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葉落淚盈於睫,伏在瞿懷山的膝頭,沒有父母怎樣?她有一個慈父般的師父,爲她打算爲她着想,就連葉落覺得師父對自己比對瞿素素還好,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瞿懷山撫摸着葉落的頭繼續道:“我是江湖人,從決定把你帶回濯香門撫養的那天開始,實際上你就已經身在江湖。被同門恥笑,出去永遠只能遠遠躲在師兄師姐身後……無論我怎麼關心,你卻還是一天比一天孤獨冷漠,爲師知道其實你心裡是渴望和他們一起去玩去練功,於是,我教你功夫,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雖然你沒有顯赫的出身,卻一樣可以出人頭地,受到敬重。你天資聰慧,根骨上佳,刻苦好學,所以比玄玉素素他們晚了幾年開始習武,卻進步神速。如果不是這樣,爲師又豈會花那麼多心力去調教一個根本不能成材的朽木?”
瞿懷山搖頭輕嘆:“看來爲師真的老了,再怎麼教導護着你們,終有一天,你們會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
聽到瞿懷山話中有話,葉落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又知道多少,她該怎麼回答?只得含糊道:“師父,不管以後如何,徒兒都不會離開濯香門,會聽師父的話,爲濯香門效力,在師父跟前盡孝。”
“泠霜果真心裡是這麼想,不覺得師父平素待你要求近乎苛刻嗎?”瞿懷山追問。
葉落搖頭:“要不是師父,哪有今日的泠霜?我知道師父都是爲我好。”
“玄玉習武天賦不錯,在門中也有威信,可是性子有點軟弱,有時候做事情瞻前顧後;素素,是我自小見她沒有了娘,也寵溺壞了,一個女孩子太強也未必是什麼好事;你又總是一味的退縮忍讓,爲什麼在掌門這件事情上不能象你習武出去辦事情一樣乾脆果決些?”瞿懷山擺手攔住葉落開口:“我知道你們三人感情一向最好,你是怕玄玉和素素會因此失了面子,影響同門之誼?爲師心中有個想法,不知道泠霜願不願意聽?”
葉落見瞿懷山神情嚴肅,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但是多年來,她從不違逆師父,自然一點頭:“請師父明示,徒兒莫敢不從。”
瞿懷山扶起葉落,和顏悅色道:“師父只是隨口說說,泠霜不必如此緊張。按理,玄玉是大師兄,得我真傳,素素是我的兒女,你們三人武功最好,任何一個都能做未來濯香門的掌門,但是爲師剛纔也說過,心裡最合適的人選還是你,但是,以你一己之力難以支撐,如果玄玉和素素能全力相幫,爲師就放心了。所以,爲師想將素素許配給玄玉,那樣玄玉就能安心留下,有了其父楚統領的支持,就是王公大臣也不敢輕易動濯香門……”
原來師父是這麼打算的嗎?讓自己做掌門,讓他們永結同心,以爲這樣就能平衡他們失去掌門之位的情緒,看來師父對自己的心思早有察覺,可是爲什麼不能成全自己與玄玉,讓素素做掌門,不一樣是兩全齊美?
瞿懷山淡淡的一句話恍如晴天霹靂,讓葉落震驚,無所適從。
師父其實身體健朗,怎麼會忽然間這麼急迫的要立新掌門,考慮素素的終身大事?是因爲察覺了自己和玄玉的事情,纔會如此安排的嗎?
就在葉落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瞿懷山“撲”的噴出一口鮮血來,剛纔還坐的筆直的身軀一晃,撲倒在桌子上。
“師父,你怎麼了?”葉落驚叫着去扶他。
瞿懷山面色蒼白,嘴角鮮血長流,苦笑道:“得知有人來門中鬧事,爲師怕你們應付不來,一時心急,強行收功出關,所以走火入魔,這身功夫只怕剩不下多少了……濯香門傳到爲師這裡已經十八代了,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就毀在我的手裡,泠霜,你明白師父的苦心嗎?”
原來是這樣,師父一直強撐着,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是爲了威懾司徒瀟,她還以爲那是師父不屑於和一個晚輩動手,也是對她信心十足的緣故。難怪之前他只是流露出一些想要自己做掌門的意願,今天卻急於得到她的承諾,急着安排素素的婚事,不會是……
葉落打了個冷戰,想擺脫心裡的惶恐,扶着瞿懷山往內室走去道:“師父,你確定只是走火入魔,傷了經脈,沒有別的不適?不管怎樣,你先歇着,我馬上要大師兄來安排人去山下找大夫來。”
瞿懷山在牀上躺下,知道葉落在擔心什麼,神色倦怠道:“不用擔心,爲師性命無憂,只需慢慢調理,功夫是無法恢復,但是身體很快就能復原,所以師父才急着跟你說這些,如果你爲難就當爲師不曾說過。這件事情不要驚動別人,濯香門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讓司徒瀟知道,這消息要是傳到幽冥宮,會非常麻煩,不止是我們濯香門。幽冥宮找上我們只是一個開頭,不能讓他們得手,玄玉素素那邊也不要說,免得他們擔心。”
葉落本想問幽冥宮是怎麼回事,可是看見瞿懷山那麼難受,只得暫且不提:“師父,別再操心門裡的事情,我和大師兄二師姐,還有大家一定能同心協力把司徒瀟趕走的。”
“但願如此,濯香門不能毀在爲師的手裡,否則,有朝一日,九泉之下爲師怎麼有臉去見先師,去見濯香門的各位師祖?”瞿懷山輕輕一聲長嘆,躺在牀上緊鎖了眉頭。
葉落從沒見過師父這麼爲難過,從小師父在她眼裡就是那麼淡然脫俗,不沾塵俗,可是到了他真的難以駕馭時,也是有着尋常人的煩惱。
可是她又怎麼能這樣放棄楚玄玉?
師父的希望,與要和楚玄玉在一起共諧連理,應該是不會衝突的啊,即使是自有主張的她,又怎麼忍心在此時違逆師父的意思?師父對她來說就是家的溫暖,年幼時多少次在夢中見到的父親就是師父的樣子。
從雪地裡把她撿回來,用米湯一口口將她餵養大,教她讀書識字,舞刀弄劍,師父教得比任何一個弟子都認真仔細,雖然要求嚴格苛刻,可是也造就了她進步神速,很快在衆弟子中脫穎而出,成爲佼佼者。
葉落只覺得頭疼心更疼,恍惚間瞿懷山的話語斷斷續續象白日天空中飄渺的烏雲傳來:“素素與玄玉也算青梅竹馬,之前楚家來人也曾隱晦的提到他們的事情……素素出身濯香門,算是高攀了楚家……楚家不太介意,但是將來玄玉極有可能會被皇上賜婚,因此最多隻能給她個二夫人的名分……緩得幾年,再尋到合適的掌門人選,爲師必定爲你選上戶好人家,堂堂正正的嫁過去做正房……”
陰沉了數日,天空中終於有雪花落下,一點點飄落下來,轉眼變成了鵝毛大雪,落在屋頂上,樹木上,地上,沉悶的黑色漸漸被寒冷的白色一層層覆蓋。
葉落靜坐在師父的牀頭,照顧他入睡後,擡頭怔怔看着窗外的雪花,如同流螢一樣在空中凌亂無序的飛舞飄落……
就在葉落心亂如麻的時候,龍澈也正在行動。
他和糖糖被安排在僻靜的客房裡,好吃好喝了一番,糖糖早就哈欠連天,很快帶了小可愛去睡了。
龍澈卻吹熄了燭火後,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悄悄地開了窗子翻身上了屋頂,辯明方向,敏捷的向着先前打聽清楚司徒瀟的住處而去。
司徒瀟的住處是在濯香門待客用的另一處院落中,此時那裡一片黑暗寧靜,不過,龍澈可不認爲司徒瀟此時會放心睡覺。
他故意加重了腳步,躍到司徒瀟所在的屋頂上行走。
在葉落面前他一直還是裝的半點功力都沒有恢復,這樣才能博取她的同情信任來這裡,實際上龍澈的武功已經恢復了七八成,不然,就憑糖糖那一身蠻力,沒有他的暗中相助,怎麼可能輕易打跑之前將弄得葉落迷昏的那些人?
既然葉落那麼不想這姓司徒的小子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又不想給濯香門惹上麻煩,他就勉爲其難地幫她這一次——打發了司徒瀟,而且還是免費外帶做無名英雄,因爲他不想葉落知道自己已經恢復了部分功力的秘密,那樣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