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鐵索連舟
張嶷和沙摩柯仔細商談了很久,最終實在戰不過上涌的睏意,沙摩柯先行告辭讓張嶷休息。
不管是作爲五溪蠻王還是漢壽縣長,沙摩柯都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忙。
如今整個漢壽戰場已經被打的殘破不堪,地上倒伏的盡是屍首。
漢兒與武陵蠻同臥於此,刀刃相向的雙方此刻看起來也無太多不同。
沙摩柯在一片殘垣斷壁間巡邏了一遍,隨即深深嘆了一口氣。
“戰爭……”
沙摩柯喃喃念出了這個詞,他曾偷偷去遠觀過孫曹相爭於赤壁,烈焰焚天江水盡赤。
那時候的沙摩柯無限嚮往,在他看來戰爭是那曹公僅需一言,荊北盡覆,八十萬健兒隨之出征。
是周瑜雄姿英發,談笑滅敵,男兒魂死鑄英名。
但如今置身漢壽,沙摩柯無比真切的聽到了參與戰爭的健兒們的反應。
呻吟哀嚎者遍原野,伏地無聲者靜滿山。
幾乎下意識的,沙摩柯就想起來了聰慧的馬先生,自己以前提出的那些個問題從來都難不倒馬先生,若其此刻在此,想必能給他解惑吧。
不過軟弱的想法和表情也不會出現在這位五溪蠻王身上,對他來說即便再有疑惑,也要先爲玄德公勝了此戰,並滅敵平天下之後再說!
難得睡個安心覺的張嶷起牀之後便得到了沙摩柯送來的消息:
“韓當退兵了?”
早餐是漢壽當地的一種果子加上一些蒸餅和一點烤獸肉,張嶷來者不拒吃的斯斯文文但速度飛快。
沙摩柯明顯要起的更早,只是在陪着張嶷吃飯並講述早上斥候之所見。
據斥候所見,江東軍的軍營十分規整,該帶走的東西也都沒有落下,是一個非常工整的空營,可見是有條不紊撤退的。
凌晨時候斥候擴大了搜索範圍,不出意外發現是朝北行軍。
張嶷一邊吃飯一邊安靜聽着,等將桌上的吃食如風捲殘雲一般全都下肚之後,道:
“江陵有變,我等也該出發了。”
整個荊州的局勢已經很明明朗,不需要如魯先生或者諸葛先生那樣聰慧的腦袋,張嶷也看得出來。
如今江東集大軍意圖掃滅武陵軍的意圖破滅之後,剩下的能做文章的唯有江陵。
只要想方設法攻下江陵以這座堅城爲依託,就足以讓玄德公感覺如鯁在喉。
緩緩圖之徐徐攻略,最終荊南盡入江東也不是什麼難事。
而這一戰他們當然也要去!
“我若是韓當……”張嶷皺眉思索,然後看着沙摩柯貢獻出來的簡略地圖緩緩道:
“我若是韓當,定分一軍駐於澧水之北。”
“武陵軍本就不善水戰,只需千餘人隔河而守,自可高枕無憂,中軍也放心馳援江陵。”
沙摩柯仔細觀察地圖後也很認同這位張兄弟說的很有道理,但:
“這有何難!”沙摩柯哈哈一笑:
“俺們武陵蠻祖祖輩輩紮根於此,若論地理通熟,誰能及我等?”
“既要馳援江陵,張兄弟領軍跟我們走便是!讓那吳人守着澧水看魚兒去吧!”
張嶷大喜,當即便是一禮:
“既如此,勞煩沙兄弟了!”
沙摩柯謙遜的擺擺手道:
“同爲玄德公麾下何須如此?都是……”
沙摩柯輕嘆一聲一字一句道:“皆爲大漢。”
而視線往北,張嶷和沙摩柯猜的並不錯,如今江陵的攻伐已經進入了白熱化。
對呂蒙來說,大軍圍江陵最終不克而還的這個結果,並不是他想看到的。
但從江東城西的土地上擺陣進攻,也委實做不到。
畢竟相較於面對強弩,士卒們已經寧可私聯殺軍正潛逃,這正面強攻屬實是打不下去了。
在收到荊州水師下江東的消息之後,呂蒙即使不願也第一時間準備返程。
但當晚江陵城中遞出的密信讓呂蒙略有意動。
落款的潘濬這個名字,呂蒙是有印象的。
作爲孫侯的親將,在建業時候呂蒙甚至親眼看過這潘濬送出的密信。
雖然這潘濬並非是劉備的親信所以沒什麼有用的消息,但信中說的劉備與其麾下每隔三月之期便有秘議讓呂蒙印象頗爲深刻。
因而此刻又看到這人的信件,第一時間呂蒙便相信了大半。
信中還有大篇的對於漢壽潘氏的自誇之語,拐着彎的攀附之言,這些呂蒙通通都不感興趣,此人將來如何去留終歸還是要看孫侯的意思。
讓呂蒙提起精神來重視的是潘濬送出的兩個消息,其一稱劉備在荊南漢壽暗養蠻兵,漢壽潘氏深受其害,如今孫侯欲取荊南,這一支蠻兵便不可不管,若欲除之,漢壽潘願效力。
其二便是獻上了一條破江陵的建議。
當時捏着密信的呂蒙便隱隱約約記得,雲夢澤那邊此前傳信,稱董襲起兵急攻臨沅,後杳無音訊。
此前呂蒙還渾不在意,只以爲董襲又偷偷私掠人口去了。
畢竟徵山越時這事兒很常見,江東的大姓對山越奴都青睞有加,不惜出重金,呂蒙還以爲董襲是重操舊業了。
如今看到這條消息,再回想起來這臨沅距漢壽不過幾十里,呂蒙就猜測董襲多半是踢到了鐵板上。
第二日清晨孫權的命令送到,強令呂蒙必克江陵,並稱會親身守建業,令呂蒙毋須憂慮。
拿到孫權手書的呂蒙當即朝着東邊重重叩頭不止,隨即流着淚發誓必取江陵。
隨着呂蒙的下定決心,公安縣附近的吳軍開始往回收,並一分爲三:
首先指了一支水軍返江東,與昨日的湊個兩萬之數援救孫侯,雖然說了不要救援,但呂蒙很懂事兒,手令中哪些命令需要一絲不苟執行,哪些需要想一想,他掂量的很清楚。
隨後便是再分出一萬兵馬交由潘璋率領,與駐紮在雲夢澤的韓當一起合力攻漢壽,務必探清楚這支蠻兵的虛實。
剩餘的人馬則是要與他一起在江陵外作死戰之態,而破城之策呂蒙也初步有了想法。
江陵送出的密信中說的其實頗爲簡單,只是說此前江陵太守蔣琬曾有戲言,稱江陵西固如鐵,東脆如竹。
潘濬建議,若欲取江陵不妨從這方面考慮,並稱府內陰養有二十死士,緊要關頭可助將軍裡應外合奪城門。
呂蒙並不會指望跟一個邊角料細作裡應外合,但其說的從江陵其他位置破城,反倒是有道理的很。
江陵城,振威將軍府上絲竹之聲依舊,陪伴蔣琬左右依然還是老朋友周羣。 抓潘濬等人的動靜並不大,但對周羣來說並不是什麼秘密,因而與蔣琬閒聊時便直接問道:
“據某所知,漢壽確實有一支武陵蠻,公琰此計豈非令這支蠻兵處境尷尬?”
蔣琬語氣淡漠:
“密信全虛不足信人,全實無計容身,當虛虛實實令人信服。”
“至於那武陵蠻……”
蔣琬語氣中也有一點歉意:
“久居武陵當能探查到江東大軍動向,只需逃入山中,江東又能如何?”
周羣緩緩點頭,他出身閬中,在益州時也聽說過南中蠻人與益州征伐的事情,山蠻往往能佔盡地利,確實無憂。
不過這樣周羣難免好奇:
“如此說來,公琰乃是將解圍希望放在了北方?”
蔣琬沉默了一下,答非所問道:
“此時玄德公應當已入長安了,真想親眼一見。”
周羣一呆,沒想到蔣琬對玄德公竟有這麼大的信心。
不過蔣太守並不願多談,一口喝完了涼掉的茶水起身道:
“接下來呂蒙恐怕將使盡渾身解數。”
蔣琬沉吟了一下,本想交代周羣呆在劉璋府上好好讀書不要出門就是,但話到嘴邊鬼使神差變成了問句:
“仲直,我聽振威將軍說,你相面之術不亞於張裕?”
這話反倒讓周羣一時間沒法接了,畢竟張裕的腦袋還是他親眼看着振威將軍割下來的。
糾結了一下,周羣模糊道:“只是癡讀了一些書罷了。”
蔣琬也不在意,扭頭看着周羣道:
“某應非短命之相,來日當貴不可言。”
周羣啞然,盯着蔣琬的翩然儀表,最終點點頭道:
“太守乃長壽相,的確有貴不可言之態。”
蔣琬眉眼間多了點笑意,朝着周羣點了點頭道:
“接下來戰事定然激烈,仲直若是無事,不必出府門。”
說罷蔣琬大笑着離去,腳步間虎虎生風,周羣反倒一時失笑搖了搖頭。
爲了攻江陵,呂蒙打算不計代價強攻,而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荊州水師強破江夏給了呂蒙以靈感,於是正午時分,江陵北門的守軍便大聲喧譁了起來:
“火船!有火船!”
被人通報之後蔣琬也很快登上了北門。
江陵的四面的防守力度並不均衡,西面因爲有土地方便攻城,所以西面城牆的防守力量也最強,遍佈弩機。
另外三面城牆都要遜色不少,因爲並無陸地,城牆直接臨江,對攻城一方來說連個落腳點都沒。
最爲特殊的就是北面,江陵城北面有一個水門,平時能夠讓小船直接開入城內貿易。
而蔣琬眼看着的便是兩艘燃燒着小火苗的戰船朝着北面水上的城門直直撞了過來。
小船並不堅固,撞在堅固的城門上很快便四分五裂,戰船上的東西也順着船隻裂縫直接流了出來。
“火油!”不少士卒臉色頗有一點慶幸:“還好只有兩艘戰船。”
但說這句話的士卒很快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他們這個位置能夠清楚的看到,這兩艘火船撞得四分五裂燃起漫天大火之後,北面岸上的江東軍便爆發出來了歡呼聲。
然後三艘戰船便接着行駛了出來,目標也依然毫不掩飾,要繼續撞城門。
蔣琬的臉色也嚴肅了起來,若是換在北方火油還算珍惜之物,但荊州、益州、江東皆盛產此物。
這呂蒙若是一門心思拼了的話,真說不好能調集來多少船火油。
士卒們當即也爆發出了嗡嗡聲,有人催促弩兵操巨弩將這火船射沉,但得到的只有無奈的回答:
“剛纔就試過了,弩箭要麼卡在船體,要麼直接射穿,想要射沉還需一時半會兒才行。”
蔣琬皺眉,搖搖頭道:
“調一批引火箭過來試試。”
親信得令快速下城,然後奔跑者便去執行蔣琬的命令。
很快幾支特製的弩箭就被抱了上來,弩兵嚥了口口水,眼看着這弩箭被裝到弩機上,隨即就聽到太守下令:
“瞄準。”
“點火。”
“射擊。”
弩箭桿中空同樣灌注有火油,射出之前點燃其中陰燃的麻線,射中時爆裂開來並引燃火油,原理並不複雜。
шωш.ttκǎ n.¢ o 蔣琬眼看着有一支弩箭建功,讓一條火船燃起漫天大火,還沒撞到城牆就已經停下不動,顯然燃的太快,士卒爲了保命已經跳船了。
搖了搖頭,蔣琬對弩箭制火船已經不抱希望,只是盡力交代了一句,令弩兵盡力就好,有餘力的話射一下跳船的士卒就行。
而蔣琬自己則帶着士卒開始往北城門運土,預備滅火。
接下來的日子蔣琬也見識到了江東的財力,裝滿了火油的船隻一條接一條往北門直接撞,硬生生靠着火油漂浮在水面燃起來的漫天大夥灼燒城門。
通入江陵的內河已經被蔣琬和周羣帶人直接阻斷填平,以防火油順着水流漂入內城引發更大的騷亂。
就這麼一連燒了幾日之後,整個北門的守軍包括蔣琬都有點灰頭土臉之感。的
而這些船隻對江東來說似乎只是九牛一毛。
小船耗盡之後蔣琬看到的是鐵索連舟。
艨艟這種的中型船隻被用鐵索相連,一船鎖一舟形成了一個龐大而漫長的船隊,然後嗚嗚泱泱從上游一起開了下來。
船隻太多以至於暫時鎖住了江面,而呂蒙明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些艨艟舟上多餘的建築已經被拆下都成了一個板船的樣式,彼此相連之後讓蔣琬想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東西:浮橋。
只不過如今這個浮橋的規模實在是太過豪氣。
但就這麼藉助幾十艘船的火油,上百艘艨艟鐵索連環,江東軍也真正意義上抵達了江陵城下。
呂蒙臉上拉起一抹瘋狂的笑容:江陵,當屬江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