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擡腳跨過門檻,好奇的瞥了一眼站在門外低垂着頭,目不斜視的人。收藏本站這人是誰,好像從未見過。二哥行事謹慎,斷不會隨便讓人立在書房之外。可這像是站了許久,又是何意?
“二哥!”不過腳下一頓,小七又目不斜視、大步邁入了屋內。見那人正在書案前端端正正的握着筆,不知寫着什麼,他出聲喚到。
寫完最後一個字,捋過袖子,放下筆。擡頭看了一眼心情甚好的少年,秦君逸眼中染上了笑意,“這下可開心?”
“當然,雖說只是數日,也甚是讓人愉悅。宮中生活千篇一律,又怎比二哥府上真實豐富。”秦君炎本以爲二哥最守禮法,又嚴厲苛刻,怎麼都不會同意他出宮小住,斷沒想到這次竟是他說服了皇祖母,自己才得以擺脫那個沉悶壓抑的地方。
“原來那個在廳外偷聽、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你。”秦君逸擡手就要向少年敲去,小七就勢躲了躲,露出狡黠的笑。
“這怨不得我,門外的侍衛並未攔我,可見是二哥默許了去。”隨手拿起秦君逸桌上的鎮紙瞧了瞧,見不是那方雙魚嬉戲的墨玉,少年眼中的神色有些黯淡。
綠蘇進來換了茶,又給七皇子倒了一杯。直到婢女出了門,秦君逸這才抱着手靠在椅子背上,看向面前的少年。“聽了半天,可有想法?”
少年低頭想了想,皺着眉,一副嫌棄的神色:“這羣人看着一個個身居高位,卻遠不及那位鍾先生看的透徹。”
“哦?”秦君逸瞥了眼門外的身影,又挑了挑眉,示意小七說說看。
“那幾位大人絮絮叨叨了半天不過是說了各自心中擔憂,而鍾先生卻是一言道出了問題所在。”少年搬了個凳子,咚咚咚的坐到秦君逸的桌案邊。
“那你覺得問題是在哪裡?”秦君逸笑着看了少年一眼,這傢伙搬凳子搬的倒是熟練了許多。
“問題在於——二哥想要怎樣做。”
桌案前的秦君逸和門外垂首站着的人聞言皆是一愣。
“鍾先生不是說了嘛,匪患之災,就是那兩江總督的失職,父皇再怎麼偏心,最多收了漕運權去。可魏家在淮禹的權利過大,爲了平衡,最後還是要二哥抽人出來接這一攤子事。但是水災一事就不同了,此事牽扯到數萬民生,若二哥想要兄友弟恭,相安無事,便可看着父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二哥不滿足於眼下,這倒是個不錯的機會。”秦君焱盯着眼前那方綠梅鎮紙,撇了撇嘴,又眨了眨眼,心裡盤算着若是二哥不喜歡原先的那個,自己能不能要過來。
“你可知你這是在慫恿我對大哥下手。”秦君逸面上凝了笑,眯了眯眼,眼神凌厲的射向少年。
“恩。”秦君炎垂了垂眼,沒有否認,卻讓秦君逸微皺了眉,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前些時候,我讀了《君策》。書上說,爲人應有善,爲臣不忘忠,爲君則需正。”握了握拳,秦君焱的臉色泛了些許紅,卻是忽然嚴肅正經起來:“我明白什麼是善,也明白什麼是忠,可唯獨這個‘正’字,讓我想了許久。”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秦君逸擡頭仔仔細細的看向那個面帶赧色的少年,覺得他話中有話,當不會是讀了《君策》這麼簡單。
“我想着父皇是君,一言一行必是能顯出這個正字來。於是我偷溜去了太史那裡,翻看了南秦近十年的紀事。雖然大家都絕口不提八年前,但我知道能讓當年聲名顯赫的白家讓權隱退,能讓才華橫溢的四哥自請守陵,必是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可太史所撰的史書卻是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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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筆,稱讚了四哥的孝心,白氏一族的衷心,和父皇的仁心,卻唯獨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秦君逸迅速斂起眼中神色,面露微霜。今日是怎的了,大家都愛提八年前的事。
“我又往後翻了翻。這些年來,父皇提攜魏家掌權,以平衡各方利益無可厚非,但魏家本無可用之才,卻屢任高管重職。從禹淮州府,到六部九卿,再到三軍四衛。碌碌無爲也就罷了,貪鄙朽腐、唯利是圖、中飽私囊,又是做了多少罔顧天下民生,置我南秦安危於不顧之事!”秦君焱握緊了拳,在桌案上猛的一敲,驚的綠梅鎮紙也跳了跳,掀起薄紙的一角來。
秦君逸面色不顯,心中卻是猛的一驚,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小七日夜都在宮中,就算偷翻了太史的紀事史書,可那些阿諛奉承的言辭又怎能讓他看出這些東西來?
“直到我看見明妃娘娘因妒忌婢女貌美,將人毀容凌虐致死,而父皇卻在幾句甜言蜜語之下既往不咎之時,我才明白,什麼是爲君者所必需的正!”擡起頭,看向秦君逸,眼神熠熠,像是那奪目刺眼的太陽,竟讓人無法直視:“所謂的正,便是身正與心正。”
“行止有禮,張弛有度,身正則國風正。明鑑是非,識人善用,心正則天下正。可如今宮內宮外,朝堂上下,又如何讓人看得出那個正字來?!”猛的站起身來,秦君焱卻是眼前一糊,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
秦君逸連忙伸手去扶,見他臉色不太對,伸手探了探。
這孩子什麼時候發的熱?!竟是燒的如此重,又是怎樣在自己眼下撐了這麼長時間!
“綠蘇!”將小七扶到軟榻上,秦君逸連忙沉着臉出聲喚道。“綠蘇!!!”
綠蘇從未見自家主子如此急切,白着臉慌慌張張推門進來。
“快去找個大夫來,七皇子燒的有些厲害!”又使喚了一個婢女,“你去打些溫水!”
小婢見羿王殿下臉色難看到極點,慌不迭的正轉身就要走,秦君逸卻是又叫住了她,沉着聲冷冷的說道:“等等,讓何平立刻過來一趟!”
“是。”小婢曲膝斂裙,顧不得差點踩到裙襬,匆匆出了院門。
兩人消失了身影,秦君逸擡起頭,突然看見站在門口低首垂目之人,纔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來。羿王殿下臉色依舊有些不太好,卻是壓了壓心中的煩躁,耐着性子說道:“你且回去,之前說的事你先考慮下,三日後再來回複本王。”
擡腳欲走,卻聽見撲通一聲,門邊素服垂眼之人竟是突然跪伏在地上,認認真真的行了一個大禮:“不用考慮了。鍾賀願追隨七殿下,至死——不渝!”說罷擡起頭來,眼中神色堅定無比,竟是之前坐在廳末不愛說話的鐘先生!
“你可想好了,他只是個無權無勢的皇子,身後沒有母族,也不受寵,無論他想得到什麼,都比旁人要難上許多。”秦君逸看向陰沉的天,話音輕淡,卻如石如山般壓向地上跪伏之人。
“鍾賀愚鈍,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所求爲何物,能追隨七殿下左右,將會是鍾賀一生最明智的選擇!”錚錚之言,恍若一道天雷,劈開深沉的天幕,照亮出一條風雨之路來。
許多年後,當鍾賀站在金玉廊下,回想起當年羿王府中的這一幕,依舊心生澎湃,不能自已——
那個金冠玉服,容顏俊逸,氣勢巋然的羿王殿下迎着光,眸中亮起一抹決絕,他的聲音且輕且淺,卻像最鋒利的刀,在自己心中刻下了執着一生的信念:
“秦君焱——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