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伊牽着笛西踏入鳳焰殿的時候,喧鬧歡騰的大殿中靜了一瞬,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兩人交握的手上。
笛西還是承受不住如此多熱切的目光,鴕鳥般低着頭任他牽着走,洛伊牽着她落了座,一副心情還不錯的樣子。看着那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微微上揚的脣角,笛西隱隱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雖然想想都覺得很荒謬,但她怎麼就是覺得那一巴掌他是故意讓她打到的呢?
“哥,你臉怎麼了?”洛丹突然叫道。
笛西望去,果然,洛伊瑩白如玉的臉頰上一片暗紅看上去格外明顯。嗚嗚,他怎麼可能故意讓自己打嘛,這個該死的洛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很明顯?洛伊手指觸上那片暗紅,眼角餘光瞥到笛西埋得低低的腦袋,手指不自覺地滑到脣瓣,他勾了勾脣,打發道:“說來話長。”
“喔。”洛丹悶聲道。也許是因爲洛伊難得的有如此愉悅的神情,就連對這種事情異常遲鈍的洛丹都發覺了不對勁,連連往他的方向偷瞟。
文逸離得遠些,但就算看不見笛西脣上不甚明顯的紅腫,光憑洛伊眉眼中如此明顯的春風得意,也知道發生了何事。但是……這也太快了吧!兩個時辰前是誰說這種事情不要操之過急,現在呢?親了小嘴牽了小手,這還不叫操之過急?乾脆您晚上連着事兒一起辦了吧……都說男人無恥起來不是人,老大您更是個中翹楚!
洛丹納悶的轉向文逸,“文大哥,我哥是怎麼了?”
“你還小,等你長大……”文逸剛擺出前輩的樣子準備凱凱而談,轉念一想,面前這小子可是有過幾十個侍妾的人,豔福深着呢!想到自己還孤家寡人一個,頓時心中忿忿難平,這洛家兩兄弟,還讓不讓人活呀!
主位上的人威嚴的咳了一聲,底下衆人才如夢初醒般收回打量的視線,笛西也循聲擡頭。座上之人已入垂暮之年,隱隱可以看出精神欠佳,但周身氣勢猶在,一雙虎目不怒自威,眼中精光四射彷彿可以將人看個通透。旁邊的炎後依舊是個絕色美人,歲月對她尤其眷顧,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反倒是添了許多成熟風韻。
笛西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視線落在桌上擺放着的蜜餞龍眼上,再沒移開過。在這種場合,笛西一直秉持着一個最重要的準則,敵不動,我不動。
炎帝一直在不着痕跡的打量着笛西,忽道:“洛伊,寡人瞧着你身邊這位姑娘好生眼熟……”
笛西心頭一跳,難道炎帝認出她了?但轉念一想,蘇銘晟登基之日剡煞國和夏國都只派了使臣來賀,而且她露面統共不過兩盞茶的時間,當時盛裝濃抹之下哪還看得出她本來面貌,就是那名使臣現在站在她面前恐怕都認不出她來。
思及此,笛西又鎮靜下來,依舊盯着面前的蜜餞龍眼沒有擡頭,反正天塌下來,還有洛伊會頂着呢!
“在下愛妻。”洛伊還是慵懶地坐着,也不起身,姿態隨意得就像在自家的飯桌上。
他說得散漫,可殿中卻響起一片抽氣聲。好男風的洛伊娶了妻!極厭女人的洛伊娶了妻!這是想要掩人耳目?招也太爛了吧……
“啪啷——”酒杯碎裂的聲音突地響起,在一時無人做聲的大殿中顯得有些刺耳,衆人紛紛側目。
笛西依舊沒有擡頭,眼睛還是盯着那盤蜜餞龍眼。敵動了,我還是不動。
耳邊聽見炎帝略帶調侃的道:“怎麼,蘇皇也覺着面熟?”
蘇皇?蘇皇!!
笛西猛地一下擡起頭來,對面的人眉目雅逸,俊秀的臉上帶着淡淡疏離,眼眸中的星芒點點,好似月光灑下的流霜,清冷,冰涼。
“阿晟……”笛西失語般喃喃。
蘇銘晟移開目光,語氣平淡,“不曾見過。”
笛西不知這時自己應該作何感想,是該喜,他顧全了她的顏面,還是該悲,他裝作漠然不曾相識。
炎後輕咦一聲,轉向炎帝道:“陛下,臣妾這才發現,洛夫人和蘇皇的妃子長得有些像呢。”
這話一出,笛西纔看見蘇銘晟身旁的妍妃,見自己看過去,妍妃還露出一個似挑釁似嫉恨的冷笑。笛西心中暗自不解,妍妃應該是早就認出了自己,爲何沒有揭穿她呢?
炎帝點頭道:“確實如此,難怪寡人方纔覺得洛夫人很是面熟。”
笛西道:“能與妍妃娘娘有幾分相似,實在讓民女不勝惶恐。”是真的惶恐。
“你如何知道那是妍妃?”
笛西暗叫糟糕,入殿以來根本沒人提過,自己要怎麼圓過去……
只聽洛伊低沉的笑起來,“當然是我告訴她的。蘇後身體抱恙,想來是經不住車馬勞頓,而妍妃又是蘇皇最寵愛的妃子……”洛伊點到爲止,寵溺的攬過她,取笑道:“不過是我瞎猜,這傻丫頭還真信!”
炎帝看向蘇銘晟,頗感興趣的問:“蘇皇,你說洛伊分析得如何?”
蘇銘晟的視線落在笛西腰間,臉色頓沉,半響才道,“……洛公子說言甚是有理。”這話算是承認了洛伊先前所說,妍妃羞澀的微紅了臉,女兒家的嬌態盡顯。
“叫我洛伊就好。”洛伊不甚在意的說道。
蘇銘晟道:“閣下和尊夫人感情甚好,想必是相識多年了吧。”
洛伊想了想,笑着轉向懷中的笛西,道:“娘子,我記不太清,你算算?”
尊夫人?呵呵,從他的嘴裡聽見這三個字,真是好笑極了!笛西咧了咧嘴,還是笑不出聲來,只好作罷。垂下眼瞼,輕聲道,“……不過月餘。”
蘇銘晟眼中怒氣頓起,咬牙質問道:“不過月餘便共結連理,不會覺得太過倉促了嗎?”
洛伊淺淺一笑,“我等了這麼多年纔等到她,哪還會嫌快。”
“是嗎?那我得祝二位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承蒙貴言。”
笛西不敢置信的擡眼看去,蘇銘晟已經別看了眼,偏頭和妍妃說些什麼,脣邊泛起溫柔笑意。笛西心頭一痛,眼中水霧浮起,身側的手突地被人握住,力道不大卻不容掙脫,另一隻手將她的頭轉過去,他輕聲道,“娘子,你看着爲夫一人便好,或者,看着它也行。”
洛伊伸手拖過桌上的蜜餞龍眼,藍眸溫柔似水。
“二皇子、三皇子到!”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一下子衆人的視線又集中在了殿門。
殿外走進兩名男子,錦衣華服,氣度不凡。一個陰冷似劍,一個溫潤如玉。
“孩兒參見父皇母后!”
“都起來吧。”
“是!”
炎後美豔的臉上笑意盈盈,看着炎鳳燁道:“燁兒,你遲來那麼些時候壽禮可準備好了?”
炎鳳燁雙掌一擊,幾名侍從擡出一株光澤奪目的珊瑚樹!高有十尺,奇枝怪葉,色彩斑斕,頓時滿堂生輝!
“這珊瑚樹又名‘萬古春’,據說每萬年纔可得此一株,孩兒將它獻給父皇,祝父皇與河山同壽!”
炎後道:“燁兒爲了找這株‘萬古春’可是很下了些功夫呢!”
炎帝開懷大笑,冷硬的臉也柔和下來,“燁兒有此孝心,父皇甚是寬慰!”
“夕兒,你獻給你父皇的賀禮呢?”炎後美目看向站在一旁的炎鳳夕。
“孩兒作了一幅畫,恭祝父皇壽福康寧。”
有身旁近侍取了炎鳳夕手中錦盒捧上,炎帝展開一看,一卷濃墨淡雅的山水畫現於眼前,筆鋒流暢,意境雋遠,乃上上之作。角落題寫了兩行對聯——鶴算千年壽,鬆齡萬古春。
“哼!”炎帝重重合上卷軸,臉上笑意盡斂,厲聲呵責道:“整日沉迷山水,不求上進!”
炎鳳夕臉上無懼無怒,垂首恭聲應道,“父皇教訓得是,孩兒目光短淺,遊玩于山水之間,以天爲被地爲席,便是兒臣所盼。”
“夕兒!”炎後出聲喝止,面有不悅。
炎帝已經氣得面色鐵青,胸口起伏,指着炎鳳夕罵道,“逆子!你這個逆子!”
炎後連忙爲他順氣,好聲勸道,“陛下息怒,夕兒還不懂事,你不要跟他計較。夕兒,你還不跪下給你父皇認錯?”
“孩兒知錯。”炎鳳夕跪下,面上還是平淡無波。
“都給我下去!”炎帝怒斥。
“是。”炎鳳夕應聲而退。
“是。”炎鳳燁垂下長長眼睫,遮住了鳳眼中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時,妍妃驚呼一聲,“皇上,你的手在流血!”
“怎麼了!?”炎帝忙從主位上走下來,急聲問道。
“陛下不必慌張,不過是方纔一不小心劃傷了手。”蘇銘晟道。
之前的酒杯碎片劃傷了手,他卻一直藏於桌下,直到血腥味漸濃妍妃才得以發現,可想而知他已經流了多少血!
炎後對身邊近侍喊道:“快傳御醫!”
見蘇銘晟的一隻手掌全是血,一旁的妍妃急得不行,半跪在地握住他的手道:“皇上,臣妾先爲你止一下血吧!”
“不必了。”蘇銘晟抽回手,無情拒絕。
御醫很快來了,連忙動作麻利的爲蘇銘晟開始包紮傷口,旁邊的妍妃突然捂住嘴,面色發白,連連作嘔。
炎後急聲道:“這是怎麼了?”
將妍妃扶到椅子上坐好,御醫爲蘇銘晟包紮完後上前把脈,然後對炎帝說道:“陛下,這位娘娘有了喜脈。”
炎帝驚道:“沒診錯?要是敢弄錯,寡人立馬要了你的腦袋!”
御醫又把了一次脈,肯定的說:“確是喜脈!”
炎帝朗聲大笑,“哈哈!今日真是雙喜臨門!寡人很久沒這麼開心了!”
羣臣齊聲高呼道:“恭祝陛下福壽天齊!恭賀蘇皇喜得龍子!”
妍妃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滿是愛憐地撫上小腹,擡眼去尋蘇銘晟,眼中的柔情瞬間僵住,逐漸變成了陰冷的恨意。
蘇銘晟心頭毫無欣喜,有的只是慌亂迷惘,他一直看着對面的笛西,只是,笛西從未擡頭,他眼中的期盼也漸漸涼下去。
笛西沒有擡頭,是以她沒有看見妍妃眼中的恨意,蘇銘晟眼中的迷惘,還有洛伊眼中的憐惜。
不是沒有想過重逢。
她的私心裡一直是希望他來找她的,他拋下一切,來到蒼茫草原,她正背對着他給心愛的駿馬喂糧,他在身後出聲輕喚,“西兒。”
她驚訝轉身,手中草料撒了一地,然後歡喜的撲向他。
之後……
就算要她再回去那個牢籠,她也甘願,
所以,她從未想過會在這裡遇到他,她以爲,他即使沒有在去找她的路上,也是沒有心思千里迢迢來到剡煞國賀壽的。
可是,他在這兒,他怎麼會在這兒?
她捨不得委屈他真的爲她拋掉一切。但只要他能來找她,願意拋下一切來找她……
讓她知道,他是愛她的。
他要江山只是想要給她最好的紅妝,他沒有在利用她,他和她在一起不是爲了她的身份,不是,只爲了她的身份……
好不好,阿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