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蓋殿當中,李善長頓時感覺自己背上有些汗涔涔的。
他能感覺得到殿內不少目光都在若有若無的偷瞄於他,甚至連身邊徐達大將軍的目光都帶上了一點好奇。
以及還相當清楚的聽到身旁李文忠那唯恐天下不亂的聲音:
“陛下,看來胡惟庸也頗有家資呢!”
有個屁的家資!李善長心裡大罵。
早時也就罷了,後來這姓胡的當了丞相後風頭無兩,其家世如何也是再清楚不過——畢竟就算是拜訪也須投其所好不是?
就這麼說,姓胡的家裡如果真能拿出來兩百金,那他當初多半也不會投陛下,而多半要用此金作路費南下避戰了。
當下甚至都不需要琢磨,浸淫官場這麼久的本能就驅使着李善長起身上前一步,並朝着中間的方向一伏而下:
“老臣……”
一語未畢,眼角已見點點淚光,衆人眼見着這位大司憲又將腦袋埋低,但聲音反倒是愈發哀婉低沉:
“老臣定奉金以補正。”
李文忠一時間簡直歎爲觀止。
既不認錯,也不求情,只說會補其額,但也不說究竟是因罪而補或是怎樣。
最重要的是,依着李文忠對舅父的瞭解,這一招很有用。
說歸說,大司憲切切實實隨了舅父二十幾年,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抹煞的,不管是從念舊考慮,還是從故鄉舊人考慮,都是穩穩當當的。
君不見大司憲的免死鐵券都要比他們多的?
而且,舅父對大司憲寵信不如往常這是事實,但胡惟庸之事過去方纔一年呢,眼見着雲南又要動兵,北地胡人又有異動,這時朝中也不可能再大動干戈。
果然,李文忠看着舅父哼了一聲道:
“此間事去歲又不是沒見於罪表,有何甚說的必要?起來罷。”
李善長心裡也同樣毫無波動,而且他深知陛下的性子最不喜拖泥帶水,於是當下也乾脆起身,只是起身時着重打量了李文忠一眼。
李文忠倒是沒計較那麼多,眼看李善長這兒沒熱鬧可看,他乾脆扭頭去與徐達說話:
“後世贊叔父爲塞上萬里長城,可見那山海關多半功成,俺提前祝賀大將軍再立功事。”
徐達向來少言寡語,不過聞言也嗟嘆一聲,搖搖頭道:
“終歸比不得以身陷陣,滅敵於塞外。”
這多半是又想念已故的常將軍了,李文忠倒也不氣餒,鄭重搖搖頭道:
“戰事無非攻乎防乎,叔父築雄關能得塞上長城之號,可見足以讓殘元襲擾皆不得果。”
“這般一來,健兒們擊胡則免除後顧之憂,如今只需要叔父不遭那病害啊,那塞上長城遲早會是鎮死殘元的長城。”
聽聞李文忠這般不諱言,徐達臉上也浮現了一點笑容,同樣點點頭:
“李將軍如今浸淫海事,如今又有光幕奇事襄助,則絕倭寇之患必不遠。”
“然李將軍也需謹記,戰事之啓當慎之又慎,眼下雲南之事與山海關之事皆非一年所能畢……”
李文忠頓時有點無奈,徐叔父這個秉正持身且從來只言政事而不言私情的習慣他也是知道的,但又習慣以長輩身份給他一些提點,結果就是眼前的如此樣態了,甚至李文忠都猜得到叔父要說些什麼,無非就是他要離京,讓李文忠記得一定竭誠盡力輔助陛下云云。
這些事哪需要說啊,那可是自己舅父,尤其還是願意考慮經略倭國事的舅父。
……
廣政殿中,趙匡胤對這種權力鬥爭也不是很在意,反倒是從字裡行間聽出來的洪武帝的事蹟很是佩服:
“以二十四人起軍,最終平定天下,真乃古未見之雄才也。”
依着他的總結,這明帝一開始還是投的他人處,最終似是生了齟齬,所以攜二十四人出走並最終略定滁州。
這三言兩語之間簡述的,恐怕纔是這洪武帝起家的真正樣貌。
相對於趙匡胤對其武功的讚歎,趙普在意的是另一事:
“這明朝,遵循的依舊是元制?”
對趙普來說,他所最得意的事中當有參贊官家定大宋官制一事。
設樞密使掌軍務,設三司使掌財務,再以參知政事爲副相分潤宰相之權,如此相互牽掣最終絕藩鎮是禍,也是大宋立身之基。
但如今看這胡惟庸晉升的意思,這開明之制反倒似是與元之忽必烈所改近似,頓時就讓趙普有點氣餒。
“官制更迭本就該小心行事,明距我等此時近四百年,自不必一味仿古。”
“我等倒是宜以光幕中明史爲參贊,取其精華以精進大宋。”
趙匡胤的囑託也讓趙普點頭,當下安靜下來,打算看看何謂明朝之大案。
【對胡惟庸來說,十五年來他一直難望同鄉李善長之項背。
但隨着晉升副丞相之後,胡惟庸似乎看到了彎道超車的曙光。
或許是因爲元朝承襲蒙古汗國以武立國的原因,所以想要更替元朝就需要更加強盛的武德,從這一點上來說倒是可以解釋爲什麼朱元璋的故舊當中文人稀少的緣故。
洪武三年大鍋飯分出來的六公二十八侯當中,文官唯有李善長一個。
當然也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是因爲老朱起身微末,所以故舊當中也差不多,基本都讀不起書。
但總之,明初的勳貴飛揚跋扈的原因除了老朱優容太過之外,也還有武臣太多,沾染了元朝的狂野氣息的緣故。
畢竟這羣勳貴整體素質並不高,他們雖然成了大明國的新貴族,但本質上都是在蒙古貴族的統治下長大的,所以當上老爺之後也難免會有樣學樣。
而被連帶着,李善長都不可避免的有了驕矜之態。
畢竟只需要回想一下,老朱征戰天下的框架是他搭的,老朱率軍親征時後方是他守的,大明開國之後的框架也依然還是他搭的——老朱要是的離了咱老李該怎麼活啊。
於是參議官員言語間對他稍不敬,李善長動輒將其廢黜,劉基給老朱打小報告斬了他飛揚跋扈的親信,他就反過來在議律例時把劉基罵的狗血淋頭。
劉基倒也乾脆,直接告老回家去了,這一下倒是讓敏銳的李善長嗅到了消息:
要不然我還是主動點,留個體面?】