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西曬,陽光透過院子裡的梧桐樹照在平房的屋頂上,留下東一塊西一塊的陰影。當地的夏天,最熱的時候不是中午,而是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如果沒有風,就更加悶熱,人只要一動就會出汗,粘在身上根本穿不住衣服,就想着能夠跳到水裡衝個涼,其實經過一天的暴曬,水也是熱烘烘的,只不過讓人感覺有一絲涼意罷了。
院子外面,路的對面,廚房頂上的煙囪已經冒出了縷縷薄煙,打着小旋向上飄着,在院子裡就能聞到炒肉片的香味,攪動着人的味蕾。
院子裡很吵鬧,大家都聚在第二排平房的西頭,排隊領衣服。
是的,是發軍裝,這讓大家很是興奮。一羣十四五歲的初中畢業生,他們原本會繼續上高中,然後考大學,不管能不能考上,但至少還可以在家待上3年,和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現在他們卻離開了家,獨自一人來到這裡,在城外的這個小山腳下開始了新的人生。
下午隊領導講了一下大概的情況,對大家來說,或許並沒有多想這將意味着什麼。14個男生、8個女生,都還是孩子,也不會過多地去想什麼,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雖然還是坐在教室裡上課,但發軍裝、穿軍裝,對他們來說真的是一件讓人興奮不已的事。
姜曉洛抱着一摞新衣服回到宿舍。他是同宿舍裡個子最矮、最瘦的,常家傑和隋興國差不多高,常家傑顯的胖,隋興國壯實一些。
姜曉洛把軍裝擱在牀上,拿起一件淡藍色的上衣,拆掉上面的細釘子,抖開擺到胸前比劃了一下,又放在牀上,把身上穿的灰色絛淪短袖襯衫脫下來,拿起軍裝,剛披到身上又拿下來,走到門邊的角落,從臉盆架上拿上自己的毛巾出了門。
平房的東頭是一大塊高出一人的土臺子,上面也全是雜草,被太陽曬得蔫了半截,沒有一點生氣。
靠着土臺子是一排水泥砌的洗漱池子,前面站着三四個人,有男有女。男生光着膀子,直接用毛巾接着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溼了溼就往身上抹,女生則用臉盆接着裝滿了端回屋。雖然都還是孩子,但男女還是有別的。
姜曉洛笑了笑,走到池邊,打開水龍頭,把毛巾放在下面澆溼擰一下,往背上搭過去擦了擦。剛轉過身,看到常家傑、隋興國也走了過來,肩上搭着白毛巾,三個人相互望了望笑了起來。天實在是太熱了,不動都是一身臭汗。
“哈哈!這衣服也太大了吧!”
姜曉洛低頭瞅着穿在身上的衣服,不由地笑了起來,再擡頭看了一眼其他兩個人,也是肥肥大大的。
上個世紀80年代末,部隊的軍裝根據常人的身型分成大中小、胖中瘦,每個人根據自己的身材,要不往大號靠一點,要不往小號靠一點,反正大體合身。姜曉洛他們都還是孩子,剛剛發育的年齡,部隊現成的軍裝,再小號的,穿上身也只能是大大的、寬寬的,春秋天倒是不錯,鬆耷耷的,不粘在身上,還透氣。
天已經擦黑,平房兩頭屋檐角下掛着的路燈亮了,每個房間也亮着燈,站在院門口能夠聽到幾個房間傳來說話聲,還有嘻嘻嘻的笑聲。
姜曉洛洗過漱回到房間,躺在牀上。日光燈打着暗白的光線,散在不大的房間裡,吊扇在頭頂上吱吱地轉着,吹下來的風還是熱的。屋裡沒人說話,剛認識一天,還不熟悉,聊了聊今天的事,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姜曉洛穿着背心短褲,八字大開地躺着,望着天花板。今天,他和家人道別,背上行李,在縣政府門前上了一輛部隊的大客車離開了家,現在他一個人來到了部隊,雖然這裡離家不遠,但從小隻去過城裡一兩次,他根本搞不清楚部隊在什麼地方?家又在哪裡?家裡人都以爲自己去了安陵,根本沒想到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想着一家人如果知道自己就在南陵,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想到這,他不禁自嘲了一把。
兩個多月來,從知道部隊來招人,猶豫是否報名,到哥哥勸說報名;從父親無可的態度,猶豫,到一種期待;從參加考試、體檢,到拿到錄取通知書,一家人的開心……姜曉洛的腦海裡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幀幀地浮過,心情模糊雜亂,有高興激動,有恐慌不安,自己說不清楚也理不清楚,就這樣一直僵持着。
“咻咻咻……咻咻咻……”,又是哨聲響起,躺在門邊牀上的常家傑坐起來,走到門邊關了燈。
熄燈了。後排隊領導宿舍的燈光透過窗戶散進來,投在屋裡的水泥地上,形成一條條光霧線。窗外,沒有月光,樹影襯着燈光,在磚板路上留下婆娑的影子,偶然吹過一陣小風,樹動,影動。院子裡空蕩蕩的,屋檐下的路燈泛着弱弱的暗紅光,引來一團團小蛾子聚在燈下,嗡嗡作響。院子後面的山坡上,一片黑暗,不時傳來青蛙的呱呱聲,時起時消。夜空中,閃着不少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