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誰識天下英雄
張嶷連夜攻克泉陵後,只是簡單休息了一晚便領着部下重新出發。
交州使者入南中時,僅知江東攻荊南諸事。
而隨着張嶷一步步北上,整個荊南的大概局勢也盡展示在面前。
荊南的東部多水脈,一條湘水直接將零陵桂陽長沙三郡給連通了起來。
而且東部也與江東接壤,因此攻起來可以說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要說唯一還好的就是湘江是從零陵郡的陽海山發源,然後自南向北匯入雲夢澤。
這種情況下江東從雲夢澤發兵攻荊南一路都要逆流而上,如今張嶷自南方而來,反倒剛好可以借水勢順流北去。
不過如今桂陽長沙二郡盡沒,若是從泉陵駕船順湘江北去,一路阻攔恐怕頗多,說不得得要打穿江東在湘江上的全部防線才行,風險很大且耗費時日很多。
坐在船頭的張嶷掰着指頭仔細盤算,這也是他沒有選擇順湘水而下的原因。
順水雖好,但一路下去最終就要進入雲夢澤,到時候自己這三千人恐怕都要餵了雲夢澤的魚鱉,這條路風險太大。
水路不能走的話,北上江陵也就剩下兩條路,要麼走漢壽這條陸路過去,要麼鑽進武陵郡的山林。
鑽山雖然安全,但張嶷人生地不熟的,直覺上認爲與其鑽山還不如去雲夢澤跟江東拼了。
因此擺在面前的唯有一條路,走陸路經漢壽去江陵。
“還真讓這魯先生說中了……”張嶷喃喃道。
從南中入交州與那一隊使者同行時,那位魯先生便給張嶷大概猜測分析瞭如今的荊南局勢。
最終斷定張嶷若要援江陵,必經漢壽,因此給他設計了過泉陵後上岸經永昌直插昭陵縣,隨後奪船入資水順流到益陽,隨後再棄船往北。
如今張嶷的行動與那魯先生的分析,分毫不差。
“可這魯先生也沒說漢壽竟有如此江東軍啊……”張嶷略感頭疼。
幫吳巨破敵後,從江東降卒口中張嶷就瞭解到,如今荊南各處的江東軍都有抽調精銳支援漢壽。
這與魯先生所猜測的“漢壽應有輜重而無重兵”相悖。
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張嶷不得而知,根據那個自封零陵上將軍的夯貨的說法,似乎江東方面認爲只要攻克了漢壽,那麼整個荊南就不成問題了。
雖然魯先生的分析出了一點意外,但這漢壽無論如何都是要去的。
畢竟陸地上即使碰到萬餘陸兵,他們三千精銳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要是在雲夢澤被萬餘水師包圍,除了跳水自盡以全皇叔之賞識,張嶷想不出來能有第二個結局。
而且看起來漢壽似乎有一支強軍正在抵抗江東,若是如此的話便算得上友軍,無論如何都要施以援手。
一念既定,張嶷從容起身來到船側,將一個操船疲累的士卒給替換了下來。
隨着張嶷的帶頭,益州軍們划船的動作也愈快,這艘載滿了人小船的速度也再快了一分,朝着益陽疾馳而去。
“董襲,你這個手下敗將竟不敢再戰,真乃無膽豬狗,懦如鼠輩!”
漢壽亂糟糟的戰場上,沙摩柯的這一聲暴喝頗爲響亮,被馬良糾正過的官話沒有多少口音,字正腔圓的在整個戰場上空迴盪。
江東軍騷動停滯了少許,隨後便有人回頭往後看去。
這當然是什麼都看不到的,但在後方中軍大旗下,董襲羞憤欲死,很想就這麼出陣迎戰雪恥。
但手一碰到武器便想起來這沙摩柯的蠻力和詭計心裡便有點犯怵,一時間有點猶豫不前。
“此乃敵將激將也,元代勿要困擾。”
眼見董襲臉上神色變幻,潘璋哈哈一笑趕忙對其寬慰一番,隨後信心滿滿道:
“蠻虜自大,不識勇武,且看某臨陣敗敵,漢壽今日必克!”
安慰了董襲之後,潘璋信心滿滿提着武器便去。
董襲很想說些什麼,但眼看着潘璋志得意滿的樣子還是明智的選擇了閉嘴。
臨沅之戰被沙摩柯生擒後,董襲已經成了事實上的光桿將軍,部曲死的死降的降。
如今跟在身邊的僅有數十親兵,一行人都是被那漢壽潘氏給釋放回來以顯對江東誠意的。
董襲嘆了口氣,拿起杯子無聊的小口抿着水喝,心裡則是打算着此戰過後無論如何都要借點人馬再去打幾趟山越才行。
同時董襲心裡也在默默數數,數了三十七個呼吸之後,沙摩柯的狂笑聲再度響起:
“就這也敢稱猛將?江東如今無勇輩乎?”
隨後帳門被再度掀起,潘璋被人七手八腳擡了進來。
三十七個呼吸之前那股派頭已經消失不見,此時的潘璋一邊臉頰已經腫了起來而且沾染了不少泥土,身上華麗的皮甲也殘破了不少。
一番亂七八糟的救治過後潘璋也終於悠悠醒轉,他第一時間便是想責問董襲,但看到對方臉上的苦笑,潘璋一時間也不好再說什麼。
“雜蠻悍勇然少寡,難敵我軍之衆,文珪大可徐徐圖之。”
董襲給了個四平八穩的建議,潘璋雖然臉上多有不願,但心裡也知道,這就是最穩妥的法子。
聽着帳外沙摩柯的叫罵,潘璋一時有點心煩,揮揮手直接下令:
“弓卒上前,務必讓那雜蠻頭子閉嘴!”
隨後兩個江東猛將對視一眼,然後一起嘆了一口氣。
在江東時,他們哪個不是以勇武之名橫行鄉里?甚至有大姓贈他們以“虎臣”美稱。
潘璋董襲雖然嘴上從來不認,但心裡還是頗爲受用的。
但怎麼出了江東後就如此不順?往北被張遼殺的大敗,往西如今領近四萬之兵圍萬餘雜蠻,卻眼看着要行圍困之勢。
莫非江東真不如北人勇武?
此時漢壽,被箭雨壓回城內的沙摩柯罵了一句:
“呸!這江東鼠輩一個比一個孬種!”
在沙摩柯看來,赤壁之戰過去才幾年?眼前這近四萬兵卒當中必然有不少當年曾聽命於周公瑾的。
兵幾乎還是這些兵,當初周都督不過率軍三萬便敢擋住號八十萬的曹軍。
如今這吳將領三萬多人面對萬餘人反倒是裹足不前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不言自明。
此刻沙摩柯心中對於漢壽作亂的潘氏等的惡感反而降低了一些。
就算放跑了那董襲又如何?庸將一個,無傷大局。 而大局……沙摩柯收起了那副看起來就像沒長腦子的表情,任由旁人服侍着脫去藤甲,開始仰頭深思起來。
如今困於漢壽,他是被江東軍從北面的作唐追過來的,而且江東軍定然也會嚴防他們接近江陵,因此北面定有重重阻擋。
南面……南面是沅水,江東船多,惹不起,往東是雲夢澤,他們如今連船都沒,只能看着江東水師乾瞪眼。
難不成只能棄漢壽西逃回山裡?沙摩柯心裡一時有點動搖。
但旋即就否了這個打算,五溪蠻王雖好,但沙摩柯還是更珍惜玄德公親賜的漢壽縣令這個官職。
透過這個官職,沙摩柯能看到一個幾百年來武陵蠻都求而不得的未來!
打定主意之後沙摩柯也再無疑慮,當即便吩咐人將其他蠻王召集起來。
他是五溪蠻王並不是武陵蠻王,五溪蠻只不過是武陵郡最龐大的一個蠻人部落,其他部落無論大小也都有蠻王,都有受馬先生之恩情,聽命於玄德公,受沙摩柯節制。
蠻王們的彼此通氣異常簡單,面對要麼死守要麼逃回山裡的選擇,幾乎毫不猶豫選擇了要跟江東死磕到底。
只不過他們考慮的就異常簡單了。
“嘿,江東想要騎在咱們脖子上,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能耐!”
於是潘璋便發現自己的按照兵書的“圍三闕一”被這羣蠻人直接無視了。
那蠻人頭子沙摩柯日日臨陣叫罵,惹的江東士卒頻頻回望,但收穫的只有失望。
中軍旗下並沒有揮斥方遒的身影,也沒有出現過一個身陷敵陣勇往向前的身影。
潘璋在那一日被沙摩柯臨陣打暈之後就沒再出現過。
這種情況下江東對漢壽的包圍壓縮,相較於預期要慢了不少。
但終歸還是有人數優勢,靠着步步爲營和弓箭手壓制,數日之後沙摩柯便不得不放棄城牆,退守漢壽內城了。
說是內城,其實不過就是這段日子藉助城中的房屋和殘骸等搭建的第二道防線。
這種情況下,江東軍的另一個將領方纔出面,打算親自出馬一錘定音敲定戰局。
董襲部曲盡沒,在部隊指揮上並沒有絲毫權利。
三萬大軍自也不可能盡數都歸潘璋調動,而是還有另一個將領在此坐鎮。
“義公!”潘璋拱了拱手,動作間有些許輕佻,這讓韓當皺了皺眉頭。
作爲歷任孫氏父子的老將,韓當見識過北方的精兵強將,因此對江東的部分將領並不是很感冒。
最典型的就是潘璋,恃勇武橫行鄉里,不知天地之大。
同時還有酗酒、貪錢財、圖名聲等等缺點,在韓當看來此輩只配做先登死士,但孫侯硬生生將其提拔,並稱其爲賢才。
如今可好,這個所謂的“賢才”冒昧出擊結果撞上鐵板,直接讓己方士氣大打折扣。
此時若是破虜將軍或吳侯伯符掌江東,那他韓當定然就命軍正直接拿下以儆效尤,但如今…
韓當只當做沒看見,直接吩咐道:
“如今賊寇退守,已技窮。”
“吾得城牆,士氣已振,文珪宜與我先登爲三軍楷模,必可破敵爲孫侯分憂!”
潘璋有心拒絕,但面對韓當森然的表情這話就不太說得出口,最終只能不自然的笑了一下道:
“與義公沙場奮死,乃吾平生之幸也。”
韓當認真看了潘璋一眼道:“那便最好不過。”
冷兵器時代提振士氣的方法有很多,而且大多數都頗爲簡單,韓當軍旅多年也算得上得心應手。
讓士卒們睡個好覺,吃一頓好飯,然後選個合適的時間進軍,並移動帥旗讓所有人看到將軍在前。
這些簡單的舉措便足夠讓士卒們爲你效死了,韓當就是如此做的。
漢壽的矮城牆被江東佔領後就被迅速推平,能推倒的推倒,推不倒的就在兩邊墊土,使上下如履平地。
如今眼看着簡陋的內城牆,韓當臉上也並沒有潘璋的嗤笑之意,只是很簡單的舉起了手中的環首刀。
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進攻信號,韓當身後的一羣老卒齊齊大吼一聲,開始向前推進。
潘璋有樣學樣,同樣帶領親部跟上。
武陵軍陣營中沙摩柯嚴陣以待,看着已顯老態的韓當滿眼都是讚賞:
“江東竟真有虎將也!“
至於旁邊的潘璋已經被他自動過濾了,之前的手下敗將而且縮頭烏龜當了這麼些天,早就讓沙摩柯對其失去了興趣。
戰場上的韓當素來少言語,協同親兵提着環首刀就迎了上來。
韓當部衝鋒在前極其顯眼,江東軍好似也受此激勵,不少老卒也口中怒喝跟上了將軍的腳步。
沙摩柯此刻完全不敢怠慢,揮舞着鐵棒也迎了上去。
而一交手便知今天不好過了,這老將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戰陣廝殺,雖身體老邁力氣不如以前,但和他打起來該避讓就絕不硬接,該以傷換傷時候又莽的不行,而且就算力有不逮還有親兵分擔,一時間反倒是和沙摩柯戰了個平分秋色。
戰場最大的攪局者沙摩柯被將軍拖住,其他江東兵卒也開始朝着武陵軍主動攻擊,心中不再畏懼之後,江東士卒也逐漸找回了自己徵山越的感覺。
這武陵蠻兵雖有勇武,但軍陣極爲生疏,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憑着個人血勇亂打,看起來是兩軍相撞,但實際上交鋒處往往是三四個江東軍合鬥一個武陵蠻。
缺少了蠻王的支援,武陵軍的傷亡也逐漸開始顯現,這反倒是激的沙摩柯兇性大發,但鐵棒掃蕩間破綻也愈發明顯,韓當對此視而不見,只是穩穩壓制,並不貪功。
這下沙摩柯纔是真急了。
隨着戰事的穩步推進,這條內城防線眼看也搖搖欲墜。
眼看即將大勝,南面的江東軍大譁,只見一個小將在那邊左衝右突,口中還在大喊:
“馬忠在此,誰敢一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