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衆人不是魏家姻親,就是魏家的內院下人,對魏家的事可謂一門清。她們雖多未親身經歷一月前的短兵相見,但見陳氏帶兵直闖入內還有什麼不明?
這是要行兵諫!
陳繼祖的妻子辛氏乃商戶出身,爲人最是膽小怕事,見狀嚇得驚慌失措,“大姐,你……這是要做——?”一語未完,聲音戛然而止,她怔怔看着逐漸走進的陳氏,突然驚呼一聲,一手震驚捂脣一手指着陳氏叫道:“大姐你的樣子!”
衆人本是被突然帶兵闖入的陳氏怔住,這一聽得辛氏的驚叫,紛紛回神向陳氏看去。
只見不過短短一月稱病不出的陳氏,彷彿一夕之間老了十歲般,一頭保養得宜的烏髮已染上了鬢霜,在人前從來都是一絲不苟梳成巍峨的高髻,此時卻只是簡單地用一根白帛束在腦後。她的身上亦是鉛華盡洗,一身緇衣,不見任何一點配飾。
散髻緇衣,這不是要大義滅親,就是要脫簪待罪!?
衆人不看倒罷,一看紛紛驚愕。
陳氏視若無睹,在十餘親兵的簇擁之下,緩步走向大廳。
辛氏和她的丈夫一樣,素來最怕陳氏這個大姑子,這會見陳氏這樣一副打扮,身邊又有重兵簇擁着,不待陳氏走上廊廡與之錯肩而過,她已下意識地躲閃到一邊了去,給陳氏一衆人讓出條路。
不知是陳氏現在的樣子太過氣勢逼人,還是因懾於陳氏如今太夫人的身份,衆人一見辛氏讓開了,都不約而同地讓出路來。
如是,陳氏如入無人之境,徑直走入了大廳裡。
陳氏這一走入,園壩裡爲之一空,衆人這時才發現陳氏所帶軍士不多,除了隨之入內的十餘位親兵,留在園子裡的也就二十餘人左右。
不過人雖不多,但加之也有四十人的樣子,要控制她們一衆女眷依舊是輕而易舉。
衆人不敢掉以輕心,都在廊廡上原地而立,目光卻有志一同的望向孔顏——毫無疑問,她們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劍指孔顏,而且孔顏這一次只怕凶多吉少。
陳氏掌魏府已有三十餘年,在魏家之勢可謂根深蒂固,即使一月前突然落敗,其勢力也非一朝一夕可收復,何況孔顏這一月一直坐月未出?又是無故難產,身體必受大創,如何有精力着手府中庶務?只怕她人是有心餘而力不足。
如此之下,又魏康不在府中,若陳氏有心針對,孔顏也只有束手就策,何況現在還有四十餘手持兵器的重兵?
再則就算魏府都爲孔顏所掌,可僅憑內院一衆僕婦婢女,如何能拼得過陳氏的人馬?
衆人都是高門大戶的女子,身在政局之中,經過初時的震驚之後,不過須臾之間已紛紛摸清了眼下的形勢。
李氏母女在人羣中四目相接,眼裡都意味深長的笑意閃過。
孔欣立於李燕飛身後,看到李燕飛與李夫人的眼神交換,她的心不禁猛地一沉。
李燕飛和她的母親怕是早知陳氏今日的舉動!
此念閃過,再一想這月來她屢次去看望養傷的魏湛,卻無一次不是被拒之門外的情形,心遽然沉到谷底——一切都將自己排除在外,若陳氏這次成功,這以後還有她的位置 ?
一念至此,孔欣忍不住望向孔顏。
孔顏能感覺到一束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待她的舉動,她卻將目光投向大廳西側的休息偏廳,估摸着天佑應該已睡着讓素娘從窗戶口抱了出去,她深吸口,這才跨過三寸高的大廳門檻,徐步走了進去,向立於廳堂之上的陳氏施禮道:“母親。”一禮之後,她直言問道:“不知母親帶兵入內院,所謂何事?”
語聲平和,態勢從容,倒是八風不動!
陳氏看着心下冷笑,卻不予置否,她只是喝道:“大膽孔氏!還不跪下!”
孔顏神色不變,依舊從容道:“母親,媳婦無罪,爲何下跪?”
聽到孔顏問何罪之有,小陳氏與陳氏如出一轍的丹鳳眼中浮起快意,看着陳氏直接問罪道:“勾結外人暗殺先夫,難道還是無罪!?”
語出驚人,四下譁然。
李夫人率先驚道:“什麼!?是二夫人勾結刺客,暗殺的魏大人!”她大驚失色,“這……這怎麼可能!不是說和吐蕃人有關係麼?”
陳氏沉聲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一個半月前,卻調查出兇手與京城有關,並且他們的行徑與定國公世子所去過的地方重合,只是一時苦於無明顯證據,一直被隱瞞了下來。”她掃向可代表涼州上中下三等人家的當家夫人、媳婦子,一字一頓道:“而且這件事衆位的夫君都應該有所耳聞。”
陳氏的語聲沉着,句句都可以追查,顯然是有的放矢。
難道蔣墨之在高中狀元后,突然獨自離京來河西的、目的是爲此?
孔顏本來平靜的等着陳氏發難,此時聽得這一番話,她心下不禁波瀾頓起,思緒迅疾轉動了起來。
若蔣墨之並非重生之人,他來河西的行徑就委實詭異,畢竟蔣墨之與河西唯一有關係的只有她這個前未婚妻。是以,蔣墨之實在沒有任何動機來河西,除非蔣墨之真對她情根深種,纔會爲情遠走來此。但顯然她和蔣墨之根本就無絲毫情意可言,那麼蔣墨之來此的唯一可能便是另有圖謀了!
還有蔣墨先放棄高中狀元的大好前程,再謝絕了長公主這門錦繡良緣,然後來到她改嫁的地方,並對魏成道是爲一故人來——種種跡象都儼然一副爲情而走的樣子。
兩者一加,再有陳氏的這一番話,孔顏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閃過一個極爲震驚的念頭:蔣墨之之所以斷絕大好前程,又一副情傷的樣子來河西,就是爲了密謀組織暗殺魏光雄!?
念頭閃過,孔顏遽然一驚,卻越想越覺可能。
她前世雖身在深閨之中,但作爲一個必然會嫁進高門大戶的閨秀,她自進學以來便有一門課識,瞭解京中大小官員的任職及家中情況,乃至一些大的時局消息,因此對於京中時局她不說了若指掌,卻也知曉個七七八八。
爲君者歷來多疑,大周天子亦不例外。
自先皇執政期始,因對各大藩鎮的掌控力明顯力不從心,便對京畿之地的兵權日益往收攏回來。而大周開國三大國公府,正是除京師長安以外的京畿之地兵權掌控者。
這些年來,在先皇不斷的削權之下,開國三大公府已然失去了兵權,雖維持了名門顯爵的風光,但實力儼然已無法同過去同日而語。尤其到了今上更是大力提拔科考的寒門之士,雖未廢除爵位人家子弟的封蔭薦官之例,然其所任官職多是無實權的一類。
定國公府身爲三大公府之首,亦是衆勳貴之首,自然首當其衝被削減實權。也正是因此,蔣墨之一個分明出身軍功起家的勳貴子弟,纔會選擇科舉出仕,而非靠爵位舉薦一個無實權的官位。
可就是這樣的形勢之下,本該被處處防備的蔣墨之,卻在前世一躍成爲當今聖上的親信之臣,立於百官之首。如是,蔣墨之若未替當今聖上做過一些暗事而得以信任,他一個勳貴子弟如何會在出仕後得到天子寵信?
可這樣一來,莫不成了今上密旨蔣墨之謀殺魏光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孔顏還未從蔣墨之可能是暗殺的兇手平息心緒,卻在一念之下發現這一切都是今上指使,那魏康此次上京豈不是九死一生……?
意識到這裡,孔顏臉色一白,甚至不由微微晃動了一下。
陳氏最後一句說完,她目光一瞬不瞬地向孔顏迫去,見孔顏從容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破裂,她眸中厲芒大盛,“而就在昨日,儺舞藝隊的班主去了一趟與魏康過從甚密的何正全的家。”
何正全正是當年收養魏康的何伯本名,衆人都是知道過去這段公案,自是知曉何正全其人,聽到這裡衆人神色一變,似隱隱想到了什麼,卻不敢深想下去,便聽陳氏在說,“而出來的時候身上卻多了一張銀票,並且在他的住處還繳獲了大孔氏的嫁妝!”語畢從衣襟中拿出一支髮簪,重重地向孔顏扔去,赤金髮簪落在地上,發出叮咚一聲響,陳氏厲聲質問道:“大孔氏,你還有何話可說!?”
陳氏的話,讓孔顏從紛雜思緒中回神,她看向一派威儀的陳氏,心下只覺陣陣發涼。
陳氏可知她的這一席話,不止置她於死地,更置魏康於死地。
背上子弒父位之罪,魏康就算順利迴歸,並有今上的封敕之旨,衆軍又豈會再認魏康爲河西節度使?只怕到時能保有一命已是萬幸。
她是兒媳,乃是外人,陳氏置她性命於不顧也屬正常,可魏康難道不是陳氏的兒子麼?
如今已身爲一個孩子母親的她,不明白陳氏的心,此時也無閒心去明白。
不待她俯身拾起刻有“顏”字的金鳳釵,陳氏已快刀斬亂麻的陡然發難道:“來人!將大孔氏押下,聽後發落!”
ps:太無語了,一直登陸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