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大殿的地板全都是由一格格的六邊形暴風板鋪成。景雲和金蟾入殿後的初始停留位置屬於同一塊暴風板。當景雲上前二十步之後,便離開了金蟾所在的那格暴風板。當景雲轉過身來的同時,金蟾竟在景雲的眼前慢慢消失了。
對景雲來說,這種消失的方式十分熟悉,他曾經在決武大會上不止一次的見過——迴歸時間原點。
此時景雲終於明白,爲什麼王宮大門要加裝兩道門簾了。那是爲了將整個王宮正殿變成一個信息封閉的環境,只有這樣,大國師纔可以在其中佈置回光法陣。
景雲驚愕的望向殿內的大國師。大國師也同樣在望着他,眼神中只有冷漠。
景雲又求助般的看向黃瑩。黃瑩沒有與景雲的目光接觸,但她的表情卻充滿了憤怒與失望。
最後,景雲看向女武神。女武神正在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看着他,這是一種只有面對死人才會有的眼神——在女武神眼中,景雲已經與一具死屍無異。
左影厲聲喝道:“景雲!你的行刺陰謀已經敗露!我勸你不要再做無畏的抵抗!現在你腳下的每一塊暴風板都被大國師加註了回光之力,你隨時都會被從時間線上抹除!”
完了……徹底完了……
景雲徹底陷入了絕望。
黃蜂女王依然用溫和的語氣說道:“安國侯,此時你一定很疑惑,你們的計劃怎麼會暴露?其實這全都要感謝大國師。”
大國師先向黃蜂女王行了一禮,然後開口對景雲說道:“昨夜,雲中樓的總管派人給老僧送來一封書信,信上只有一句話:明日女王有變,望大國師隨機應變。此言雖爲隱晦,但老僧還是從中察覺到了危險,於是便對信使施展了心網之力,才得知了你們的驚天陰謀!並連夜趕往王宮護駕!景雲,女王陛下待你不薄,你爲何要行這大逆不道之事?”
景雲知道,此時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能坦言道:“爲了活下去……”
黃蜂女王詫異道:“活下去?難道你認爲,不殺本王,你會有性命之憂?安國侯,你是不是受了什麼人的蠱惑?”
“你們不是全都知道了嗎?”景雲無力道。
黃蜂女王道:“大國師怕打草驚蛇,因此沒有扣留信使太久,獲取了一點關鍵信息後,就改寫了他的記憶,放他回去了。本王知道,謀反之事,絕非你一人之力可爲,今天的行刺,主謀之人也並不是你。到底有多少人蔘與了這場謀反?那個雲中樓總管紋仲在謀反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如果你能將一切都如實講出,本王可算你立功贖罪!”
“沒有別人蔘與了……刺殺陛下,是我一人謀劃,與他人無關。”景雲決然道。他的心裡清楚,只要自己沒有回到軍營,就表明刺殺失敗,後面的行動就不會展開了。如果犧牲自己能換得祥雲團全體將士的性命,那他也死而無憾了。
左影怒道:“景雲!陛下已經給你機會了!你不要執迷不悟!難道你想嚐嚐黑蜂團拷問犯人的手段嗎?”
黃蜂女王卻朝左影擺了擺手,嘆了口氣:“看來安國侯是不想說了……”說完,她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的走下了臺階。
左右雙影和禁衛們急忙上前保護,但全被黃蜂女王制止。就這樣,黃蜂女王徑直走到了景雲的面前,身邊竟沒有一個護衛。
景雲驚愕的望着黃蜂女王,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黃蜂女王對景雲一笑,說道:“這裡人太多,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來。”說着,黃蜂女王朝大殿的一處側門走去。
左右雙影和禁衛們都很吃驚,但沒有女王的命令,她們一個都不敢亂動。
景雲雖然詫異,但此時他也別無選擇,只得跟隨黃蜂女王走了過去。
“除了安國侯,不許任何人跟隨本王!”臨出門前,黃蜂女王再次對殿內衆人下令道。
……
景雲跟着黃蜂女王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上沒有一個守衛。
黃蜂女王邊走邊對景雲說道:“我們已經走出了回光陣的範圍了,現在是你殺本王的最好時機。如果想動手,就抓緊吧……”
景雲緊跟在黃蜂女王的身後,此時他的手心正在不住的冒汗。的確,此時此刻,景雲可以輕易的殺死黃蜂女王。然而他卻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接下來,二人就這樣默默的走着,直到來到了走廊的盡頭,一面沒有任何裝飾的牆壁跟前。
黃蜂女王停下了腳步,問道:“怎麼?不想動手了?”
“我不殺無力反抗之人。”景雲咬牙道。
“呵呵呵……”黃蜂女王輕笑了幾聲,說道,“是呀!本王在安國侯眼裡,應該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吧?安國侯怎麼能下得去手?”
說着,黃蜂女王用權杖依次敲打了牆壁上的六個位置,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音響起,牆壁分成左右兩半,緩緩的移開了。
牆壁之後,是一個巨大的黑暗空間。
“這是哪裡?”景雲問道。
“你聽說過海棠聖果和英靈神殿吧?”
景雲緩緩點頭道:“聽說過。那是王宮的中心,聚集着巨大的聖樹之力。可這裡……完全感受不到一點力量……”
“這裡自然不是英靈神殿。其實,海棠王宮中除了有一顆鮮活的海棠聖果外,還暗藏着一顆乾癟的聖果,它的內部同樣也被套空,並被建造成了你眼前的這座神殿,我們稱之爲歷史神殿。”
說完,黃蜂女王從袖中拿出一個夜光瓶,打亮後掛在了權杖頭上,然後緩步走進了歷史神殿。
景雲也跟了進去。
歷史神殿中並沒有鋪設任何暴風板,地面、牆壁以及穹頂,全都是乾癟聖果的內壁。走在其中,就如同進入了一個巨大的樹洞。
“在黃蜂一族到來之前,歷史神殿就已經存在了數千年。這裡用最原始的方式,記錄着暴風海棠的過往。”
黃蜂女王走到一處洞壁前,將權杖靠近洞壁的表面,藉着微弱光亮,景雲看到了一副風格十分原始的壁畫——幾個長着翅膀的小人,和一羣長着翅膀的昆蟲,圍繞着一朵巨花翩翩起舞。
景雲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壁畫的古老氣息,它的歷史可能要追溯到巨樹時代的源頭,壁畫的畫風雖然簡陋,還是能判斷出它所要表達的內容——那是暴風海棠上的先民們,正在嘗試着開採海棠聖花的花蜜。只是那些長着翅膀的小人,看起來並不屬於同一個種族,那些飛舞的昆蟲,也不全都是蜜蜂。
“幾千年前,除了蜜蜂族,還有別的種族在這裡開採花蜜?”景雲問道。
“這個本王也知之甚少。也許,這畫上的種族,並不包括如今的蜜蜂族。”
黃蜂女王沿着洞壁繼續前行,更多的壁畫依次展現在景雲的眼前。
每一幅壁畫都描繪着一個獨特的場景,一幅幅壁畫連起來,就構成了一段完整的歷史。
數千年前,暴風海棠上生活着數不清的種族。他們有時相互合作,有時又相互爭鬥。海棠聖樹的花朵和枝葉,常常受到戰爭的摧殘。
最終,紛爭的時代被蜜蜂族終結了。他們憑藉着獨有的釀蜜技術,能從海棠花蜜中提取到更多的聖樹之力。他們因此變得強大,並在樹冠中創建了一個輝煌的王國,成爲了暴風海棠最初的霸主。從此之後,所有的海棠聖花都被蜜蜂王國獨享。
海棠聖樹似乎也認可了蜜蜂族的統治地位,並在蜜蜂族中選出了能與聖樹溝通的樹媒。聖樹藉助樹媒之口,教授蜜蜂族如何更高效的採蜜,如何對聖樹進行護理,如何爲聖樹施肥……
黃蜂女王走到一副壁畫前停住了腳步。
這是一副尺寸十分巨大的壁畫,畫風也比之前更加的成熟和精緻,甚至還有了各種鮮豔的色彩。但畫中的內容,卻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這是一副暴風海棠的刨面圖,在現在璀璨湖的位置,是一片血紅色的湖泊。湖底,無數的人類白骨浸泡其中。湖岸上,又有更多的活人正被推到湖中。被推入血湖中的人或長着四隻手臂,或生着一對觸角,從他們的聖蟲特徵來看,全都是褐蟻族人!而那些推人者,各個生着短小的雙翅,鎧甲上分佈着黑黃相間的條紋——蜜蜂族。
“這是……”景雲感到無比的震驚。
黃蜂女王望着這幅畫良久,才緩緩開口道:“本王每次看到這幅畫,都想到了四個字‘人間地獄’。你所看到的這個場面,是蜜蜂族的一項古老儀式,名爲‘祭樹’。所謂祭樹,就是將大批擁有聖蟲之力的人獻祭給海棠聖樹。聖樹以聖蟲之力爲養料,便可茁壯成長,開出更多的聖花。在蜜蜂族統治的鼎盛時期,像這樣的大規模祭樹,每隔六十年便要進行一次。”
“爲什麼被獻祭的都是褐蟻族人?”景雲顫聲問道。
“因爲褐蟻聖蟲的繁育速度最快,褐蟻族人在聖蟲修煉方面也很有天賦。最重要的是,褐蟻族是先天的女王制種族,只要控制了褐蟻族的女王,就等同於控制了褐蟻族的全體。對蜜蜂族來說,褐蟻族是最適合的獻祭種族。”
“像這樣的一次祭樹,要犧牲多少褐蟻族人?”景雲的聲音越發的顫抖了,他甚至都不想聽到黃蜂女王的回答。
然而黃蜂女王卻無情的說出了答案:“至少是十萬。”
“十萬……”景雲呆滯的重複着這個數字。一時之間,對它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
“本王知道,在世人眼中,本王是個暴君、陰謀家、無情的殺戮者。然而在本王在位的這幾十年來,整個暴風聯盟所有戰爭中犧牲的平民百姓,全加起來也遠遠不到十萬。我黃蜂一族統治暴風國近千年的時間,也從來沒有一次性的屠殺過十萬之衆。而像祭樹這樣的大規模屠殺,在蜜蜂族統治期間,每隔六十年,就會上演一次。直到我黃蜂一族到來,褐蟻族才從無盡的苦難中解脫!”
“對蜜蜂族來說,褐蟻族只是祭品……”
“現在你明白,爲什麼大國師會將你們謀反的事告知本王了吧?祭品怎麼有資格與高貴的蜜蜂族合謀大事呢?在大國師眼中,褐蟻族始終都是低賤的種族。”
“紋仲這次錯了……大錯特錯……”
黃蜂女王嘆了口氣道:“我黃蜂族爲了穩固統治地位,確實會適當的打壓褐蟻族,甚至禁止褐蟻族擁有女王。其實這對褐蟻族來說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只要他們一心尊我爲王,心中沒有它念,就可以安安穩穩的過太平日子,再也不用被他族欺凌。我黃蜂族有錯嗎?”
景雲低聲道:“關於祭樹的這些歷史,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我想現在的褐蟻族人也都沒有聽說過,這纔有了謀反之心。如果陛下能向全國講明這段歷史,也許就會避免很多內亂。”
黃蜂女王搖頭苦笑道:“歷史神殿是比英靈神殿更加禁忌的地方,除了歷代黃蜂女王,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因爲它封印着無盡的黑暗與罪惡!一旦讓某段歷史被世人所知,黑暗與罪惡就有可能重新在人間上演!這些歷史早應該被抹除。作爲唯一的記錄,歷史神殿應該將它們永遠封存。”
“這麼說……現在連蜜蜂族人都不知道這段歷史?”
“也許大國師可以憑藉樹媒之力瞭解到祭樹儀式。但只要他說出去,就是誅滅九族之罪。你說出去,同樣也要被誅滅九族。當然,對你來說,律法的威懾已經沒有用了。本王讓你這個外族人來見證它,也是逼不得已。爲了蒼生,本王肯救你,不要將這段歷史泄露。”
“好……我景雲發誓,在歷史神殿內看到的一切,都不會讓別人知道。”
“本王知道,褐蟻族人生性淳樸,他們絕不會自行生出謀逆之心,一定是受人蠱惑。一切的元兇,都是那個叫紋仲的外族人,對不對?”
景雲低着頭,不敢說話。
黃蜂女王繼續說道:“本王還知道,在你心中,本王也是個心狠手辣的暴君。但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暴風國的昌盛。本王對它國的那些手段,永遠都不會用在本國人身上。對於這次謀反,本王只想懲治元兇,其他受蠱惑之人,本王不會加以怪罪。”
“你是說真的?”景雲有些難以置信道。
“本王以女王的榮譽向你擔保,以上絕無戲言。”
“那……慧呢……”景雲支吾道,他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將慧的秘密說出來。
黃蜂女王詭異的一笑,說道:“關於褐蟻慧的事,其實本王早就聽到了風聲。只要本王願意,隨時可派黑蜂去查個清清楚楚。可本王卻沒有那麼做,而是將所有的傳言都壓了下來。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這次,黃蜂女王並沒有自問自答,而是等待着景雲自己說出答案。
“因爲……陛下是想聽微臣自己說出實情……慧她……擁有蟻王聖蟲……”
黃蜂女王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剛纔所說的話,不要對他人說了。慧的事,本王只當不知。不過從今往後,褐蟻慧只能居住在王領的宅邸,往後餘生也不能接觸除至親之外的任何褐蟻族人。如果你做到這一點,本王可保她平安無事。”
“微臣……可以做到……”
“那現在……你能向本王親口說出,這次謀反的詳情和元兇了嗎?”
“微臣……在告知陛下之前,還請陛下再答應微臣最後一個請求。”
“你說。”
“微臣知道這個請求很過分,但如果不說出來,微臣會痛苦一輩子!請陛下開恩,赦免紋仲的死罪!將他軟禁在微臣身邊也好,放逐到百花國、飾紋國甚至霜月國都可以!微臣發誓,絕不會再給他謀反的機會!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微臣願意放棄一切爵位和石碌!只做陛下的一名王下俠客,爲陛下效忠一生!”
“看來這個紋仲與你的關係非淺呀……”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好!本王答應你,只要你能化解這場謀反,並讓紋仲束手就擒,本王可以留他一條性命。不過……在交出紋仲之後,你們就不能再見面了。他的放逐之處,本王也不會告訴你。”
“謝陛下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