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藍兒醒來後是在第三天裡。
全身的痠疼讓猛然睜開眼睛的人悶哼了一聲, 挪了挪身子,突然覺得有點奇怪,薛藍兒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沒穿衣裳, 就這樣被晾在了薄被下面。
大爺的!難道她被那什麼了?
唔……犯罪兇手是誰?小莫?
“小主!”九兒開門見她傻坐在牀上, 不禁一喜, “您終於醒了!”
“唔……”她難道睡了很久?
“哎呀, 小主, 您還是趕緊睡下吧,九兒擅自做主將您的一身髒衣換了下來,拿去洗了, 牀頭上有擱着一件衫子在那兒呢。”
“唔……”好象有什麼不對吧?
等等!她能夠聽見了!?
“九兒,你是說我的衣裳是你換下來的?”對方點頭, 薛藍兒眸中一片欣喜, 她終於能夠聽見了!
“怎麼了嗎?”九兒訥訥地問道, 卻瞧着她一臉笑容地朝自己右手看去。
只是一剎那間,她便瞧見薛藍兒臉上的笑容消磨殆燼, 只餘了一臉的怔愣。
整隻手臂從指間到手肘以上都已是被染成了黑色,黑色的部分越發擴張,她臂上的銀針便越向下陷一分。時至今日,她已完全看不見那枚銀針的蹤影,只瞧見了一片的黑。
終究, 她的這隻手還是廢了。
薛藍兒試着動了動手, 卻發現根本就是徒勞。
她的右臂不僅毫無知覺不說, 連曲臂都已經成了難題, 何況活動五指的細微神經?
“小主……”薛藍兒愣愣出神的摸樣讓九兒有些憂心, 不禁出口喚她,想要給予安慰。
薛藍兒回首, 緊蹙的眉鬆了開來,訕訕一笑道:“沒事兒,不過得麻煩你幫我穿下衣服了。”
九兒頷首,將月牙白的衫子穿在她的身上,替她束好了發,便被她催促着前去看望莫菱。
九兒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那隻漆黑的手藏在月牙白的袖子下沒有絲毫的晃動,心中一片惡寒。
尋常女子若是發現自己的手臂動不了,定不會是如此淡然神情吧?
走了許久,薛藍兒停步,看着房門不遠處的絕色女子展露笑顏:“嗨,在這兒幹嘛呢?”
葉紫莞一怔,見是薛藍兒便不由得笑了:“我正在想要不要進去看看他。”
看莫菱?
“想看就看啊,有什麼好想的?”薛藍兒踹開房門,看着躺在牀上的俊美男子斂去了笑意。
葉紫莞跟在她的身後而進,侍女們均是守在了房外,默默地等候。
“凡事總得想想,不是嗎?”葉紫莞笑着開口,薛藍兒一怔,未再開口。
倆人相視一笑,卻對心中的另一句問話隻字未提,同時傾身前去查看莫菱的傷勢。
一時間,簡陋的牀榻邊上便有了兩名女子的守侯。
薛藍兒並沒多問什麼,只是伸出左手按在莫菱的脈上,“他已經沒事了。”
等的就是他自己甦醒了,看來張林他們並非是真的對莫菱見死不救。可是薛藍兒不知道的卻是歿生門的門主是絕不允許自己在自己的門人面前露出一絲狼狽的摸樣,哪怕下一刻將要死去,也得站着死亡。歿生門,是她永遠都懂不了的地方。
“嗯。”倆人陷入僵局,不約而同地看着熟睡的男子。
“你跟莫菱很熟?”薛藍兒懶懶地問道,兩次見她均是爲了莫菱,她不免好奇起來,究竟是莫菱的魅力太大,還是這同爲穿越女的葉紫莞太經不住誘惑?
“算熟。”也不算熟。
“哦。”薛藍兒覺着無趣,便倚在榻邊,拖着腮幫子瞧着莫菱。
說來奇怪,不知是不是長久以來的習性了,現在的她竟依舊守在他的榻旁,等待着他每次重傷過後的甦醒。
她……果然是太自作多情了啊。
明明人家都說出了那般的話語,她怎麼還癡癡地守在這兒,像個傻子一般呢?
明明他的身邊已經不止她一個人了,明明說好了不再理這白癡了,明明……唉……或許,她是被誰給傳染,染上了一身傻氣了吧?
“你……要在這兒等他醒來?”
對方點頭,薛藍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起了身,遠離了牀榻,獨自向房外走去。
突然間,她竟覺得這屋子多了股異樣感,覺得這或許不是她薛藍兒該待的地方。
這時的她,是這麼認爲的。
房門打開,薛藍兒迎着陽光眯了眼,耳邊傳來的是後方女子細小的呼聲。
薛藍兒愣愣地轉回身,卻見着一身繃帶的男子已是坐了起來,身旁有着葉紫莞攙扶着他。
那一刻,她竟覺得和諧?
這樣的感覺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
然而,莫菱只是擡了擡眸,蒼白的雙脣便是再度沁出了血。
她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麼,不知道他那雙猶帶血絲的眸裡看見的是誰。可是,她還是縱身上前,一手按在了他的脈上,惶恐地望着他,眸中的神色一分分地冷下去。
直到其餘兩人看着薛藍兒瞬間變得肅然的臉,喚着她的名兒時,她才幽幽地開口,一字一句,用力地道:“你中毒了。”
“藍兒?”莫菱看着她驟然變了的臉色,突然覺得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她身體裡流失一般,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而他心臟上的抽痛也跟着厲害起來,直至再次捂脣咯起血來。
他,果然是餘毒未清嗎?
如若不然,在鎮南王府之中,他也就不會心臟劇痛,無力還手。如若不然,他也就不用讓薛藍兒中了蓮華的道,傷了手臂。
思及此,莫菱便順了她的衣袖,瞧着她全然泛黑了的五指,心下一陣劇痛。
“我沒死。”薛藍兒口氣惡劣,退離了莫菱,視線在他與葉紫莞之間遊移。已不知是心中的嘆息還是耳邊響起的嘆息,她垂了眸子,不再看着莫菱,轉身望着門外滲進的日光,突覺刺眼。
“藍兒,莫菱所中的可是換情散?”葉紫莞問道,沒了平常嬉笑的摸樣。
“原來你早已知道。”薛藍兒站在離他們三步之遙遠,月牙白的衫子在日光的照射下隱隱地透着白光,“那麼,你應該知道怎麼救他。”
她說得極是冷淡,好似與她無干,再不似以前癡纏莫菱的女子。
她薛藍兒本就是無情無義,狼心狗肺之人,她薛藍兒從不需要強迫自己去救任何人,不需要去憐憫任何人,她只要做她自己就成,只要滿足自己的私慾就成,她不會爲了誰而委屈了自己,她本就是如此自私的人,本就……如此……
何況,她現在已是個廢人了。而他的毒,她薛藍兒也解不了,只因她不是他心上的那人,她解不了這男女之間的情毒,她解不了……解不了……
一股挫敗感涌上心頭,讓人倍感無力。
“藍兒?”莫菱再次喚她,不懂她此時背影裡所流露出的情感。
然而,一室之中只有葉紫莞瞧見了她抖動的睫,瞧見了她猛然的一個呼吸後回眸的巧笑嫣然。那時的她竟愣愣地想着薛藍兒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薛藍兒微笑,笑意達不到眼底,看起來是那麼地牽強:“師兄啊,你中的可是換情散,藍兒無能,救不了你,細細想來,應該只有紫莞才能救你了吧?”
她說得輕巧,一如既往的落井下石道:“真不知道師兄這鐵打的身子究竟能捱上幾劍幾刀,再加上那些致命的毒藥呢?”
譏諷的話語並沒有得來莫菱的動怒,相反的,他竟爲她還是如原來那般的口氣感到舒坦。
“是嗎?”莫菱看向葉紫莞,不知她究竟憑什麼解得了薛藍兒都解不了的毒,“那葉姑娘有何妙方?”
葉紫莞一怔,不知當講不當講,眼角的視線看向薛藍兒,見她樂呵呵地笑着,心中竟覺得異樣的煩悶。
換情散,顧名思義乃是至情至真的毒藥。中毒者會因戀上的人而毒發身亡,越是想念對方,也就越被鑽心之疼所侵蝕,而解藥自然只有施毒者和被中毒者戀上的人有。
因此,當她在蒼淵冷淡的口吻中聽到他數月前與莫菱大戰時另下了一份換情散之毒時,她便急急趕來,誰料正巧碰上他毒發……
“需要用你所愛女子心尖上的血方可驅毒。”心尖上的血呵,若是放了心尖上的血,還有幾人能活命?
可是葉紫莞終究是欠莫菱太多,即便是蒼淵不交出解藥,她也會爲救他甘願放血。
“是嗎?”莫菱垂眸,佈滿血絲的眼殺氣不再,餘下的竟是一股落寞,一股寂寥。
良久良久,莫菱未再開口說話,只是一直一直地盯着葉紫莞,口角旁所滲出的鮮血越發洶涌,他便越牢牢地盯住她。
站在遠處的人無聲地嘆息,無聲地退了出去,連關門時都是未響起任何聲音去驚擾他們。
不知爲何,她心裡總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苦澀的滋味蔓延着。薛藍兒踏出房外,望了望遠處的小酒家,道:“九兒,隨我上酒家去。”
嘴讒,喝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