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敲過了二更。玫果哄着小饅頭在軟榻上睡了,轉過身,見靠坐在書案後閉目養神仍微斂着眉頭的末凡。
桌上紅燭結着燭花,火焰跳動,印得他一張俊臉明暗分明,越加的俊美無匹。
一陣風吹過,絲絲的涼,燭光一暗又一明,她取了他搭在屏風上的外袍走向書案。
末凡慢慢睜開眼,隔着書案,看她。
玫果朝他笑了笑,繞到他身後,將衣衫披在他肩膀上,“昨夜又一夜沒睡嗎?”
在她記憶中,他總是睡得很少,這樣長久下去,他終是吃不消的。
“睡了會兒,憂兒睡着了?”他爲了早些離開普國,連夜趕完手上的事務,想在車上睡睡,不料有了玫果這段意外的插曲。一路上哪裡還有睡意。
“嗯,睡下了。”玫果纖纖玉指,按上他頸上穴位,慢慢滑向肩膀兩側,直至手臂,輕重恰到好處的按摩,“國事固然重要,但身體更爲重要,身體跨了,什麼也做不了了。”
她是學醫之人,對推拿,按摩之術自也有些研究,末凡舒服得半眯了眼,微笑了笑,以前橫豎是一個人,身體好壞全不看重,現在有了妻兒,的確該考慮考慮了。
轉頭看着在肩膀上揉捏着的雪白小手,心裡軟成了綿,過去那任性刁蠻的小丫頭,如今變得如此會體貼夫君,握了肩膀上的小手,“不用擔心,我理會得。”
手臂驀地回收。
玫果頓時失了平衡,尚未來得及站穩,身子被他一拋,跌坐進他懷中。
依了他胸前。隔着薄衫感到他胸前傳來的體溫,長嘆了口氣,“不知何時才能再有這樣日子。”
他鎖了她的眼,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不會久,此次我與弈風聯手,邀虞皇來普,便是與普皇與虞皇商議遷京一事。”
“遷都?”玫果愣了。
“嗯,你可記得佔你身驅的惡魔?”末凡眉頭又慢慢擰緊。
玫果打了個寒戰,“自是記得。”
“她上了寒宮雪的身,與寒宮雪合體爲一。”末凡輕嘆了口氣,一時不慎,留下這等大禍。
玫果心裡突的一跳,這麼說來,寒宮雪將很快康復,“那……”
“我們尋不到龍珠,你無法掌控黑龍騎與她的白龍騎相抗,如今三國,論獨打獨鬥,無一有勝她的把握,就算能僥倖勝出。也必定死傷無數,受苦的還是百姓,所以當今之計,只能三國扭成一股,壓下她的氣焰,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再繼續尋找龍珠。
但三國京都相距甚遠,來去信息過慢,照應不及,容易被寒宮雪偷襲,所以這幾年來,我暗中已派人在三國相交之處修建新都。
三國均遷都新都,相互照應。”
玫果低頭思索了片刻,握了他的手,道:“龍珠尋到了。”
末凡眼裡閃詫異,“你說什麼?”
“龍珠尋到了……”這時不該再瞞他,讓他再繞遠路。
末凡又驚又喜,反握了她的手,捏得她有些疼痛,“當真?”
玫果點了點頭,神色黯然,“不過龍珠上一世爲了救我,魂飛魄散,丟了黑龍騎,那惡魔便是傷他之人。”
末凡眼裡喜色一點點消退,搖頭苦笑了笑,隨即釋然,“也罷,就當沒有尋到吧。此事暫時不要讓你母親知道。”
玫果點了點頭,感激他的體貼,沒再追問龍珠的下落,暗地下定決心,定要尋到黑龍騎的下落,不僅僅爲了天下百姓,也爲了佩衿,“你別擔心,我會尋到黑龍騎的。”
末凡微笑了笑,“沒有你這消息,總千方百計的尋,尋又尋不到,反而苦悶。如今知道了結果,反而可以放開了,不再對那些身外之物,抱有幻想。而你也不必再對我有猜疑,何嘗不是件好事?”
玫果喜上眉梢,有他的這句話,他的心是明月可鑑了。
她與他之間的結,不正是因爲這黑龍騎而結下的?
他接近她,是爲了黑龍騎,而她知道他是爲了黑龍騎纔對她好,心裡就種下了心結種子。這粒種子在二人多方誤會的澆灌下生根發芽,從此看不清了他的心。
如今撥了這心結,觸及他的真心,是何等驚喜若狂。
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獎你的,也算是給你賠個不是。”
他眉頭一緊,“如此草率,太過沒誠意,作不得數。”
玫果撅了小嘴,“早知如此,剛纔那口也不該給你。”
他挑了挑眉。假意不滿,沉了臉,放開環抱着她的手,去拿桌案上的書,“世間再難尋你這等不近人情的女子。”
玫果與他剛剛合好,而天明又得分別,可不願在這僅餘的一夜時間,與他再鬧下什麼不開心的事,忙伸手按住桌上書籍,不讓他翻閱,“你要怎麼樣,我依你便是。”
他側目看她,臉上仍無笑意,“你此話可是心裡話?我可不願迫你。”
玫果怕他當真生氣,有些作急,“自然是真心話,只要你不將我丟出這屋子,或者不把你自己丟出去,什麼都依你。”
他輕笑出聲,伏低了身子,去吻她的脣,良久才放開,伏在她耳邊低聲道:“路上倉促,未能盡興,我們再來過?”
玫果頓時大窘,扭頭看了看榻上睡着的小饅頭,摟了他的脖子,湊上前去含他的脣,“可不許吵醒憂兒。”
他笑了笑,抱了她起身,走向牀榻,落了幔帳……
第二天,玫果本以爲他會派上幾個隨從送她和小饅頭回去,不料,他抱了小饅頭徑直上了車,撩了簾子,對傻站在車下的玫果道:“怎麼不上車?”
玫果皺着眉頭看他。雖然不捨得他,但總不能把他送回燕京吧,如果當真那樣,不知母親會不會誤以爲是他挾持了她,又生出事端,“我和憂兒得回鎮南府。”
末凡放下小饅頭,伸手握了她的手腕,將她拉上馬車,“我送你回去。”
“什麼?”玫果慢慢眨着眼,以爲自己聽錯了,這都走多遠了,他打道回府?
“我送你回普京。”他重複了一遍,見她仍愣看着他,不得不加以解釋,“我這一世,就娶了一個妻子,目前也只生了這麼一個兒子,我怎麼能放心這唯一的妻子和唯一的兒子獨自上路?萬一有個好歹,我找誰要妻子,兒子去?”
玫果這才揚眉笑了,躍起身,飛撲到他身上。
衆隨從向他們看來,末凡乾咳一聲,忙放下車簾,在她耳邊低聲道:“不知這次回去,能不能洗了斷袖的冤屈。”
小饅頭端端正正的坐在車裡,好奇的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爹爹,問道:“爹爹,什麼是斷袖?”
末凡一陣的咳,就算平時再從容,這時也不知該怎麼給兒子解釋何爲‘斷袖’。
玫果放開末凡,在小饅頭身邊坐了,大大方方的道:“所謂‘斷袖’就是指某些人有特殊的嗜好。”
“什麼樣的特殊嗜好?”小饅頭偏偏是個好問寶寶,什麼不明白的事,總要刨根問底。
玫果回頭看了眼,抱了手臂看戲的末凡,丟了他一個白眼,“這個怎麼說呢?這樣說吧,爹爹是男人,孃親是女人,對不對?”
小饅頭點了點頭。
玫果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接着道:“爹爹喜歡孃親,這是正常的嗜好。”
再看末凡,他神色間已有些不自然,對他裂裂嘴,做了個鬼臉,又對小饅頭道:“如你爹爹不喜歡孃親,而喜歡別的男人,那就是特殊嗜好。”
回過頭,末凡已綠了臉,湊到她耳邊,咬着耳朵,聲音透着冷,“你居然教我兒子這些。”
玫果一挑眉稍,不以爲然的笑笑道:“早晚要知道,晚識不如早知,那些男男不知有多迷人。”真懷念二十一世紀看的那些BL小說,可惜現在沒得看了,想想都覺得可惜。
“迷人?”末凡哭笑不得,眼裡竄起帶着怒的小火苗,“你該不會想把憂兒教成斷袖?”
玫果扁扁嘴,“我不會有意引導,不過他以後就算有這嗜好,我也沒意見。”
末凡簡直氣得發昏,黑眸裡滾着烏雲,“你……”
玫果衝着他眨了眨眼,還是跟以前的觀點一樣,能讓他變臉,真是件有趣的事。
小饅頭歪着頭想了想,扯着玫果的袖子搖了搖,“孃親,如果爹爹喜歡憂兒,是不是就是斷袖呢?”
“哈……”玫果笑得捂了肚子,抱了小饅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大口,“乖兒子……”
末凡幾乎氣炸了肺,忍無可忍,怕她再給小饅頭灌輸些什麼不良思想,一聲暴喝,“玫果!”打斷她的話。
玫果被他嚇得彈跳起身,回身捶了他一拳,“你嚇死人嗎?這麼大聲,不嚇死我,也嚇到憂兒。”
末凡閉了閉眼,強忍下難得的怒氣,當今世上,能將惹他氣成這般的人實在不多,睜開眼,將玫果扯過車廂另一角,迫視着她,低聲道:“在我下次見到憂兒前,他腦子裡如果裝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定不饒你。”
玫果將手藏在身後,狠狠的擰了他一把,挑着眉,“你能怎麼不饒我?”
末凡吃痛,還真不知能將她怎麼,“你……”見玫果眼裡閃着得瑟,皺了皺眉,“憂兒,我來教。”
玫果‘噗’的一笑,倒要看他如何教。
末凡瞪了她一眼,回身抱了小饅頭,問道:“憂兒,你母親親美嗎?”
小饅頭想也不想的點了點頭。
玫果翻了個白眼,屁話,兒子哪有嫌娘醜的。
末凡又認真的問小饅頭,“那憂兒喜歡孃親麼?”
小饅頭又是一點頭。
玫果雖然覺得末凡問的簡直是廢話,但仍禁不住的歡喜,哪有做孃的不喜歡聽兒子說喜歡孃親的呢?
末凡又一本正經的道:“以後憂兒長大了,也娶一個象孃親這麼美麗的女子做妻子,可好?”
小饅頭看了看玫果,歡喜的拍着小手,身親了玫果一口,“以後憂兒也要娶象孃親一樣美的女子。”
玫果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小饅頭才四歲,他居然就教他找女人……
末凡板着的臉終於緩和下來,親了親小饅頭,取了自己的短槍給他玩耍。
玫果將小饅頭放過一邊,推開末凡,湊到他耳邊,“他才四歲,你就教他這些?”
末凡聳了聳眉毛,“晚識不如早知……”
玫果眯了眯眼,“難道你想他小小年紀就泡在女人堆裡?”
末凡掃了眼小饅頭,後者正津津有味的玩着銀槍,突然在她脣上輕輕一吮,“好女人,強過好男人。”
玫果無語的望了望車頂,咬牙切齒,“他怎麼有你這麼個爹。”
末凡攬了她的腰,抽抽嘴角,“彼此彼此。”教兒子斷袖的娘,只怕也只有眼前這個女人。
眼角處見小饅頭這片刻間已尋到銀槍暗鈕,心裡歡喜,這孩兒果然聰明,道:“憂兒,把槍給爹爹,爹爹教你用。”
小饅頭立馬湊了過來,爬上他的膝蓋,將銀槍遞給末凡。
末凡將銀槍握了,略爲比劃,將槍尖出口處指與他看,“切不可將這一頭對着自己。”說完輕按暗鈕,銀槍頓時伸長。
與車中雖不能放手比劃,便將銀槍的用法,心法細細說與他聽,每說一句,小饅頭便點一下頭。
末凡仔細審視小饅頭的神情,並不似隨意應允,看了看玫果。
玫果攤了攤手,“和你一樣,過目不忘。”
末凡眼露喜色,講解的越發仔細,這一路上竟將整套槍法,心法倒與他記下。
小饅頭有瑾睿從小傳授吐納之法,學起來更是容易,末凡所授雖然複雜,但也能記得清清楚楚,有些地方尚能自己思索,有不明之處,開口便問。
玫果與一旁看着,眼裡漾着笑,小饅頭從小沒跟着他長大,昨天還擔心,他們父子二人感情生疏,現在看來,那些擔心都是多餘的。
湊到他耳邊問道:“我爲你生下的這孩兒,如何?”
他眼角帶笑,空出一手,將她一起攬了,吻了吻她的耳鬢,“甚好。”
這父子二人,一教一學,眨眼便是兩個時辰,玫果聽久了,就有些睏乏,靠在他肩膀上睡得東倒西歪。
末凡怕她受涼,脫了外袍,給她蓋上,仍教授小饅頭,一日的路程轉眼便過了,馬車慢慢停下,撩開窗簾見已到鎮南府門前,輕嘆了口氣,搖醒仍自熟睡的玫果。
收了銀槍,塞入靴中,摸了摸他的頭,“憂兒先將這些記牢,下次爹爹空了,再教你使用,可好?”
小饅頭天生好學,連連點頭,“什麼時候才能再見爹爹?”
末凡眼裡也是不捨,“很快。”
將他和玫果一起抱了抱,柔聲道:“下車吧,遷都之前,尋個時間去去燕京,我等你。”
玫果心底最柔軟處驀然悸動,見他眼眸之中,柔情萬千。暗歎了口氣,懊悔不已,怎麼靠一靠就睡着了,一覺還沒睡醒就到了門口,將披在身上的外袍遞還給他,“我回去便與爹孃商量,看能不能早些。”
末凡見她眼裡點點流光,滿含不捨,一顆心沉溺其間,也移不開眼。
二人久久凝視,直到府內下人奔出來迎接,末凡才垂了眼眸,收了沉沉心緒,“去吧。”
玫果又再看了他一眼,才撩了車簾,躍下馬車。
末凡將小饅頭遞給她,低聲道:“進去吧,你在這門口,我走的不安心。”
玫果這才點了點頭,抱着小饅頭,進了王府大門。
末凡等她拐了彎,看不到人影,才放下車簾,“啓程。”
玫果抱着小饅頭從花樹後轉出,奔到門口,扶着黑漆門框,望着他的車隊絕塵而去,才殃殃的轉身去給爹孃請安。
心下忐忑不安,唯恐他們問起末凡之事,不知該怎麼解釋。
結果父親和哥哥們均外出辦事,尚未回來。
只有虞瑤意味深長的看了她好一會兒,在她只覺得毛骨悚然,不知所措的時候,捏了她的下巴,一臉得意,笑道:“天下就沒有,我虞瑤的女兒搞不定的男人。”
玫果一臉黑線,只是乾咳。
虞瑤拍拍她的臉,長嘆了口氣,“當年我如果能如你這樣,就不會是如今這副光景了,冥紅他爹也不至於慘死……”
玫果聽提起冥紅的父親,神色也是一黯,她隱隱覺得母親對那人是有情的,不過生生的辜負了那個人罷了,那人死了,母親這些年,想必也是難受的。
“過了的事,娘也不必耿耿於懷。”
虞瑤苦笑了笑,“我對他有愧,果兒啊,你不要學你母親,愧對一個人,會難過一輩子的。”
玫果輕點了點頭。
虞瑤默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好好待冥紅,他是個好男人。”
玫果胸口一哽,但這時卻不便與母親爭辯,只得應了。
虞瑤還想再說什麼,鎮南王父子抱了小饅頭進來,忙一掃愁容,迎了上去。
玫果又陪着玫家父子聊了會兒,纔將小饅頭留下陪伴爹孃,起身回自己院子休息。
趕了一天的路,身上總有些風塵,叫丫頭備了浴湯,取了乾淨衣袍,搭上屏風,掩了房門,除下身上衣衫,邁入浴桶。
騰騰熱水蒸得她周身舒暢。
還沒坐下,窗櫺輕響,一陣風吹過,燭光慕地一暗,滅了,赫然一驚,飛快的扯了屏風上衣衫裹在身上,還沒來得及束上腰帶,一個黑影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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