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教育問題的分歧

因着昨夜睡的不好,加之從涼山到京城一路趕路的疲乏,竟是睡到近中午才醒來,盥洗時不免嗔怪春她們也不叫我,春和秋冬卻是抿笑看我,不惱也不語。(小說~網看小說)驀然意識到夏不在,若在邊地,也不會特意問她的去向,可這裡是京城。果然,春說昨兒夜裡榮親王府來人就將夏接了過去。本來夏是不去的,可接她的人領了平陽的話,說成朔在邊疆不在京城,連平陽自己都不住將軍府,榮親王府乃孃家,和樂融融,還可去悶解乏。又說小侄女已經會說很多話了,夏再不露面,以後苓苓真連姑姑也不會叫了。

苓苓是成朔平陽女兒的乳名,已有一歲多的年紀。京城離得邊地再遠我也該得到消息,何況與平陽每月書信就沒斷過。只不過還沒見面而已。夏想來是被小侄女勾走了心思。何況與平陽最後一封書信收到平陽有意透露給夏的成朔受傷的消息。夏再是對成朔的隔閡深重,畢竟血脈相連,又哪有真正一點不掛懷的道理?成朔人在京城,她或會不過去榮親王府。但成朔並不在,她去平陽那裡探探口風總是可以的。一紙書信到底沒見面知道的詳盡。當然依她的性子,不過問也是有可能的。可即便不過問,平陽還會不細緻道說麼?

平陽的女兒我自是夜要過去看的,但苓苓出世一年多都因故不得相見,倒也不急這一時。何況我甫回京城,也實在不宜交際走動。我不會也不打算在京城待多久,雲肆即刻隨我離開,我即刻就走。來時容易,去時也要容易。做事怎麼也得瞻前顧後。雖然拋去雲肆意欲留在他爹爹身邊,現在的情形也已不容樂觀:爲奪雲肆,人馬帶的並不少,回京弄出了那樣大的動靜,會沒有一絲風聲傳進皇宮麼?不然已平陽行事的謹慎,也不會公然使人來接夏了。——事情反正已經敗露,任之聽之而已。亦是以此隱射事態,與我透風報訊。

然而這些憂慮是避免不了,也暫且排解不了的,目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是祭拜父母兄嫂的靈位。因是刑場斬首,又是逆反叛國這樣的罪名,是不得由親人收斂屍體的。何況甫時南宮絕坐鎮監斬,北皇漓和榮親王府雖是有心,卻也無從爲我雲家收屍。據這幾年裡北皇漓說,當時曾令座下高手喬裝爲盜寇事後去往刑場,以期落到雲家人屍體失蹤不着痕跡,朝廷查不出來,可沒想到的是,在南宮絕最後離開刑場他的人潛進去時,刑場上便已一具屍體也無。我也記得我當時冒雨過去刑場,刑場上確實是沒有一具屍體的。只剩滿地的血水,大雨洗禮之下,血流成河。事後也未多想,也刻意不去多想,刑場屍橫遍地,最是孤魂野鬼多的地方,食屍犬獸最常那裡出沒……每每思及親人未得收斂不知去向的屍體,亦總是安慰自己:許是那一場雨下的太大罷。

沒有收斂有屍體,便不成墳冢,如是,在臣相府,原來的汝陽王府設下父母兄嫂靈位,祭拜那些亡靈,便成了極爲莊重肅穆的大事。

陳放先祖靈位的廟堂在汝陽王府父王未與母妃成婚前的居處,而今父母兄嫂靈位自也歸於那裡。正沉凝思慮着往廟堂走,驀聞近處花徑間的歡聲笑語。是南宮絕與雲肆父子的聲音。

南宮絕臉色微微青白,眼中也泛有紅絲,顯然沒有睡好,但他精神卻好極;雲肆回到他自己的家——他親生父親的住處,精神也會比南宮絕更好,又舒坦地睡了一夜,在南宮絕身前身後走走跳跳,精力旺盛的很。

只是隨意瞥了他們一眼,父子倆已然望見我。雲肆望住我沉吟了一下,忽地偏過頭,望着南宮絕道:“爹爹,你昨晚沒有睡覺嗎?”

這個問題似是教南宮絕窘迫了,他飛快看一眼我,回答得也極快:“睡了!”言畢,又看了一眼我,眼底卻有可疑的心虛閃過。

“可是你一直沒有回房。”雲肆執着地道。

“從你孃親那到蘭析院不是很遠嗎?我困了,從你孃親那離開後,就擇近隨便進了間房睡了。”南宮絕語間有不易察覺的暗惱和嗔怪,但回答起話來總算圓滿得體。

“噢。”雲肆語間隱有失望:“這樣啊,我還以爲你昨晚睡在孃親屋裡的呢。”但他隨即想通,微微自得道:“也是,孃親討厭你,是不會和你睡在一起的。”

才因將雲肆敷衍過去而鬆一口氣,雲肆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又讓南宮絕氣結。說其他的還好,說的偏偏是……!然而面對纔得到的三歲兒子,除了自咽苦果的無可奈何,他還能做什麼呢。排除了雲肆,沒有了對雲肆的那一份懊惱情緒,剩下的,便只有相對之間的尷尬無言了。因爲雲肆的話。不管是他對我,還是我對他。我尚得面無表情掩飾情緒,他卻是直勾勾看着我。我正待繼續面無表情,繼續往廟堂而去,他卻已叫住我,“早膳還合口嗎?”

正因他聲澀難言的話而微怔,雲肆已興致勃勃填充道:“孃親今早起的太晚,爹爹怕我捱餓,就讓我和表哥先吃了。可爹爹還沒有吃哦!孃親吃了嗎?”

我以面無表情繼續掩飾着尷尬,南宮絕的尷尬不比我少,雲肆話一落音,他已搶過話頭轉移話題,“你去哪兒?”他問道。

他似猜到,話才問出,已經自道:“不等他們入墓立碑後再行祭拜嗎?”

入墓立碑……指的是我父母兄嫂麼?

我一陣錯愕,他道:“我當時就把他們埋進了雲家的墓地,不過沒立碑建墓而已。”已擺脫了先前雲肆製造出的被動的窘迫尷尬,他說這話時已是氣定神閒。

我怔愕當場,雲家被斬首有二百多位族人,沒立碑標識,時過五年,親人早已化作黃土,只剩一堆白骨,我……我怎麼知道哪一堆白骨是我哪一位親人?

“……我還有些印象。”他望着我,微咬下脣,說出來的話卻是極度欠砍。

我不知是氣是怔,最後只道:“現在立碑建墓卻不知要花多少時間……”不是沒那孝心,沒那耐心等到墓室建成,可京城確實不宜久待。

南宮絕顯然看出了我心思,他語音低輕道:“急什麼?”

“在京城多待些日子不成麼?”話間似又有嗔怪怨懟,但這次卻不是對雲肆,而是對我的。

於廟堂簡單祭拜過父母兄嫂靈位,回來的路上春道:“真沒想到相爺將王爺他們的屍首收斂了。”

這事顯然在她們每個人心中驚起了不小的波瀾,哪怕面無表情如我。秋跟着道:“是啊,是看不出。”

“相爺似乎改變了許多。”冬凝神思索道:“要說哪裡改變了,卻也說不出。”半晌,她驀地叫道:“啊!我知道了,不是相爺改變了,是相爺對郡主的態度改變了,改變的不是相爺,是郡主的地位,這一切都是因爲世子。這就像平陽郡主以前講過的……哪朝的一位太后……唉,故事記不清了,反正就是後宮爭寵的故事。那個典故的中心思想是母憑子貴!”

母憑子貴?我不敢苟同。更不覺得他有何改變,他做的這些事,怎麼看,怎麼像是拖延之計。然而明知他在拖延,卻又心甘情願入他圈套。靈位,墓冢,他拋出的誘惑確實令我不能拒絕,也無法抗拒。

而南宮絕雲肆父子驟然相處自是新鮮,不僅食宿一起,父親的他更不捨得對自己兒子打罵。就如雲肆所說‘爹爹對我好,爹爹愛我’。可雲肆回來臣相府已經半月,在涼山時就去了身邊,那月餘時間就更不用提了。時間一長,說教自然就來了。當然,也不排除他作爲父親對雲肆愛之深的可能。

這日下午往父王書房去尋一本書,半途依稀聽聞南宮絕與雲肆的聲音。他父子倆在臣相府走動,足跡遍佈每一個角角落落我已經習以爲常,若在平日,亦不會駐足細聽。可是這次南宮絕聲音分明盛怒而又嚴厲,雲肆的聲音卻帶着嗚咽般的哭泣:

“人……之……初,性……本……善……嗚嗚……”

“考問你學習你哭什麼!”

“人……之……初,性……本……善……嗚嗚……”

“繼續背!”

“人……之……初,性……本……善……嗚嗚……”

“怎麼翻來覆去還是這一句?!”

“嗚嗚……”

“背不出來那便寫!”

聽出是融洽父子情分近兩月,南宮絕已然開始教導兒子學習,作爲母親,不可能不關心雲肆的知識含金量的。雖然我亦曾說過期望他長成一個平凡人。可若他真七步成詩,我又有什麼理由不爲他高興呢?涉及雲肆的學習情況,駐步靜聽他父子倆聲音的我,不自覺循聲踱步過去。

待在回徑看到十丈開外的花廳中南宮絕與雲肆身影時,南宮絕正從石桌上拿起雲肆平鋪在那裡書寫的紙張,不看則矣,看過之後他更見盛怒,“怎麼也還是這幾個字?”

“嗚嗚……”隔着一張石桌,雲肆侷促地站在他的對面,兩隻手臂擡起來,不住地來回抹着眼淚。這時南宮絕拿起放在石桌上的戒尺,雲肆見到,慌的連眼淚也顧不得抹了,拔腿就跑,又看到佇立不遠處的我,跟見到了救星般,邊往我這裡跑,邊哭叫道:“孃親,爹爹打我,孃親,爹爹打我……”

“爹爹打我,嗚嗚……孃親……”

“孃親,孃親……”

見到雲肆跑,南宮絕更見氣憤,拿起戒尺跟在後面追起來。

雲肆回頭見南宮絕在後面追,跑的更快了,哭嚷的也更厲害了。南宮絕見此,拿着戒尺追趕的更見氣憤和氣勢。看到這畫面,我卻呆兀住了。雲肆跑着,直到跑到我面前,藏到我身後才停下。是時手拿戒尺的南宮絕也已跑到我面前,我還沒發問,南宮絕已衝我身後喊道:“南宮肆,你出來!”

“嗚嗚……”雲肆的頭埋在我身後,緊抓着我身後衣服不放。

一直以來,我雖不待見他,但當真沒有體罰過他;北皇漓是爲繼父,就更不用說了。在親生父親身邊,甫遭遇戒尺式的體罰,他顯然驚怕了。

不免心中暗喜,雲肆驚怕於他父親,不正像此刻藏覓我身後往我靠攏麼?如此發展下去,說服雲肆跟我走,帶走雲肆就指日可待了。南宮絕教育雲肆是對的,又是訓教他學習,本不欲維護他,心念如此一轉,頓時任由他在我身後藏身了。或者如此做的時候,亦帶了些在南宮絕體罰雲肆的時候,刻意與南宮絕作對的念頭。

我望着南宮絕,堂堂臣相大人,少年得志登科中舉的臣相大人,若是滿堂文武看到剛纔的場面:父親的他拿着戒尺滿府追趕他三歲過半大字只識六個的兒子……若非小主角是我兒子,我真會爆料出去,讓其成爲滿城笑談呢。

不想南宮絕見雲肆躲在我身後不出來,我成了雲肆的屏藏,又見我望着他,理所當然遷怒到我身上,“你怎麼教的他!就認識就背得那六個字!”

我記得我將《三字經》給了雲肆,不到一日,他就翻爛了,我更是見得他撕了那書疊了紙鶴,只以爲他背得滾瓜爛熟,沒想……我是沒有讓雲肆上學,作爲母親失職,可此情此際卻不免揶揄道:“就記得認得那六個字不是很好嗎,有的人連那六個字都不懂得!”

又怎不知我暗諷的人是他,南宮絕本就因雲肆而生氣,此際更是惱恨漲滿了整張臉,往住我,盛怒道:“你……”

然而雖是怒極於斯,除了一個‘你’字,竟再也回駁反擊不出一個字來,惱恨之餘,無可奈何在眼底盤旋,越盤旋,惱恨越盛,無可奈何又相應而生,如此往復循環。最後竟不知是在惱恨我,還是惱恨他自己了。

想必他也爲他的反應而尷尬暗恨了,好在有侍者過來秉他道:“相爺,尚書大人有請。”

南宮絕解放般地看了看下午已經過半的天色,將戒尺交給侍者,與我道:“晚上回來我再與你理論!”

南宮絕離開後,我始饒有興致踱步過去那邊的石桌坐下,拿起雲肆寫的,或者該說畫的歪歪扭扭,似在極盡摩仿記憶裡那六個字的樣子的紙張,雲肆一直侷促地跟在我身後,此際更是不安地,低低地喚着,“孃親……”

我放下那張宣紙,他的侷促不安果然減少了些。歸根究底,錯過在於自己,我自不會如他父親那般訓教他,只是說道:“你爹爹訓教你,那是對的。剛纔我也不是助長你不識文墨之氣。”

“我知道,孃親是在與爹爹……置氣!”雲肆如此抽噎着,眉宇明明黑如硯墨,無端便失落清淡了下來。之於他,我‘維護’他,他好像還要歡喜些,至少那是我在‘關懷’他的樣子。

我對他的話不予置否,只是格外叮嚀道:“總之,你要明白,你爹爹總是對你好,爲你好的。”

見雲肆默然,我始疑問道:“我不是把書給了你嗎?不認得字怎麼也不向人詢問?”

“問……問了,”雲肆抽噎道:“表哥……表哥也是肯教我的,可是孃親對錶哥好,我纔不懇求教他!我就問了春……春姨,可是我……我問一個……字,春姨就笑話我……我一陣,我知道那是……是最簡單的,後來……後來我都不好意思問……問了。”

難怪他不到一日就將那本《三字經》翻皺了,又撕了那書的紙業疊紙鶴。

雲肆說到此似觸動了傷心處,抽噎的更厲害了,“爹爹說我笨……”

南宮絕氣惱之下的話他也當真?我忍笑攏過他道:“孃親不嫌你笨。”

我望着他道:“孃親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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