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止燁很久沒說話,彷彿在斟酌用詞,不一會兒才輕描淡寫地說,“那天可能是個誤會。”
她笑起來,“我是不是誤會你了,這點並不重要,因爲我自己都不是很瞭解的事情,自然不會唐突地告訴百麗。但是恐怕,你現在正在誤會我。”
洛枳不是沒有想過,她的冷淡和戒備,包括新年酒會時候並不是很愉快的初見,這一切也許都會讓顧止燁誤會爲自己……心裡不平衡,吃醋了。然而對她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如果顧止燁的確是個四處狩獵的登徒子,她至少可以再百麗尚未死心塌地之前給他一個警告。
只不過,當時的新年酒會,即使稱不上是美女如雲,洛枳和百麗在其中的打扮都毫不起眼,百麗和戈壁陳墨涵的那場鬧劇,顧止燁也是從頭看到尾,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一開始一個勁兒地搭訕洛枳,之後又追出去結識江百麗的?難道真的是被她們倆所謂的“獨特的氣質”所吸引?洛枳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自己一不小心穿越進了言情小說。
洛枳嘆了口氣。自己的腦子絕對轉不過這個人,想要知道他真實的想法恐怕沒可能了,貿然勸誡百麗恐怕適得其反。她仍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旁觀者,即使擔心,也只能選擇觀望。洛枳總是相信,在感情問題上,任何凡人自作聰明的舉動永遠無法力挽狂瀾,反而極有可能推波助瀾。
顧止燁只吸了前半支菸就掐滅了,順手扔進了身邊的垃圾箱。他饒有興味地看了洛枳半天,才點點頭,說,“我懂了。”
百麗終於走出來,塑料口袋中裝滿了零食,洛枳猜到她一定是用這些遮掩着最中央的蘇菲夜用。
“你這麼着急跑進去,就是爲了買吃的?你沒吃飽?”顧止燁一臉的難以置信,百麗瞬間窘迫極了,支支吾吾半天,洛枳連忙插嘴,“啊,我想起來了,咱們輔導員讓你下午幫她看孩子對吧?”
百麗把頭點的像搗蒜,“對對對,哄孩子,所以買了好多吃的。”
正當她長出一口氣的時候,洛枳卻看到顧止燁眼底一絲狡黠的笑意,低頭髮現,大包的蘇菲不知怎麼已經擠到樂事薯片的旁邊,碩大的logo讓睜眼說瞎話的她們倆看起來很蠢。
洛枳也憋住笑,把手搭在百麗肩膀上把她向前推,說,“走吧,回宿舍。”
告別顧止燁的時候,洛枳把手揣進外套口袋才感覺到正在震動的手機。洛陽特意打電話來告訴她,由於雪災,今年的火車票很難買到,比平時更困難,讓她不要像往常一樣悠哉遊哉的,提早準備爲好。
洛枳忽然想起陳靜,於是在洛陽詢問過自己的期末考試情況之後,沒頭沒腦地問起,“哥,你很愛念慈姐嗎?”
洛陽失笑,“你考試考傻了吧?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回答問題!”她只有在洛陽面前纔會撒嬌一般佯裝發怒。
“愛,當然愛,愛得要死要活的,我這輩子就愛四個女人,我媽,陳靜,你,還有我未來的女兒。”
洛枳不知道自己心中異樣的心慌來自哪裡,聽到洛陽略帶調侃的再正常不過的迴應,也無法放下心來。
“唔,很好。我沒事兒了。”她悶悶地說了一句,準備掛電話。
“……陳靜跟你說什麼了嗎?”
在洛枳“再見”二字即將脫口的瞬間,洛陽忽然拋出這個問題。看似不經意的語氣,卻有那麼一點點緊張,彷彿有人揪住洛枳的一根頭髮輕輕地扯了一下。
洛枳沒有說話。百麗早已經扔下她自己跑進房間,只有她自己靠牆站在陰冷空曠的走廊中,呼吸聲和心跳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陳靜想多了。”洛陽淡淡地說。
洛枳仍然沒有講話。
“我只是替她覺得可惜。沒有別的意思。小姑娘太魯莽了,我覺得不值得,就是這樣。你們都想太多了。”
洛枳聽的滿腹疑惑,但是仍然保持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逼問。
“好了好了,你也別跟着湊熱鬧了,女人就是多事兒,小八婆,考完試就好好休息吧,聽見沒有?”
洛陽那邊是寫字間裡含糊的對話聲,鍵盤的敲擊聲,電話鈴聲,和洛枳這邊一片寂靜清冷形成鮮明的對比。那樣的環境裡,的確不適合細細地談感情。
洛枳點點頭,又想起這樣對方也看不見,才連忙說,“哥,其實念慈姐什麼都沒說,我就是突然想起一個笑話,想學着嚇嚇你,沒想到的確詐出點內容。我需要封口費。”
洛陽在那邊安靜了幾秒鐘,才笑出來,說,“行,這週末一起吃飯吧。”
合上電話,洛枳纔看到兩條新信息。
一個是許日清,告訴她,別忘記明天一起去地壇公園。
另一個,是盛淮南。
“你今天氣色很好。”
洛枳按鍵的聲音在走廊裡滴滴答答地響,很好聽。
只不過不是回覆信息。
刪除短信,刪除聯繫人。她發現自己在按下刪除鍵的時候並沒有哪怕一秒鐘故作姿態的遲疑和猶豫。
很乾脆。
雖然眼睛有些酸。
在校門口見到許日清的時候,洛枳覺得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她認識的女孩子中,只有許日清可以把紅色穿得這樣明豔,這樣充滿生機。平心而論,洛枳很喜歡許日清,她向來喜歡漂亮的女孩子,何況許日清不僅僅是漂亮而已。
對方見面就自然親密地挎上了自己的胳膊,幾乎從來都沒有跟女生拖着手或者挎着胳膊並肩走的洛枳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放鬆下來,愜意地享受着對方緊挨着自己而帶來的溫暖。
在北京上學接近兩年,洛枳都幾乎沒有什麼興趣在這個繁華而破落的城市裡面遊玩。然而就在昨天晚上,也許是因爲白天盤算着舊書市場的事情,做夢時候竟然回到了語文課堂上面,那個剛來不久一臉青春痘的實習老師正在作彙報課,講的是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節選,啓發大家講講自己的母親。夢裡,葉展顏正在發言,說着她早逝的媽媽,哭得像個淚人,也把周圍的女孩子感染得淚流成河。
洛枳一直知道,不應該隨便鄙視那些煽情的選秀節目裡面動不動就說感謝我的母親然後抿着嘴巴流眼淚的選手們。每個人在大家面前提到自己的父母的時候都會控制不住淚腺上的水閘,這無可厚非,真正讓人不齒的,其實是節目製作人的泄洪舉動。
《我與地壇》。洛枳清晰地記得這篇文章,課本上節選了第二章,而她因此去翻找了史鐵生的文集把他從早期開始的各類作品看了個遍。
原本以爲這個講述母親的故事,以及課堂上彪高的空氣溼度會讓自己也想起媽媽然後跟着一同流下鹹澀的淚水,卻沒想到,她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是乾涸的。小時候的模糊影像漸漸清晰,母親的剪影彷彿靜音的紀錄片,被殘酷的生活剪輯得毫無感情色彩。
那時候她趴在課堂上聽着大家此起彼伏的哭聲,獨自想象,那麼多的日子裡面,史鐵生坐在輪椅上面尋找生的意義,逃避人世坐在公園角落,看着眼前的一片傾頹,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在她淡漠地環顧四周,把每一個哭泣的女孩子都審視一番之後,忽然感覺到葉展顏平靜的注視。那雙美麗的眼睛裡面除了平靜還是平靜,彷彿臉頰上還未擦乾的幾滴淚水都是一不小心灑出來的珍視明眼藥水留下的痕跡。
當洛枳再次夢到這個場景,才意識到,似乎自己周圍一直有着太多深深淺淺的暗影,他們也許連綴成了某種圖畫,暗示着某種內容——可是她太過專注於自己的世界了,竟然什麼都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