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沉重代價
邵正和周翔他們最後沒有辜負馬振虎的犧牲,成功突破敵後防線,完成了斬首敵軍司令的任務。
軍事演習的勝利,並沒有讓華南利刃的人高興起來,邵正和周翔連後面的例行表彰都沒有參加,一路飛奔着衝進了營地。
陳大隊長孤零零地站在訓練場旁邊的主席臺上,黃昏中整個人散發出濃郁的悲傷。
邵正他們心裡咯噔一下,停住了腳步,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詢問。
陳大隊長靜靜地站了許久,轉過臉看着他們,眼神中帶着無盡的傷感,嘆息道:“先回去休整吧……”
邵正搖了搖頭,渴求地望着他:“陳隊,我們不累……我們想去看看馬大哈!”
周翔連忙附和:“是啊,大隊長,我們不累,讓我們去看看戰友吧!”
陳大隊長重重地嘆了口氣:“現在去也見不到他……你們還是回去吧!”
幾個人還想再說什麼,陳隊長擺了擺手,疲憊地道:“這是命令!”
邵正和周翔無奈地對視一眼,只能先回去休整。
可誰能安下心來呢?
那是他們的戰友,朝夕相處,一起吃飯,一起艱苦訓練……同生共死,患難與共!
可現在,他們的戰友被送往急救飛機,他們任務在身不能陪伴,卻連見他一面都難。
馮銳看大家垂頭喪氣的一句話也不說,沉聲道:“像什麼樣子!馬振虎是我們的兄弟!是華南利刃!他一定能挺過去!你們這樣,真是給他丟臉!”
周翔精神一振,點頭道:“是啊,馬大哈不會有事的!他常常說自己運氣最好了,一定能逢凶化吉!”
話雖這麼說,可沒有人覺得心裡安慰下來,白天那樣辛苦緊張的演習,夜晚卻沒人能安心熟睡。
宿舍裡的一張牀空了下來,馬振虎睡覺習慣不好,以前鼾聲震天,剛開始吵得整個宿舍睡不着,簡直天怒人怨,可後來竟然也習慣了,以至於現在忽然安靜下來,他們都覺得少了什麼,格外不適應了。
而另外一邊,演習一結束,元帥和聶唯安就往醫院趕去,馬振虎一直在搶救,親屬都不在身邊,醫生只好讓元帥簽下術前協議。
元帥捏着那張薄薄的紙,手指用力到泛白,臉色難看得嚇人,整個人散發出冰冷的殺氣。
銳利的雙目如籠罩了一層寒冰,盯着面前的醫生,一字一字地問:“你知不知道,他是一個優秀的軍人!你居然要截肢?你這是在毀掉一個職業軍人的事業和理想!”
聶唯安拉住元帥:“你冷靜點!”
醫生在部隊醫院工作了很多年,這種事見多了,雖然被元帥盯得有點戰戰兢兢,還是努力鎮定下來,冷靜地解釋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一名軍人……可是如果不截肢,他的命就沒了!”
聶唯安之前看到的時候就有了心理準備,此時聽到就不像元帥這麼難以接受,緊緊拉着他的胳膊勸道:“聽醫生的!不要再耽誤傷情了……”
“怎麼聽?”元帥驟然回頭,用力抖了抖術前協議,“你讓我怎麼簽下同意?你讓我怎麼去面對他?怎麼面對我手下的那些兵!”
“元帥!”聶唯安沉下臉,“這不是你的錯!誰也不想發生意外!”
元帥滿臉怒火,眼神中全是對世事無奈的憤怒。
聶唯安緩和了語氣,安撫地拍着他的背:“他們不會怪你的,因爲他們是軍人,馬振虎也不會恨你簽下這份協議,因爲他也是軍人!可如果延誤治療……大帥,你以後纔會無法面對大家!”
元帥緊緊抿着脣,許久才沉着臉一言不發地拿起筆,惡狠狠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筆每一劃,都彷彿刻在了心上,力透紙背,也鮮血淋漓……
等在一旁許久的醫生總算鬆了口氣,接過協議書匆匆往手術室趕去。
元帥沉默地靠在牆上,走廊上來來往往全是忙碌的醫護人員,也有很多像他們這樣焦急等待的患者家屬。
這幾個小時,比寒地潛伏還要漫長煎熬,手術結束後,他們也沒能見到馬振虎,人被直接從內部通道送進了監護病房。
夜已經很深了,病房外只有他們還守着沒走。聶唯安從外面買來幾瓶水,遞給元帥勸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這裡我守着。”
即便發生這樣慘痛的意外,元帥也不能長久待在這裡。
他們是第一突擊隊,二十四小時待命,更何況元帥還是中隊長,肩負着教官的職責。
能出來這麼久已經很難得了,早上卻必須要趕回營地。
聶唯安嘆了口氣:“你在這裡也見不到他,回去吧……”
元帥輕輕搖了搖頭,淡淡地道:“從這裡到營地,開車三個小時,我多待一會兒沒關係。”
聶唯安不再勸他,她知道守在這裡對於元帥來說,會讓他心裡好受一點。
出了這樣的意外,馬振虎的軍人生涯是徹底走到了頭。
聶唯安想到曾經看過的檔案,馬振虎出生於普通家庭,是家中獨子,初中畢業後因爲家裡經濟問題,沒能繼續學業,跟着父親四處打工,後來應招進了部隊。
聶唯安默默嘆息,只希望部隊能夠多照顧他一點,不然馬振虎一家以後的生活,會非常艱難。
元帥離開的時候,聶唯安不知不覺睡着了,連他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醒來發現人已經不在了,自己身上蓋着他的上衣。
聶唯安看了眼天色,已經矇矇亮了,便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再到醫院外面吃點東西。
麻藥過去,馬振虎終於醒了過來。
聶唯安換好衣服鞋子,戴上口罩進了監護病房,看到白色病牀上虛弱躺着的人,忽然心裡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馬振虎性格豪爽,有點小聰明,平日裡總是吵吵鬧鬧非常跳脫,聶唯安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無力虛弱的樣子,身上連着許多儀器,頭上還裹着紗布,一時間心裡非常難以接受。
他才二十多歲啊,還沒談過戀愛,就這樣失去了一條腿,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也失去了……他熱愛着的部隊。
馬振虎艱難地轉過頭,看到她就裂開嘴笑了笑,卻因爲傷口的疼痛,即使笑着,也無法舒展開眉頭。
聶唯安咬着舌尖忍了忍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走上前坐在牀邊,隨手調整了滴速,輕聲道:“演習很成功,咱們勝利了!”
馬振虎露出個欣慰的笑容,張開乾燥的脣,虛弱地道:“我就知道……咱們是最棒的!”
“嗯!”聶唯安握住他因爲打點滴而冰涼的手,長年艱苦訓練讓這雙手無比粗糙,卻給人寬厚溫暖的感覺。
“你也是最棒的!”
馬振虎笑了笑。
聶唯安拿棉籤沾了水,輕輕滋潤他的嘴脣,幫着他用吸管喝水,一邊照顧他,一邊絮絮地說着後來演習的細節。
馬振虎聽得很認真,時不時笑出聲來,笑聲牽扯到傷口,疼得他嘶嘶抽氣。
笑着笑着,馬振虎忽然嘆了口氣:“以前我是沒出路,在工地給人搬磚累得不行……才選擇入伍當兵的,沒想到當兵居然更累……”
進來難,想離開部隊卻很容易,打份報告你就可以離開了。
“可是吃得好啊……”馬振虎嘆息道,“我就待了下來,一年、兩年……從新兵連,到步兵偵察連……後來聽說特種大隊很牛很厲害,我就想來見識見識。然後連長說我能行,我是咱老連隊的優秀標兵呢……我就被推薦參加了偵察兵集訓比賽,拿了名次進了特戰旅……”
馬振虎望着天花板,眼神中帶着無盡的懷念:“剛進特種大隊,天天被教官罵,各種罵,各種錘鍊……我們也罵教官,私底下什麼難聽的話都罵……每天都是高負荷訓練,一次次突破體能極限,真的很讓人生不如死……”
聶唯安眼裡含着淚,聽到這裡不由笑起來:“是啊,你們教官天天一副便秘臉,有時候連我也想罵他呢!”
“但是那時候是真的開心……那麼多兄弟,一起不分晝夜地訓練,每堅持一天,就多一分自豪……”馬振虎幽幽地嘆道,“很多人堅持不住主動走人了,剩下我們幾個,我以爲可以和兄弟們一直並肩戰鬥下去……可現在,我也要離開了……”
聶唯安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
馬振虎微微一笑,看着她道:“可我很欣慰……我沒有向困難屈服!我是以華南利刃特種大隊的身份離開的,我很驕傲!”
聶唯安捂着臉哭出了聲。
從她第一天成爲部隊正式一員開始,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經體驗過很多次了,可直到現在,那些年輕的鮮活的生命因爲殘酷的訓練和戰鬥而犧牲的時候,她依然難過得無法自已。
什麼時候,這個世界纔會沒有戰爭,也不再需要軍人的奉獻……
軍隊消失,世界和平,這是每一個人深切的期望。
那些人,他們入伍那天開始,就要遠離親人,日復一日地參加訓練,爲的是什麼?
他們一走多年無法回家,想家想得躲在被子裡痛苦,家裡人日夜擔憂掛念,爲的又是什麼?
每年都有不計其數的軍人犧牲,許多家庭承受着永遠失去親人的痛苦,可即便如此,他們還堅持着,爲的究竟是什麼?
無非是現在的和平與安寧!
爲什麼要有戰爭……
聶唯安緊緊握着他的手,哽咽道:“你是最優秀的軍人!馬振虎,你永遠都是……”
馬振虎眼角滑下一滴淚,語氣落寞絕望得讓人心酸,緩緩地道:“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上過真正的戰場……”
聶唯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病房的,臨走前問馬振虎要不要通知他的家人,被拒絕了,他說要等自己好一點再告訴家人,等到他可以下牀走動了再說,以免父母傷心……
春天的陽光十分燦爛,暖洋洋的照得人舒服得想嘆息。在這萬物復甦生機勃勃的季節,卻有一個年輕軍人走向了自己職業的終點……
可有什麼辦法?
她是一名軍人,不管怎樣,在自己還能拿起槍戰鬥的時候,她就無論如何不能倒下……
聶唯安抹掉臉上的淚水,眼神慢慢恢復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