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李其穆在路燈下站定,也沒心思去注意來來往往注視他的目光。^/非常文學/^?

他不知道發送訊息的時候狼牙在不在線,他之前失約了,再後知後覺地過來履行約定難免有種死纏爛打的意味,他自己也覺得尷尬難堪,自然不能來得晚;他也生怕狼牙萬一趕來找不到自己,就站在漆黑夜色中最明亮的地方。?

他勉強鎮定,實際很是緊張,握緊柺杖,站姿如軍姿般挺直不動,轉頭向四下裡看。?

緊張和期待讓時間顯得極其漫長,他看了半晌沒發現心心念唸的身影,不覺有些失神。?

——那傢伙脾氣不好,昨天發現我的心意,沒有當面翻臉已經算給我面子了;現在當真生我氣不來也是極有可能。他不來,只算是耍了我一遭;他來了,又會對我說什麼?他說話行事都肆無忌憚,大概會冷嘲熱諷,指着鼻子訓我一通,再揍我幾拳說以後只能做哥們,不然拉倒……?

李其穆神思不寧地看着路燈通明的街道,胡思亂想中瞥了瞥自己的柺杖和右腿,心頭一突,升起幾分煩亂和難堪。雖然右腿的確正在好轉,但他現在也的確是個殘廢。?

……?

蒙大志出門,沒有叫車,雙手插在兜裡,一跛一跛地往前走。?

他步子大,舊公園也不算太遠。走了十多分鐘,接近舊公園門口,他腳步放慢下來。又從路邊樹影下的昏暗中靠近一些,就能看清舊公園前的情形了:店還沒關門,小超市也有進進出出的顧,談情說愛的小情侶爲夜色增添幾縷笑語。?

他嘴角勾起來,擡眼尋找“面龐粗獷、五大三粗、小老頭般”的李其穆,心想:今晚跟那小子拼酒吧,好幾年沒痛快喝過了。?

舊公園外人雖不少,但他目光敏銳,一眼掃過去,卻瞳孔一縮——?

初夏的炎熱引得飛蛾在路燈下盤桓撲撞,路燈和飛蛾下,少年拄着柺杖頎長而立,寬肩窄腰,俊朗挺拔,白衫青褲白鞋,如漢白玉雕塑般寧靜,略顯昏黃的路燈更爲他添兩分靜謐。?

少年沉穩大方,默然無聲,許久才轉頭向四周看一眼,再略顯失望地回過頭繼續等候。?

有路過的偷偷瞧他,他在等誰??

——是,是那小子??

蒙大志愣怔了片刻纔回過神來,眨了下眼睛,忽然沒來由地感覺心慌。?

他轉眼往四周尋找,再沒發現任何其他拄着柺杖的人,才默默乾咳一聲,撇撇嘴,無聲嘀咕:“難怪老吵着要見面。臭小子,得瑟個鳥!你再帥,哥也看不上你。誰叫你不是女的吶?”?

要是女的多好,這麼合心的老婆現成的貼上來,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他念頭一閃而過,抱着膀子,扭扭脖子,散散漫漫地從樹影后踱步出來,像個半夜裡不懷好意意圖作奸犯科的流氓,惹得從他身旁經過的人都警覺地微微繞道,然後回頭猜疑地打量他。?

他對旁人置之不理,目光凝聚在李其穆身上。?

李其穆在他靠近後似有所覺,輕輕轉頭看過去。?

蒙大志挺拔健硬,結實身板兒把略顯淺白的軍綠襯衫撐起,稍微加深的軍綠長褲裹着健壯有力的雙腿,有些陳舊卻結實的特種兵皮鞋踩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跛腳輕微,也從不刻意掩飾。?

李其穆看到他,眼眸先是浮起疑惑,目光在他刀削斧鑿、微顯嚴峻的面龐上掃過,對上他那雙銳利洞悉、有些戲謔的眼神,心中咚咚狂跳——是狼牙,是蒙大志!他,竟也是有點殘疾的??

他原本因自己瘸腿的難堪不禁消減了些,心跳越來越快,面龐也有些發燙,神情卻越發鎮定。?

“狼牙?”他對蒙大志的跛腳視若不見,禮貌平和地微微一笑,眼眸黑澈若夜星,嗓音在夜色裡顯得磁性和低沉,像是木槳沉沉緩緩地撥動春夏的湖面。?

蒙大志聽他熟悉的聲調,把他同遊戲裡的木齊裡重合起來,嘴角不自覺地勾起,抱住膀子來到他身前,不屑而嘲諷地讚美道:“還行,比穿牧師袍更人模狗樣,當哥小弟勉強還算夠格。”?

李其穆這下確定了,沒誰比這傢伙更欠抽。他微笑增大了些,黑眸炯炯地看蒙大志:沒有遊戲角色帥,但是很酷,很硬氣,濃眉挺鼻,身高與他現實中相若,身材在薄薄的軍衫下隱約顯出輪廓,勁實悍猛,寬胸瘦腰,很性感。?

他細細打量幾眼,熱血充臉,只覺渾身肌肉都有些發顫,待到鎮定自若地對上蒙大志的雙眸,他凝神的眼睛中便透着一時無法掩飾乾淨的愛慕:“蒙大志,不好意思,我原本以爲你生我氣,下午五點的時候一時衝動,發送那條訊息後就下線和表叔去北大了……”?

蒙大志看出他眼底火辣的情意,渾身都覺不自在,本來放鬆的神經重又繃緊,心底也彆彆扭扭的,戲謔暖意消去,這纔想起自己出門時決心要露出的“威嚴”表情,便生硬淡淡地說:“咱們是哥倆,說這些矯情的幹啥?我來就是和你聊聊。”?

他作漫不經心狀,隨意擺了下手,“跟哥走,喝點小酒去。”?

李其穆見他反應,如一桶涼水從頭澆下,剛剛的初戀情懷破壞一空,迅速冷靜下來。?

他立即對自己說:見面並不是爲了談情,否則被他一口拒了厭了,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欲速則不達;只讓他知道,我李其穆現實中並非不三不四的歪斜人物,我喜歡他是出自真心,會不斷完善自己來配上他,這樣就好……?

他神情不動:“好。你先等一下,我跟表叔說一聲。他之前不放心,在出租車裡等着我。”?

蒙大志嗤笑,頭也不回地“嗯”了聲,放慢腳步自顧自往前走。?

李其穆拄着柺杖快步來到出租車前,說:“表叔,我朋友來了,你先回吧。”?

霍正強面色凝重,搖搖頭說:“其穆,你確定他是當兵的?他是跛腳……表叔不是看不起他,只是,他腿腳不便,即便當兵,也多半早已退伍。我剛纔就想下車叫你回來。這個人不妥當,你不能單獨跟他走。”?

李其穆皺眉,沉聲道:“表叔,我瞭解他……”?

霍正強一擺手,說:“聽表叔的。”他並無其它心思,現在他是李其穆的長輩,他將李其穆帶出來,就要確保李其穆的安危。以他長年辦案的目光來看,蒙大志絕對是肆意妄爲、極度不靠譜的氓流一類;而李其穆卻是個俊逸溫雅、乖乖巧巧的少年,把李其穆跟那危險分子放一塊,不是送羊入虎口麼?太不安全了。?

李其穆無奈,也不好違逆他的好意,轉頭見蒙大志已經快要走遠了,他也沒時間爭執,只得道:“那,表叔你坐車從後面跟着,我過去,不跟他去偏僻地方,行不?”?

霍正強見他神態堅決,又已知他的性情,暗歎一聲,道:“行,你去吧。表叔在後面跟着。”?

“謝謝表叔。”李其穆眉頭舒展,看了眼神情怪異的司機,轉身趕上蒙大志,頓了頓,說:“我表叔要在後面跟着,他大概覺得你是社會不穩定份子,怕你對我謀財害命。”像在遊戲裡說話一樣,自然而然,直截了當。?

蒙大志雖故作威嚴冷峻,卻還是勾嘴無聲地笑,瞥他一眼,看都不看後面,淡淡道:“他挺有眼光,能看出哥與衆不同的懾人光芒。”根本不提邀請他表叔下車見面的話,他隨心所欲,禮數在他而言“算個鳥”。?

李其穆對他了解甚深了,笑了笑,也不對他亂看,擡頭望着前面說:“我表叔是警察,來參加校慶的。”拄着柺杖的右手流了汗,他輕輕甩甩,握住柺杖繼續跟着,又說,“你吃飯了嗎?我請你。”?

蒙大志老實不氣地點頭,雙手插兜,漫步道:“沒吃。哥點菜,你掏錢。”?

“好。”李其穆看他一眼,仍是縱容地微笑,暗暗則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目標確定,遠大,爺們要努力,不可氣餒,學習當初老爸追老媽的毅力,加把勁兒,早日把這傢伙泡到手!?

這麼對自己唸誦一遍,果然覺得心胸開闊了許多,似乎連前途都光明瞭不少。?

李其穆是歲的健實少年,發育成熟後的渴望極度濃烈,最近睡覺時都感覺懷中太空,總想狠狠抱住什麼。他看了蒙大志一眼,等以後把這傢伙追上手,就能每晚抱着睡了。?

一路行來,他們倆跛腳,一個瘸腿,身高相平,並肩走路很顯得古怪;偏生他們又一個堅毅,一個俊朗,明亮路燈下,絡繹不絕的行人中,他倆十分醒目,回頭率幾乎百分之百。?

若是以前在遊戲裡,蒙大志必定笑聲沉朗地與李其穆戲謔不停;就是走出公寓之前,蒙大志也打算“威嚴有加”地攬着“長相必然粗獷”的李其穆的膀子,表示出他的強硬態度,說幾句鐵哥們、好兄弟的話,最不濟也得冷言冷語地打消掉李其穆的歪心思,甚至找個地方打一架,打出個鐵血交情來。?

但是現在,蒙大志發現那些話堵在心裡頭怎麼都說不出來,更別提打架了。?

他把這歸咎於李其穆太“脆弱”的緣故。怎麼不脆弱?拄着柺杖呢!而且長得比遊戲裡面還俊和,即便家裡窮點,也肯定是個被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萬一哭鼻子怎麼辦??

他心裡微微有點亂,又瞥李其穆幾眼,近距離看着與遊戲角色“木齊裡”神似的面龐,想說的話更說不出口了,心裡更加微妙地煩躁起來,最初發現李其穆情意時的不知所措感浮現。?

他心情莫測,對待打量他的目光便沒有好臉色,一一嘲諷挑釁地看過去,換來無數白眼,他囂張地冷笑:“找死吶?滾一邊兒去!”他煞氣濃重,越是囂張,竟越是沒人敢頂嘴。?

李其穆最初看着他笑,而後不敢多看,恢復沉穩如常,把心裡的擔憂問出來:“你沒回軍營吧?”“你爲什麼被人押着看心理醫生?”“以後你會不會還有什麼麻煩不能登錄遊戲?”他已經竭力將情意掩去了,可還是關切難免。?

蒙大志沒有任何回答,步子加大了些,深邃的黑眸也顯得冷淡。?

李其穆轉頭平靜地看看他,又回過臉,不再多問,拄着柺杖默默跟上他。但蒙大志越走越快,他跟得便有些艱難,臊得麪皮通紅,這讓他很難堪。?

“就這兒吧。”?

蒙大志終於停下來,走進古樸乾淨的小酒館,坐在角落桌上點菜點酒。?

然後一整頓飯中,李其穆都在看他神情吊氣的散漫冷峻臉色,聽他毫無素養地狼吞虎嚥聲音。?

再然後,蒙大志抹抹嘴,起身高臨下地看他一眼,輪廓剛毅的面龐顯得疏離,深邃森亮的眼眸凌厲冷漠,什麼話也不屑於說似的,拍拍屁股,轉身大步昂然地走了。?

李其穆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知自己到底哪裡惹他不快,已經沒敢多說什麼了,怎麼還被他這麼肆無忌憚的蔑視?因爲自己喜歡他對他是一種侮辱??

他心涼如墮冰窖,不動聲色地看蒙大志離去的背影,呼吸發緊,心中難受,憋屈得厲害,把走進酒館前的“豪言壯語”都沉到心底。許久許久,他擡拳頭猛地往木椅上搗擊一錘,太用力,拳頭破了皮,流出血來。?

“被拒絕了?那有什麼,別糟蹋自己。”?

霍正強本就在另一角落裡看報紙等着,現在連忙走過來,有些心疼地用酒給他往傷口上淋淋,再用餐巾紙給他包上,低語安慰一聲,轉身結了帳。?

“表叔,我沒事兒。明天早上就回去吧。”?

李其穆麪皮又紅又白,惱怒難過又覺得丟人,起身拄着柺杖往外走,暗暗怒爆粗口:狼牙,蒙大志,我看上你,是你榮幸!當我沒人抱吶?混蛋!欠抽!幹你!?

霍正強大步趕上他,出門後握住他的手,若無其事地笑說:“表叔帶你去別的地方散散心。”?

李其穆抽回手,勉強平靜地低聲說:“不了表叔,你在這裡的事情忙完了的話,咱們就回家吧。”他說着話,到底沒忍住,往蒙大志最初走來的方向看了看——那傢伙步像是行過來的,他家就在這附近??

蒙大志現在蝸的地方的確就在附近。?

蒙大志剛纔走出酒館,麪皮比被李其穆爽約還要沉寒,大步回到家後,煩亂地扯掉襯衫,退下戶端手鍊,光着膀子到他自己改修的搏擊室,很是兇猛地打了一晚上木樁。最終累得跟死狗似的才舒坦些,洗了澡,回牀上矇頭大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