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很麻煩,一家人的工作怎麼放下?怎麼解釋說服?怎麼面對未來的影響?但是,比起生命而言,這些麻煩又不算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有頃,終於還是難掩感動之情的說了句:“前會長仁至義盡,我會盡快做通相關工作。”
“越快越好!”小安叮囑了句,那頭答應完了,正掛電話的時候,小安突然聽見了像是鐵門被撞的聲音。“怎麼了?”
“不知道,我去看看。”電話那頭的人想了想,又說:“……這是我的地址。”
“‘深草’請小心行事,我們這就過來,保持通話。”
那頭答應了,是的,此刻的他們,都是驚弓之鳥。
大門的碰撞聲音,到底是什麼?
深草是教師在互助會裡的代號,因爲他的生命之力是深綠色,跟腐蝕性的霧能力不同。
深草手裡握了把菜刀和剁肉刀,小心的靠近大門,他的妻子睡了,剛纔的響動還不足以驚醒她。
他是個謹慎的人,沒有急於看貓眼,也沒有貿然開門,而是在門裡,靠邊的位置,耐心的等着、傾聽着外面的動靜。
門裡,鞋櫃旁邊擺了幾盆藤類植物,是他堅持放的,家裡人都說他奇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理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過程中,他努力控制着情緒,但仍然緊張。
他出身書香世家,跟人動手的經驗……記憶里根本就沒有,小孩時代就不跟人打架,凡事寧可退一步是他的信條,而且本不惹事,又不攙和事,運氣也不算背,自然也碰不上非得武力解決的問題。
生命之力對他來說,只是負擔和不幸,除了最初的一點新鮮好奇之外,再沒有別的益處了。
他一直在擔心,此刻覺得,最擔心的情況大約是真的來了。
外面的防盜門突然又響了下,這一次聲音很輕,彷彿剛纔的碰撞就是一種試探,看屋裡是否有人醒着,看屋裡人是否那麼容易驚醒。
深草這才靠近貓眼,接着外面的月光,看見了一張瘦男人的臉,只是模樣就不像好人,賊頭賊腦,正在左右張望。
只是個賊?
深草不敢大意,但是,如非不得已,他纔不會想着開門出去戰鬥。
於是,他催動生命之力,門裡面,那幾盆藤類植物在深綠色的生命之力作用下,以驚人的速度生長,很快就爬滿了防火門,織成了一張藤狀的網,牢牢的捆住門框上防盜鏈的連接部分,讓門被打開的難度更大。
做好了預防工作,他後退了幾步,假裝起夜似得,咳嗽了一聲,然後走進洗手間裡,小片刻,按了沖水。
然後又悄聲無息的回到門裡,貓眼外面的人不見了。
只是個普通的盜賊?
他等了一會,不見回來,好像真是被嚇走了,這才長鬆了口氣,然後又催動生命之力,那些爬滿門裡的藤類植物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了原狀。
雖然就使用了這麼一小會的生命之力,但深草已經滿頭臉都是汗水,肚子也餓的難受,走路都覺得身體發虛。
是的,這就是他的力量,作爲互助會裡的一員的力量,所以他無法支持小安的激進主張,因爲他既然沒有勇氣,也沒有力量。
他拿着電話,在窗邊,撥了小安的號碼,準備告訴她,只是虛驚一場。
夜風吹動了窗簾,揚起的窗簾下,有一雙腳。
深草突然產生危機感,迅速扭頭的時候,剛纔在門外的那個賊頭賊腦的人,已經撲到,刀刺進了他的心臟。
深草沒有掙扎的力量,他瞪着眼睛,竭盡全力的去推懷裡這個瘦子,可是,根本推不動。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還沒有看到兒子結婚,還沒有陪着妻子白髮蒼蒼,還沒有看到這屆帶的學生畢業……
“放過她,放過我老婆,她沒有、沒有生命之力,放過她……”深草只剩這最後的乞求,他既然必死無疑了,如果他的死能讓家人安全,那他覺得到底還有點價值,有點意義。
瘦子獰笑着,他的身體被紅霧覆蓋了一層,但是,他自己不知道,他只是很痛快、很解恨的說了句:“老師,你不記得我了?落後的猴子啊——當年你說過,我不好好讀書就只能當社會的垃圾,我當時還跟您說,我就喜歡當垃圾,但你不能說我是垃圾,要不然,我能讓你連垃圾都不如!你當年說身正不怕影歪,你是爲我好,不怕我威脅。現在您後悔了嗎?你就不明白?我這樣的人,就不需要你多事的管,我爹媽都不管,要你管啊?”
瘦子說完,拔出刀,又插進深草肺部,又拔出,又插,邊插邊說:“現在你說放過你老婆?是不是晚了點啊?當年我求您多少回,叫您當我透明,別理我這個鐵了心當垃圾的渣子!您不聽!非給我找不痛快!你一次又一次的告訴我那個賭博酗酒的爹,有用嗎?除了害我被毒打,還能有屁用啊!你是爲我好啊?還是爲你的升學率啊?”
一刀,又一刀,全都扎進了深草的身體裡。
他的眼角有淚,不但爲他自己,還爲眼前這個可悲的人,爲他的妻子,爲這些交織在一起的——不幸!在生命即將流逝的最後一刻,他突然覺得,他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應該用人的想法套用到非人身上,像眼前的瘦子,他根本不會用正常人的角度去理解他當年的良苦用心。
他只是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學生,而在這瘦子眼裡,他竟然是個爲了業績,一次次害他被賭棍酒鬼父親毒打的壞蛋……
何其荒誕的!
深草垂下了頭,但是雙手,仍然緊緊的抓着瘦子的手。
他不能放開,絕對不能讓他謀害熟睡中的妻子,但他沒有力氣喊叫了,只能夠死死的抓着他,抓着他,多爭取一點時間,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了。
窗臺上,一盆盆綠色的植物,在深草臨死之際散溢的深綠色霧氣作用下,迅速生長,纏繞上了瘦子的雙腿、纏繞上他的腰。
當深草的生命結束的時候,這些植物也停止了生長。
瘦子惱怒的斬斷了一根又一根,絲毫沒有覺得這些情況異常。直到全部砍斷了,才發現被深草緊緊抓着的左手手腕,於是去掰,努力的想掙脫,可是,卻發現完全掰不動,就像是鐵鑄的那樣!
瘦子惱怒的揮刀,一次,又一次——掰不開,那他就砍!
刀又一次舉起,要落下的時候,卻發現無論如何揮不動!
一隻手抓着瘦子的手腕,他這才驚覺,有人在背後,吃驚回頭時,看見兩個穿着黑色騎行服的人站在背後。
‘黑騎!’
這念頭還在心裡,沒來得及讓他喊出口,陳逢時的拳頭已經砸在他臉上。
他的鼻子被打塌了,牙齒和着血在嘴裡,沉重的攻擊讓瘦子頭暈目眩站立不穩,手裡的刀也拿捏不住。
沒給他任何機會,陳逢時把瘦子的頭按在窗臺上,照着他後頸大椎穴一指頭戳了下去。
深草的手,仍然緊緊的抓着瘦子的胳膊。
小安的頭盔下面,硅膠面具上,淚水斷線似得滑落。
她們還是來晚了,深草那至死仍然不鬆的手,抓着的是那瘦子的胳膊,卻也如同揪着她的心。
深草的妻子仍然在睡夢之中,她一向睡的很熟。
小安深吸了口氣,被陳逢時拉着,從陽臺跳了下去。
騎上摩托車之前,陳逢時在路邊的電話亭裡撥打報警電話。“……四零七窗戶有人被殺,請儘快過來。我是宣城羣衆路人丁。”
陳逢時騎上摩托車時,看小安仍然看着深草站着的窗臺方向,他說了句:“走吧。”
陳逢時知道,從此刻開始,他大約徹底理解互助會的想法了,即使他仍然認可滅魔會的理念。
殺死深草的瘦子身上纏繞的藤條在訴說着他的生命之力的能力,深草那雙死了也掰不開的手,訴說着他的力所能及下,哪怕付出極限的努力,也只是那樣,也只能那樣。
陳逢時覺得他不能用自己的生命之力去要求互助會的人一樣選擇戰鬥,但是,他因此更覺得,擁有金色生命之力的他,需要承擔更多戰鬥的責任!
小安不放心,於是她們挑了個地方,坐摩托車上,等到警車來了,才離開。
深草沒有得救,而剩下的互助會的人,都沒有回覆信息,也不知道是否備用的號碼根本沒用了,又或者是很久才查看一次。
路邊,兩個人喝了水,靜了一陣,小安的情緒平復下來時,很爲剛纔的脆弱難堪,好在陳逢時沒提這事,面具和頭盔又擋住她當時的眼淚,她也就只當沒發生。
“直接去找其他人吧?”陳逢時覺得這麼幹等也不是辦法,下手的菌魔動作太快,一天時間殺了四個!那些人不知道準確的情況,所以還會有顧慮,但他們知道。
這提議讓小安很心動,但她考慮片刻,還是搖頭說:“都是成年人了,還都比我們成熟,輪不到我們去替他們做決定。有個互助會的人生命之力覺醒後就在外面租房子,還給自己買了保險,說萬一倒黴死他自己就行了,至少給家人留了保障。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們的好意未必是她們需要的……”
陳逢時突然一把抓着她,拽到摩托車旁,目光爍爍的看着小安說:“這想法頹廢了點,我們是沒權力替別人做主,但有責任讓他們知道現在真實的處境!能電話的電話,不能的就找過去!”
小安怔了怔,然後點了點頭。
她覺得,陳逢時說的有道理,到底是她太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