。這是月影的過去嗎?迷境是真的嗎?從他失蹤開始到現在,就這麼一遍又一遍地經歷這些嗎?她恨那成片的醉紅花,恨眼前迷境這羣人,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火燒了很久。終於,老巫師端着一口氣,大喝一聲:“功成!”結印施法,熄了火焰,解了光罩。

阿竹呆呆地站在一旁,再也辨認不出眼前冰石上那一坨燒焦的黑炭會是月影的模樣。

護兵重新將鐵籠搬上馬車,運送到不遠處的雪山崖邊,阿竹失魂落魄地跟在馬車後面。懸崖不高,崖白光閃閃,傳來陣陣嘩嘩啦啦的聲音,該是一條冰川。他們解開鐵籠,拿一條玄色的綾緞將燒焦的小人包裹起來,再緊緊地紮上稻繩。

阿竹一下反應過來他們要做什麼,急忙搶了過去,發瘋似的尖叫着,要把月影搶過來,但沒有任何作用。

他們手一拋,綾緞在空中鼓起風,帶着小人一起落入崖底。

“月影!月影!”阿竹掙扎着,突然眼前一黑,一陣頭暈目眩,再也堅持不住失去了意識。

吱——吱——吱——

隔了好一會兒,耳邊傳來陣陣蟬鳴,似有點點陽光灑在她臉上,亮得耀眼。她皺了皺眉,微微張開一條眼睛縫兒,瞄到了枝繁葉茂的大樹穹蓋,灑下點點光斑。重又閉上眼睛,艱難地擡起一隻手摸了摸額頭: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兒……月影呢……月影?月影!

腦袋裡轟的一聲,阿竹猛地睜眼坐起,環顧四周,是一片樹林,陽光明媚,熱氣逼人,應該是正午時分。不遠處隱約看到有一塊空地,在林木縫隙中還依稀露出半個屋頂,好像……有點眼熟。

阿竹坐在地上緩了緩神,做了幾個深呼吸,終於找回了力氣,朝屋子的方向走去。還未走近,一陣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這個地方是……小巫山的祠堂!若是如此,讓月影痛苦的事……心臟便撲通撲通直跳,手心涔涔地出汗,呼吸也越發的急促。

忍不住快跑幾步,一座熟悉的小祠堂闖入她的眼簾,和她之前在小巫山時一模一樣。只是此時,廊下正躺了個人,白衣綠裙,散着頭髮,光着腳,微曲着一條腿輕輕踏了地板,另一條腿垂在外邊懶散地來回晃悠,兩手隨意握了一把破蒲扇蓋在臉上,寬大的袖子半敞着,露出小半截白白的手臂。

阿竹心裡跳得更厲害了,頂得她喉嚨生疼:這個人……不會是……

還未等她走近看清那人的臉,天邊突然一片烏雲密佈席捲而來,竟有地動山搖之勢,一口吞了日光。再仔細看,哪是什麼烏雲,密密麻麻是一大羣蝗蟲鋪天蓋地而來。

廊下躺着的女子不知何時站到了院中,眯眼望向那片蝗蟲羣。阿竹此時才真正看到了她的模樣,清麗精巧的五官,此時又多帶了一分冷峻堅毅。

“月影,出事了。你下山去,拿符紙把村子圍起來。”她冷靜地吩咐。

話未落,一道銀藍色的光影飛躥下山,快得阿竹都沒看清身形。

這女子翻手結印,轉瞬之間喚起一個白色的防護結界,將村子和半山祠堂都牢牢罩了起來。一大羣蝗蟲直衝了過來,沿着結界外部鋪開,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發出吭哧吭哧的啃噬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月影,用火。”她又喊了一聲,結界之外霎時間自地面至半空燃起銀藍色的火光,將撲食而上的蝗蟲羣燒了一批又一批。但之後還有,還有,彷彿沒有止境。

咻——

阿竹看得驚心動魄,耳邊突然一陣風過,似乎有什麼東西飛了過去。一轉頭,見一支箭直繃繃地插進那女子胸口,尾羽還在不住晃動,她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順着箭勢應聲往地上倒去。

“白靈!”阿竹脫口而出,奔了過去。

那女子擡眼望着天際,繼而轉成無奈與絕望,兩顆淚珠從眼角滾到鬢邊,沒入凌亂的髮絲。

結界散了,蝗蟲羣如入無人之境,蜂擁而下。阿竹聽到了山腳村子一片哀鴻遍野。

“白靈!!!”耳邊傳來月影的聲音。

他從林間樹梢上飛奔而過,撲到白靈身邊,雙手一展,喚起一個火圈,在蝗蟲羣的攻擊中護住兩人:“白靈!!!白靈!!!靈姐姐!!!”終於嘶啞了嗓子帶上了哭腔。

真是白靈!真是白靈!阿竹的心瑟瑟發抖,糾絞得發痛。

白靈緩緩地擡着眼:“月影……離開這兒……去找白崎……”

“靈姐姐!!!靈姐姐!!!靈姐姐!!!”月影簡直要吼破了喉嚨。他雙眼通紅,額上青筋暴起,不知何時眼淚糊了一臉。

阿竹心中五味雜陳。

白靈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成數縷朦朦朧朧的白光,在月影的哭喊聲中,帶着那支箭一起向四方飄散。

“不要!不要!”月影想把光團抓住,但光又怎麼抓得住呢?

“月、月影……”阿竹朝着他伸出手,卻猶豫地停在半空,她該說什麼呢?她又能說什麼呢?

“爲什麼?”月影蜷緊了雙手,口中囁嚅道。

“爲什麼?!”他拽起一拳打在地上,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土坑,嗚嗚咽咽地哭着。

“爲什麼!!!”突然挺直了身子,引吭長嘯。

一股巨大的能量波浪從他體內爆發出來,瞬間席捲吞食了整座小巫山,呼啦啦地捲起熊熊烈火,火勢浩大,火光將半邊天空映成了銀藍色。就連不是迷境中人的阿竹都爲之一振,差點以爲自己要死在月影手下。

“啊!!!!啊!!!!啊!!!!”

“月影!停下來!不要啊!不要啊!”

月影失控了。他像一頭受傷咆哮的野獸,不分東西,不辨南北,胡亂地舞着雙臂,將周圍的林木一把擊碎焚燬。

正如傳言一般:小巫山上鬼火陰寂,半月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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