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貌似依依惜別,桑紅送秦青走出門,兩人好玩地對視咧咧嘴,挑挑眉,然後桑紅無聲地擺擺手,秦青退出了門外,轉身離開。
桑紅悵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撲面而來的寒氣,讓她的鼻尖發癢,她真實地感覺到把他從這個溫暖的小屋趕到外邊的冰天雪地裡,是多麼的冷酷。
她對一個幾乎陌生的醉酒女人都能伸出援手,爲什麼對一個對她絲毫都不掩飾愛意的男子,卻沒有普通程度的客氣和溫情呢?
這清楚地表明瞭其實自己明白他的感情,而且還坦然地享受着他給予的付出,但是卻自私地以爲他着想爲由,嚴格地把他侷限在普通的男性朋友上,其實,是她害怕受傷,還有,那張時不時侵佔她腦海,讓她失神的面孔不是他,而是宋書煜,心裡裝着一個男人,去卻假裝愛上另一個男人,這樣的事情,她實在無法做到。
她輕輕地關上門,發出幾不可聞的嘆息聲,把公寓門嚴密地鎖好。
回過頭,赫然發現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的菲爾麗竟然已經從沙發上爬起,探手端着那碗醒酒湯。
“啊?”桑紅拍拍有些受驚的小心口,“你醒了怎麼不稍微弄出點動靜來,提醒一下,嚇了我一跳?”
菲爾麗瞟了她一眼,一副沒情沒緒的模樣,沒有搭理她,低頭瞅了碗裡黑乎乎的漂浮着不知道什麼東西的醒酒湯,一陣內斂的引人食慾的香味襲入她的鼻端。
她試探着抿了一口品品滋味,然後眨眨眼:“黃,這湯是用什麼食材煮出來的?好鮮美哦!”
說完她就仰頭,咕咕嘟嘟地灌了下去,一碗湯一口氣喝到見底,然後放下碗:“還有嗎?”
桑紅這回搞懂了這女人是裝睡的,她鄙視地笑着,低頭接過碗:“有,這是專門針對醉鬼設計的一種湯,神奇的中國羹湯中的一種,爲什麼裝睡?不知道那樣偷聽別人談話很失禮嗎?”
“額,醉醺醺地到別人就做客,本身就失禮了,突然看到你的公寓裡竟然有鮮美的飯菜和溫情的笑臉在等待,而且一個是溫婉有涵養的中國女人,一個是帥氣年輕的秦青,我不裝睡裝暈,難道還要醉醺醺地和他們打招呼——嗨,你們好,我菲爾麗——這樣的介紹不是給自己抹黑嗎?”
“你倒是知道怎麼討巧。”桑紅不滿地嘟囔着,把碗筷收拾到廚房。
“嘿嘿,再來一碗好了,那個女人是你媽媽還是保姆?她看着很有母性的光輝,竟然記得臨走之前還爲我煮了醒酒湯,叮囑你喊醒我讓我喝下去,自從媽媽去世之後,很多年都沒有收到過年長女性的關懷了。”
桑紅小心地端着一碗盛得滿滿的粥過來,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她是我的親人,沒有親情和愛,飯菜是做不出這種美好的滋味的,你能吃得下其他的食物嗎?”
桑紅隨着她的話,很快就想起林青燃,媽媽自從能下牀之後,雖然做不來好吃的菜蔬,但是褒得一手好羹湯,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得到自己還活着的消息,希望不要嚇壞她纔是。
“吃不下,”菲爾麗皺皺眉,顯然她現在胃裡很不舒服,桑紅端着湯碗的手停了一下,菲爾麗連忙笑着說,“這種美味的湯除外,嘿嘿,天,那個酒吧裡的酒絕對都是自釀的,太有勁了,我很少喝醉失態。”
桑紅無語:“單身女人這麼喝會出麻煩的,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菲爾麗喝完醒酒湯,顯然就有了精神,她把碗遞給桑紅,然後就開始起身:“那個是洗手間吧?”她準確地指着洗手間門的方位。
“需要攙扶你嗎?”桑紅擔憂地問。
“不需要,謝謝。”菲爾麗腳步稍微有些虛浮,不過脫掉了高底的長筒靴之後,她的步子穩了很多。
桑紅不再管她,轉身到廚房刷碗。
菲爾麗很快就出來了,她已經洗盡臉上的妝容,步伐不穩地走過來,扒着廚房的門邊沿笑着說:
“黃,你有紅酒嗎?沒有一次性的牙刷,我這嘴巴難受,水都漱洗不乾淨,我喜歡紅酒的味道。”
桑紅第一次聽到有人竟然要用紅酒來漱口的,當即搖搖頭:“我從來不喝酒,你知道的。”
菲爾麗嗤地一聲笑了:“黃,知道嗎?你這丫頭嚴格自律的就好像一個警察或者一個職業殺手,不喝咖啡,不喝酒,不泡吧,參加聚會也常常把自己藏在鏡頭後邊,你拒絕所有試圖靠近你的人,爲什麼呢?
這樣的如花年華,不是應該放肆地快意恩仇,玩得天昏地暗嗎?你爲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一副樣子?”
桑紅聽着她的話,忽然有種莫名的不安。
“你的眼睛澄澈深邃,平常總是一副小綿羊一樣的溫柔和善,甚至做出傻乎乎的懶散模樣,但是有時候,你機警得非同尋常,你那麼瘦小單薄,今晚竟然能毫不費力就幾乎是把我拖出了酒館,黃,你甚至還認得酒吧裡窮兇極惡的男人,他們竟然對你很客氣;
爲什麼呢?”
菲爾麗絮絮叨叨地說着這些話,艱難地把自己的眼神聚焦,定位在桑紅的臉上。
桑紅不搭理她,進臥室給她拿出一牀被子丟到沙發上:“累了就在這裡躺着休息,明天早上趕緊去把我的車弄回來,我現在該忙了。”
說完她轉身,走向暗室。
“你知道嗎?我和你總共打過五次交道,總計下來,和你聊天共處的時機不會低於五個小時,但是你對自己隻字不提,而我從來一見到你就很高興,嘰嘰呱呱不停,所以,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一個本該明快爽朗的小女生沉默不語,如同局外人一樣地活着?”
菲爾麗跟在她的身後,不願放棄。
桑紅回頭:“你再多嘴,我會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他們的司機都很負責,會把你安全送回家裡。”
菲爾麗頓時擡手連忙捂住了嘴巴。
桑紅滿意地轉頭,開了暗房的門,打開頭頂的燈。
“你的暗房實在太棒了!”菲爾麗不由瞪大眼睛讚歎,她的目光旋即落在幹桌上的一疊人物照片上,很快被吸引了目光,不再出聲。
桑紅看她不再出聲干擾,客氣地說:“明天還要照片需要用,你想看的話,可以拿到外邊客廳去看,這一組六十多張,堪稱我的處女作。”
“衝照片,我能留下幫忙嗎?”
“等你清醒後再說好了,現在請到客廳去,弄不出賽場的照片,明天湯姆會殺了我的。”桑紅說着開了暗房的門。
菲爾麗乖乖地拿着那疊照片走了出去:“好,你這些照片也能解悶的。”
桑紅點點頭,輕輕把門在她身後關上。
“喂——這些照片都是你的作品嗎?”外邊傳來菲爾麗的問話。
桑紅翻翻白眼應了一聲,不再說話,專注着手上的活兒。
“我也去過那個狗屎一樣破敗的加油站。”菲爾麗看着手裡那對加油站的小夫妻的照片,依然大聲說。
桑紅沉默。
“老天,這個酒吧肥女人,一看就風騷得不得了,我也曾路過那裡喝過酒,你給她拍的照片,就被她炫耀一樣掛在牆壁上。”
菲爾麗手裡拿着那張路邊酒店賣酒女的照片興奮地喊。
桑紅不再回答,不過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外邊的這個女人是開畫廊的,對圖片一定有很專業的鑑賞力,能看到她對自己的拍攝題材感興趣,這讓她覺得有點意外的滿足感。
“你一眼就認出了她嗎?”桑紅出聲問。
“當然,這女人對我羨慕嫉妒恨的,壓根兒不願意賣給我酒喝,說是穿着正裝的女人,一看就討厭,會讓她店裡的顧客感到壓力,就是這女人,可惡死了,不過我給了高額的小費,她就閉上了嘴巴,乖乖地賣給我了。”
菲爾麗悻悻然地說着。
桑紅大腦裡閃出她那時尚又大牌的套裝,出現在那個破落的酒店裡,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反差,不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那賣酒女人很有個性。”
“金錢能抹殺所有的個性,她就是例子。”菲爾麗憤憤不平,想來當日的羞辱讓她印象太深刻。
桑紅忙完後從暗房裡出來,只見菲爾麗早就倒在沙發上,靠着扶手,一邊翻看着照片,一邊喝着果汁——那是秦青走之前專門給桑紅榨的,說是美容養顏補充維生素。
桑紅每次看着榨汁機浪費的那些金貴的水果,都覺得心疼得很——不過顯然菲爾麗還算有良心,給桑紅剩下了半杯。
桑紅過去坐在沙發邊上,拿起果汁喝了一口,問:“我拍的照片——好嗎?嗯?”
她忍不住發問,畢竟一個速成攝影的冒牌攝影家,目前只在自己工作的報社裡發表過照片,這讓她確實對自己的水平無法自信滿滿。
菲爾麗擡頭:“你在徵求我的意見嗎?”
“當然,我覺得這方面,你應該是權威。”桑紅認真地說。
菲爾麗低了頭,一張張地翻看着,長時間的沉默,桑紅覺得自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高三的課堂上,在惴惴不安地等着考試後老師給的分數。
這感覺實在讓人不爽又無奈。
“黃,我想說的是,你是個勤奮自律的攝影師,關鍵的是你竟然還有捕捉畫面鏡頭的天賦,這很重要。”菲爾麗擡頭說。
“就事論事,你就說一句話,我這組照片到底好不好?”
桑紅覺得心往下一沉,因爲以往的經驗就是,一般老師都是先肯定,然後再用一個“但是”來徹底地扼殺你的信心,她都出學了,壓根兒不願意承受任何人這種善意的折磨。
菲爾麗擡頭,素顏露出可親的笑容:“太好了,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西部人物面孔!”
桑紅覺得一陣無法控制的驚喜,她顫聲問:“你是說真的有那麼好?”
菲爾麗認真地說:“你要是沒有絲毫天賦的話,我會第一個告訴你,我見多了沒有天賦沒有出路的藝術家。”
“那你說說這組照片好在哪裡?”桑紅來了興致。
“這裡邊有真實的東西;看着這些面孔,我就在想,這是沒有被修飾加工過的本真的面孔;我爲什麼要說它好呢?因爲你沒有加入自己的審美,沒有讓每一個人物都看着像是一類人,你只是如實地把他們最常顯示的精神狀態凝固成照片,你照出了他們本來的面目;
如此說來,你真的是一名攝影師。”
桑紅不知道說什麼來消滅這個女人的懷疑,她只能點頭道:“大概算是個攝影師了。”
“你自己似乎沒有什麼信心。”菲爾麗說。
“我只是——突然得到你的肯定,有些出乎預料或者受寵若驚,如此而已。”
“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些照片?”
“投稿?出版?我暫時還在實踐積累期,沒有做出具體的打算,要不,留着等機會出一本書好了。”
“好,這組照片的風格一致,已經是一本書了,名字我都幫你想好了——甜水鎮人的臉。”說完菲爾麗把照片遞給桑紅,在沙發上舒展了身體,伸伸懶腰,把被子裹在了身上。
桑紅接過照片,放回暗房,出來時,菲爾麗已經安靜地躺了,桑紅沒有說什麼,把盛滿開水的暖壺放到了茶几邊,又放上一個乾淨的杯子,然後伸手暗滅了客廳的燈。
“寶貝兒,謝謝你在這絕望的風雪之夜給一個恨嫁女人帶來的溫暖,要知道我當時決定向你求助的時候,是根本不抱什麼希望的;
我已經三十多歲了,經不起任何閃失——額——現在必須睡覺了,不然黑眼圈是饒不了我的,一夜好夢,明天我就會精神抖擻地投入到暴風雪中,晚安,我的——好朋友。”
菲爾麗的聲音在黑暗裡幽幽地傳來,帶着毫不掩飾的真誠。
“會的,你那麼優秀,晚安。”桑紅迴應道,開了臥室的門,然後關上。
桑紅到第二天早上十一點才睡醒,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多管閒事了,過分的疲勞讓她渾身都是睏倦的。
她推開臥室的門,滿以爲會看到菲爾麗還昏睡在她的碎花沙發上,但是,沙發上沒有人。
桌子上的車鑰匙也不見了。
“菲爾麗?”桑紅試探着喊,覺得她可能在洗手間。
沒有迴應。
她走了,這女人連張紙條都沒有留下。
桑紅無語,她今天要走着過去往報社送照片了。
瞧瞧,這就是善良的代價,把自己的車留在路邊酒館的停車場,然後搞到沒有車代步的下場。
桑紅到了廚房,鍋裡有熱騰騰的粥,她勉強地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穿好衣服,她走進了暗房,昨天拍攝的賽場照片已經晾乾了,她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挺好,動作神態抓拍得很好。
她關燈之前視線隨意地掃過了放昨晚那疊照片的幹桌,她眨眨眼,幾乎昏倒,那一疊子甜水鎮人的臉照片全都不見了,一張不留,是的,桌面空蕩蕩的,她不會看錯。
桑紅頓時驚慌失措,她急得在客廳的地板上跳腳抓狂,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可是她迄今爲止忙碌得最久的心血,她幾乎投入了全部的時間和精力,當然不包括數不清的報廢膠捲。
她懊悔自己不該去管閒事,不該和一個精明的女畫廊主打交道,最糟糕的是,她竟然扮演好人,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家。
菲爾麗爲什麼要拿走那些照片?
桑紅善於聯繫的敏銳大腦離開出現了十幾種可能性的情節,幾乎讓她發狂,她想到昨晚菲爾麗看似好奇的問話,似乎藏着玄機。
她想要據爲己有?笑話,自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攝影師,她壓根兒就犯不着用這樣的手段,難道自己真的是天才,讓她一看作品就想瘋狂地據爲己有的天才,見鬼吧,桑紅自己這樣想着就笑了。
她翻出包裡的通訊簿,然後拿了零錢就去街上給她打電話,心裡想是該買個手機了,雖然經常沒有信號,不過在這鎮子裡找個人會方便許多。
走出公寓,停車場上果然沒有菲爾麗的車子了。
桑紅故意忽視掉這個讓她窩心的細節,直接去打電話。
街上的電話亭裡沒有人,桑紅快步過去,投幣撥號。
和她通話的是畫廊僱傭的女大學生店員,告訴她菲爾麗不再店裡,對方詢問她姓名和電話,記下後說等菲爾麗回來就會轉告她回電話的。
桑紅無奈又撥通了菲爾麗的私人電話,和她說話的是答錄機:
“嗨,你好,我是菲爾麗,要是從來沒有發表過作品的藝術家要求代售作品,那就請聽我的規矩——不要用郵件給我發圖片,我要看到真實作品,從電腦顯示到真實再現,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關係到你的收入,請帶着作品到我的畫廊去找我;當然,如果你只是打來留個口信,那麼請你在叮的一聲鈴響之後,留下姓名和電話。”
桑紅儘量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口氣變得輕鬆和善。
“菲爾麗,我是黃一鶴,希望你已經恢復好狀態,有空的話,請打給我,號碼XXXXXXXX,謝謝。”
桑紅留下了報社的聯繫電話,這就意味着她這兩天要儘可能的在報社守着或者去畫廊等她。
桑紅掛了電話,立刻撥給問訊臺,查詢菲爾麗的手機號碼,她壓根兒就沒有登記。
靠靠靠——桑紅覺得心急如焚。
兩個小時之內,桑紅又打了三次宅電,聽到的還是答錄機的聲音,她沒有再留言,因爲這件事並不怎麼光彩,她不希望讓菲爾麗看到她的惡劣情緒和惡意揣測。
爲了讓自己不再煩躁,桑紅把照片交到了報社之後,就乾脆地留在那裡,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
她的耳朵豎得尖尖的,每一次電話鈴響,她都用最快的速度撲到那裡,可是一次次地失望,讓她的心情壞極了。
最後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去電話邊,喬很殷勤地給她遞了一個椅子過去讓她坐下等,雖然不知道她是在等誰的電話,可是,她這焦急的神態讓報社內忙碌的人都覺得很擔心。
每一次她激動地接了電話,然後都會垂頭喪氣地出聲喊出一個名字過去接聽,沒有找她的,菲爾麗,你在哪裡?你要做什麼?快點回應我行不行?
這樣忐忑不安地等到了下午兩點,桑紅都覺得有氣無力了。
只聽電話裡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但是那絕對不是菲爾麗,而是她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
“黃一鶴女士嗎?”
“我是。”
“你好,你還不認識我,但是菲爾麗已經專門向我推薦你了。”
“真的嗎?”桑紅緊張地支撐着自己,勉強地讓自己集中精神等她下邊的話。
“不好意思,我應該先介紹自己的,我是安妮,《大時代》雜誌的圖片編輯,是這樣的,今天中午,我的好朋友菲爾麗風塵僕僕地來到了我的辦公室,拿着一疊你的照片,放到我的辦公桌上,說我應該馬上聘用你。”
桑紅過度緊張之後,輕輕地笑出了聲,也不由閃出了淚花,看看她是個心理有多陰暗的傢伙吧,竟然把這樣一個爲她奔波的朋友當做了賊來揣測。
爲什麼那麼多的人,都可以真誠地把她當做可以信賴的朋友,而她卻無法去信賴他們?
“呵呵,原來——原來——她要拿照片是做這件事。”
“你的意思是,在把照片交給我之前,她沒有徵得你的同意嗎?”
“確實沒有,不過,據我所知,菲爾麗這個傢伙是個擅長給朋友帶來驚喜的人。”
“這是個很保守的評價,我知道她有多煩人,不過,這種煩也挺讓人開心的,她不是單純地因爲友情才推薦你的,照片確實很棒,我輕易就能看出真正屬於甜水鎮的東西,有一些很久不曾見過的清新的風格閃在裡邊,我想問一下,這組照片,你有沒有給其他的報紙或者雜誌投過稿?”
“除了有幾張被我供職的報社使用刊登之外,其他地方我沒有投過。”
“太好了,那我們也許可以合作,你明天中午有空嗎?”
桑紅短暫地猶豫了一下,大腦都沒有來得及反應,嘴巴就答應了,於是對方很快就約定了碰面的時間和地點。
放下電話,桑紅馬上就後悔了,她緊張地盯着電話,搓着手,一副糾結恐懼的模樣。
她這神態,讓周圍一直關注着她動靜的同事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讓這位從來都瀟灑得很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攝影師一籌莫展。
其實,桑紅是在後悔,是在驚恐——她很想打回過去,跟對方撒謊說紐約的另一家雜誌社剛剛已經打電話把自己的照片的全部買下了。
因爲桑紅在擔心,一旦成名的話,那些認識黃一鶴的同行一定會知道她在哪裡,說不定什麼時候,她走在街頭,就會有人喊着黃一鶴的名字,或者一隻手用力地拍她的肩頭,等她回過頭,卻疑惑地說認錯人了,可是畢業於著名的斯基德莫爾學院的黃一鶴似乎並沒有第二個啊!
但是,桑紅那浮想聯翩的恐懼感被年少輕狂的虛榮心輕易就征服了。
看吧,我是一個有天分的攝影師,一個專業的攝影家看中了我的作品,而且似乎要買下來,好吧,安妮是紐約一家著名報社的圖片編輯,她的雜誌是一流的刊物,除了豐厚的報酬之外,隨之而來的還可能有榮譽和名聲。
一扇門向她敞開,她明白這是一次機會,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不屬於自己生活層次的秦洛水的瞬間,她就明白這是命運給她的轉機,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而且更強烈。
她明白——這是一次機會,一次可遇不可求的出手機會,每一個籍籍無名的攝影師都渴求的機會。
“我必須好好珍惜。”桑紅捏着拳頭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