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褒斜道之前,步騭最後回首往東看了一眼。
五丈原上忙碌着的老農,郿縣街上的人來人往,更遠方長安的高牆隱隱可見。
至於那看不到的“候肅來亭”更是不消說,步騭覺得自己這輩子應當都很難忘記了。
離開長安折返時,魯子敬倒是有託人帶話要送上一送,但被步騭婉拒了。
平心而論,步騭對老上司魯肅說不出來什麼惡言,且心中亦多有欽佩嘆惜。
如今魯肅在此,是否會留在左將軍麾下暫且不知。
但江東,魯子敬是決計回不去了。
若願魯子敬能一展雄才,那麼在步騭想來,這相見還是不如不見爲好。
朝着東邊長安方向遙遙拱了拱手,隨後步騭昂首坦然步入褒斜道。
得左將軍首肯不過是第一步罷了,接下來他還須至漢中轉漢水乘船,順流而下至荊州駐留,既需寫信與孫侯商議,還需與那負責荊州事務的蔣琬徐庶關羽等人商議。
原本的荊北戰事也還未結束,雖有兵力之衆,但那堵陽城防手段層出不窮且上下一心,固守了四個多月看起來依然頗有餘力。
就在步騭步入褒斜道折返時,同樣從長安出發的一隊信使已過了陝縣,於新安繞道向南,打算經宜陽過廣成關直奔郟縣。
“郟縣位許都之北,丞相爲何駐師於此?”
在長安的降卒營中無聊時,曹軍降卒們已經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稱劉皇叔乃是得仙人襄助興漢。
移師郟縣便是爲了兩面兼顧,但對這些陝縣守軍來說自是滿腹牢騷。
眼見夏侯霸不反駁,那護軍更輕慢道:
事實上一路所見也正是如此,因潼關之失,曹丞相不得已分兵駐守弘農陝縣,以防備劉備出關中。
貼胸口放着的父親親筆信,以及左將軍的親筆信,都在提醒着他此行之緊要,容不得妄生事端。
夏侯霸最終還是選擇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等那劉備麾下大軍齊出,便教汝等知吾父之艱難!
親身經歷過渭河谷道之敗後,夏侯霸也是再明白不過。
夏侯霸頓時面有羞愧之色,難以辯解。
進入褒斜道之前,步騭留下的是隱隱一聲嘆息:
“若孫侯能不偏信於呂……”
渭河畔冬日築火山,長安城半日即告破,前後亡卒不過千人,長安已復中興之相。
嘆息落地,聲漸低而不可聞。
蓋因一行人在陝縣驗明正身之後便被告知,曹丞相自今歲四月起移師郟縣至今。
年不過二十四的夏侯霸略有一點奇怪,下意識便反問道。
但對面的護軍不依不饒道:
“若非關中之敗潼關之失,曹丞相何須移師郟縣?”
面對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劉備軍,勇武又如何,悍猛有何用,戰陣交鋒以伐謀破軍心,識衆寡同欲而有大勝。
“也就是曹公念舊情,不然僅需一善戰之將,關中好歹也能守上三五個月吧?”
話剛問出口他便明白過來緣由,臉上浮現一抹苦笑。
只不過在離開陝縣時,夏侯霸回頭,眼中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
如此現實若非是仙人襄助,確實很難令人接受。
夏侯霸曾經還爲此苦苦思索擔憂不已,但陝縣的遭遇讓他迅速明白過來:
就該讓汝等領會一下劉備的兵鋒之利也!
一路往東,最終在郟縣入了大營之後,夏侯霸在傍晚時分見到了曹丞相。
愈是親密,反而愈是不可失禮數,夏侯霸規規矩矩見禮,隨後束手不言。 在心中將這段經歷仔細回憶了一遍之後,夏侯霸也聽到了上首的問話:
“仲權可曾面見劉備?”
“不曾,僅遠遠見過幾次。”
夏侯霸說的是實話。
身爲主帥之子,他本擔心會被作爲要挾使父親難做,故而百般隱瞞身份,但很快就被有心人供出。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劉備也只是遣人過來登記了一番便不管不問。
若說特殊優待的話,似乎也僅有一牀上好被褥,乃是一個士卒說奉他家將軍之命送過來的。
“以仲權觀之,那劉備如何?”
曹操來了興趣,藉着燭光一邊慢慢看信件,一邊問夏侯霸。
“望之似長者,不如丞相威儀之態。”
“威儀……哈哈哈哈。”
說着說着曹操自顧自笑了起來,笑的夏侯霸背上不自覺起了一層白毛汗。
好在丞相併無多餘動作,收了笑聲後便不容置疑道:
“將汝從正旦起之親眼所見皆說來,無論鉅細。”
夏侯霸望着桌上的飯菜悄悄嚥了一口水,隨即便開始一邊冥思苦想一邊講述。
對曹操來說,關中之敗這個事實早已被他所接受。
但即便是幾個月過去,此戰中亦有相當多的謎團,故而這幾個月他一邊對荊北關羽施壓不停以防這員猛將有別的什麼心思,一邊也日夜不停的往關中撒細作刺探情報。
夏侯仲權之所見,或許能讓對此戰的謎團看的愈加清楚一些。
至於妙才信中提到的,劉備欲以他換那支益州舊卒以及馬騰族親的安定,曹操頗爲意動,但並不打算立刻就答應下來,一切還需聽夏侯霸說完後再做決定。
對夏侯霸來說,他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個世父疑問竟能如此之多。
張郃領兵情況,陳倉守備如何,每日行軍速度餐食配給以及取暖物資所用情況要問。
渭河谷道天氣,緩退時的佈置,以及那幾夜聽聞的每個聲音以及士卒的談論都要問。
甚至就連被俘之後每日所食、每日所見,這位世父都要細細追問。
直至郟縣大營已經有更官見魚肚白擊鼓,夏侯霸方纔腳步有點發軟的離開。
腦袋中惦記着那一口未動的吃食,夏侯霸匆匆返回打算先盡力填飽肚子,然後再好好休息一覺。
只不過等回到住處方纔發現,廳中有一人已等他許久了。
聽聞動靜,那人方纔回頭,眼底一絲遲疑收斂的很好,拱手道:
“仲權得歸,可喜也,爲丞相所重,可賀也,吾候一夜,可稱飢寒也。”
“韋晃!”夏侯霸叫道,上前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何必在此久侯?吾既歸,閒時多矣。”
韋晃板着臉搖搖頭道:
“吾此來乃是行丞相府司直之責。”
“還請仲權將關中之言行,皆據實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