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相認
念月,怎麼聽都像在懷念對他十分重要的人,而她前世的名字,恰恰含一個‘月’字。問出這個問題,長孫凝的心在揪着,是她多想了,還是……
狄龍聽了,原本側身搭在椅背上的手猛的震動一下,好像被狠狠戳在舊傷疤上,痛得忍不住顫慄。他目光緩緩落到長孫凝身上,眼含着痛楚之色,似乎在詢問她爲什麼問這個。按理說,狄龍和長孫凝是同類人,他們的真實情緒只有自己知曉,但一種情況除外。那就是面對他們對重視,最親近的人的時候,只有那時纔會卸下所有僞裝,因爲他們是最複雜的人,也是最單純的人。長孫凝沒有動容,緊抿薄脣等着狄龍的答案。
狄龍內心掙扎,他不想去觸碰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但太想弄清長孫凝口中關於‘玉牌’的事,亦或是她和她有什麼關聯,所以還是妥協。
“是…我爲紀念我的女兒。”狄龍鼓起勇氣說道,短短一句話好像大打一架,用盡了全身力量。
嘶……,長孫凝不由得倒吸口涼氣,好像蘋果砸到腦袋上說不清是什麼感受,手握成拳,心似要蹦出口。居然是紀念他的女兒,女兒啊!格斯說他沒結過婚,何來的女兒?那麼是不是……,不,太過詭異了,小心使得萬年船,要淡定淡定,長孫凝強迫自己。狄龍雖然雙眼看着長孫凝,但目光沒有焦距,已經陷入他自己的思緒中,直到長孫凝再說話拉回他的思緒。
“聽聞狄場主單身至今,哪兒來的女兒,難不成是敷衍我?”
“信不信在你。”反正他說的是實話,他可以拿任何事忽悠世人,但唯獨這件事除外。“你的解釋呢。”
“我沒有解釋,因爲這‘玉牌’本就是我的東西。”至於它的來歷,她不清楚,無從查證,更無從說起。
“你的?”狄龍像是聽到一個天大冷笑話,笑聲不屑而張揚,在草原上飄遠,似癲狂的瘋子。“哼!你根本就不知道它的來歷。”他的語氣變得嚴肅而犀利。
在長孫凝面前能兇起來的人不多,氣質盛過她的更是屈指可數,眼前算一個。長孫凝不辯解,明眸淡掃,反而問道:“你知道?”剛好她老早就好奇‘玉牌’有來歷。
“與你無關。”其實他也一知半解,曾經意外所得的東西又怎麼會真的知曉來歷,不過是不想被長孫凝牽着鼻子走,太有挫敗感了,都對不起他的年齡。
“也是啊,反正‘玉牌’現在在我身上,知不知道來歷又如何,這東西性質未定,恐怕拿出去賣也值不了幾個錢。”好奇歸好奇,知道不知道對長孫凝而言真的一點不重要,於她而言就是個紀念品。狄龍聽見她說‘賣’這個字,立時射出一道殺氣,“不過打個比方,狄場主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是想殺人越貨嗎?”殺氣,她身上最不缺的就是殺氣,充滿戰鬥意識的眸子迫向狄龍。
車裡瞬間被低氣壓控制,連小金都感覺到壓抑,‘嗚嗚’叫了幾聲。狄龍見長孫凝絲毫不懼,還敢與他對峙,甚至殺意比他還要深厚凜冽,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換長孫凝莫名其妙了,被刺激傻啦?
“沒什麼。”狄龍收斂氣息說道。他纔不會說,覺得她是個十分有趣的女孩。
長孫凝頓時有種被戲耍的感覺,眯了眯眼,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熟悉她的人知道,這標誌着她很不高興,她不高興的時候也喜歡看別人不高興。“狄場主故意岔開話題是怕我追問你女兒的事吧,你放心,我不問,因爲她的事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長孫凝這話半真半假,連轟帶炸,就算看看狄龍臉上震驚龜裂的表情,可惜……
令她失望了。
狄龍似乎看穿長孫凝的心思,篤定她在騙人,就那麼定定的笑看着她,看得令人發毛。丫丫個呸!沒想到狄龍還是個腹黑的傢伙,敢笑她太嫩,奶奶個腿的,早晚有天他那塊老薑得爛地裡。笑笑笑,笑你個毛線,認定她誆人是吧,那就誆死你。“你女兒叫銀月是吧?”不知不覺中,長孫凝已經認定他就是他了,才脫口說出這樣的話。
果然,狄龍笑容嘎然而止,冷聲喝問:“你是誰?”銀月,這個名字多少年沒人提起過了,眼前這小姑娘……。“你到底是誰?”
長孫凝沒回答,又說出一句話更叫狄龍震驚,簡直要突破他神經所能承受的極限。
“橫掃江山八萬裡,龍魂一鳴蕩九霄,龍魂是你吧!”長孫凝不是魯莽之輩,她本不敢相信,但從一番談話中,抽絲剝繭,加上狄龍的反應,有95,的把握。她都能重生,其他人爲何不能?世間還是有許多,是用科學解釋不了的。
“你…你……。”到底是誰?又怎會知道他前世的名號?
此刻,狄龍很想知道,但已震驚得說不出口。沒錯,前世他是孤兒,龍魂是他的代號,也是名字。多少年了,他以爲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突然從長孫凝嘴裡蹦出來怎能不讓他驚?顫?當年他死在黑暗勢力陰謀下,轉瞬又重生在三歲小娃身體裡,許久才適應接受。好不容易長大一點兒,他用盡手段調查,事實跟結果都證明今世沒有龍魂這個人,更沒有銀月。可憐他的女兒才十歲,他從沒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反而讓她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歸路既是死亡。
“你的反應清楚告訴我,你就是那個爲國捐軀的首席特工、金牌教官龍魂。”長孫凝嘴上說得冷靜,心裡的震驚一點不比狄龍少。畢竟在穿越小說、電視劇盛行時代生活過,對於重生、穿越之類事情比狄龍淡定許多,只是她沒想到再見前世生父,而他也是重生而來,還記得她,一直都沒忘記過。
“你是銀月。”
如果這時狄龍再不知長孫凝既是他前世的女兒也就妄爲首席特工一回,臉上震驚不在,還有些不可思議,但更多是歡喜。天吶!感謝上蒼,給了他們父女重生的機會,還讓他們重聚,死一回,擺脫那個身份自在再活一世,值了。其實,狄龍思維敏銳毫不遜色於長孫凝,只不過注意力都在‘玉牌’上,沒想那麼多,他根本不敢想。
“你真是月兒?”不是狄龍不確定,而是還不太敢確定,生怕一切都是幻象。
“月兒,你倒是叫得親切,我現在叫長孫凝,用不用把你的暴行都一一重述一遍。”長孫凝似笑非笑,話裡有嘲諷,也有情意。所有的疑惑解開了,答案也是她想要的,當彼此知曉身份後,她卻忽然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了。
在前世,十歲之前,龍魂在她心裡就是魔鬼的代名詞,哦不對,他比魔鬼還恐怖。魔鬼至少會給個痛快,而他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卻偏偏不讓你死。身爲教官,他要樹威,做爲他女兒的她就順理成章成了倒黴蛋,捱打最多是她,流血最多是她,滿腹委屈說不也口的還是她。十歲之前,她從沒喜歡過這個父親,甚至恨他入骨。她一直忍耐,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報復他,把加之在她身上的痛苦加倍還給他。
可惜,她最終沒等到那天。那年,六月的最後一天,他把‘玉牌’給她走後,便再也沒有回來。她知道他已不在世上,所有人也都告訴她,他死了。她以爲自己會痛快大笑,然後去放鞭炮慶祝,但她無論如何都扯不出一絲笑意,只覺心口的地方被生生挖掉一塊肉,巨痛,並空落落的。她也沒有哭,特工的眼淚只能流進肚子裡,哪怕死的人是她的父親。
等她漸漸長大,開始執行任務,不停在各種身份間轉換角色,當真正手染血腥,見識到這世間在光明之外還有黑暗與無邊灰色地帶時才恍然意識到,一直以來都是她錯了。無論是封建社會,還是現代文明,都是適者生存,強者爲王的時代。誰的拳頭硬,誰就在國際上擁有話語權,誰就是老大,否則只能任人捏扁揉圓,隨意欺凌。他把關愛化爲殘忍,所有的折磨都是在鍛鍊她的意志,她懂了,他卻不再在了。當她站上特工界巔峰時,俯視蒼生,高處不勝寒,也終於領悟了他的用心良苦和‘子欲孝而親不待’的悲涼。
所以,前世至死之前,她是不恨他的,不僅不恨他,反而感激他給她生命,教她本領。父愛如山,她以有這樣的父親爲榮,重生再見,她自然欣喜若狂,可心頭苦澀無比,像被黃連堵住了。
“對不起!”狄龍深深垂下頭,非常鄭重的跟女兒道歉。他也不想的,可是不得不那麼做,在那種地方只有強者纔有出頭之日。每次見她遍體鱗傷,怨恨的眼神,他的心都像針扎刀剜一樣。不怪女兒怨恨他,他也恨自己,比任何人都恨,甚至不止一次想要用最殘酷的方式了去殘命。明明自己已經受夠了特工的身不由己,卻還自私的連累女兒,是他當父親的欠她太多。
“爸爸。”父女哪有隔夜仇,長孫凝兩世爲人,第一次叫這個稱呼,聲音生澀而顫抖。
狄龍擡頭,難掩喜色,卻滿眼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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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回來吧,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